第三十八章

「你說他們是什麼意思？」我把王導請到了我的大帳中密談，「不會留下的這群紅粉其實是要命的閻王吧？」

「我看不會。」王導一臉的沉思，「剛才我找荊侍衛了解了一下，這群侍女裡面應該沒有會功夫的，而且我已經吩咐對她們嚴加監控，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只是猜不透畢利玩這麼多花招究竟想掩蓋些什麼。」

「這次出使真是奇特啊。」我並沒有就著畢利的話題和王導繼續說下去，而是鬆快了身子向寬大的虎皮椅子里陷了進去。「事事皆出乎意料，好在我命大，竟然都闖過來了，不知以後會怎麼樣呢？」

「王爺是天生龍種，有天神庇佑，自然能夠逢凶化吉。」王導竟然說了這麼肉麻的話來拍我的馬屁，讓我心中十分詫異。

「哪裡的話。」我擺了擺手，「說什麼天生龍種，全是假的。自古成王敗寇，我生在帝王之家，如果終能身登大寶則自不必說，但失敗了結果卻只有一個。我多想是個平民百姓也能過些悠閑自在的日子，不用如此勾心鬥角。」說到這裡我不由苦笑了。

「其實小民也有小民的煩惱。」王導笑著紓解我的牢騷。「王爺真得要是想做兩天小民，恐怕……」

「來了，來了。」曹操大汗淋漓、滿臉驚慌地衝進來打斷了王導的話。「快，快，他們殺過來了。」他手足無措，慌裡慌張的樣子在我眼裡顯得既可氣又可笑。「慌什麼！鎮定一點！」我皺了皺眉頭，沖王導做了個手勢，王導會意地站起身來快步出帳。「究竟怎麼了？是誰殺過來了。」

「不，不知道。」曹操喘了口氣，給了一個差點令我氣倒的答案。「遠處煙塵滾滾，不知道是人是獸。」

「是人是獸都不知道，你就慌成這樣？」我真有些難以置信了。「你該是那麼膽小的人嗎？上一次的敵襲對你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嗎？」我從他身邊走過，只丟下了這兩句冷冷的話，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走出大帳，一眼便看見了遠處的滾滾煙塵，那絕不是什麼獸群。漸漸近了，可以隱隱約約從裡面分辨出一些人影。令我感到安心的是我們隊伍里的其他人並不像曹操那樣驚慌失措。我的王府侍衛和教中弟子都手持兵刃在我的營帳口擺出了一個防備的陣型。荊軻和木長老向我身邊靠過來，護衛的意思表現的十分明顯。其餘那些人雖個個面顯驚容卻仍舊在王導的指揮下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只是將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緊了。最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被派來伺候我的女子，她們各個臉色蒼白地沖著大營入口處低頭跪著，每個人好像都在顫抖。她們好像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伴著由遠及近的呼喝聲，那支隊伍終於衝到了我們的視野之內，我看了看大約有百餘騎。全部都是驃悍精壯的突厥青年，每個人所散發出的氣勢與我們先前所看到的那些突厥精兵相比毫不遜色。他們的裝束卻十分混亂：有的全身甲胄；有的錦帽貂裘；有的竟然精赤著上身，只在腰間圍了塊獸皮。但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掛了弓箭和彎刀。眼見著快要衝到大營入口了，那些人開始勒住坐騎緩緩而行。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聯想起拓領合走的時候說的話，心中明白這應該是突厥王子到了。於是我低聲吩咐荊軻和木長老命令其他人不得亂動，自己則獨個兒向大營入口迎了上去。

對面馬隊中一匹黃驃馬小跑兩步越眾而出，立刻凸現出了馬上之人的領袖地位。那是一個豹頭鷹眼的青年，身著一件普通的皮襖，袒露出右邊胳膊，左耳戴了只金環，滿頭的頭髮都剃去了，只留下一長綹額發。他略一催馬三兩步趕到了我面前，「你就是那個中華來求和的王爺？」略顯生硬的話語卻透出趾高氣揚及無邊的殺氣。

我抬頭看著他，笑了笑卻並未說話，只將手背到了身後，眼睛轉向遠方，擺出悠閑自得欣賞遠方風景的樣子。

很顯然我的態度出乎那人的意料，以致於他楞了一小會兒，等到醒悟過來之後不由得勃然大怒。「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本王子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無禮。」「原來是不知道的。」我收回視線，再度笑著望向了他。「現在知道了，你是笨王子嗎！我是中華燕王沈仲然，幸會了。」我語出譏諷，微微地一拱手，看樣子是絲毫沒有把他看在眼裡。心中卻在快速評估眼前這個王子，因為將來他可能會是我的主要對手。那個王子已經被我氣得七竅生煙了，手已經不自覺地摸向了腰側的彎刀。「大王子，千萬不要和這些人做無謂的意氣之爭。」他身後的隊伍中忽然有人高叫。緊接著又一匹馬從後面衝出來趕到了大王子身旁。「這些個中華人一向只善於搬弄口舌，王子又何必因此而動怒呢。」抬眼一看說這話的人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胖子，雖然身著胡服，卻是中華人的相貌。「好臭啊。」不知什麼時候王導來到了我身後，煞有其事地皺著眉頭，右手在自己面前輕輕揮動，彷彿真的在驅散什麼臭氣。「我道是誰在這裡放屁，原來是連祖宗都不要的定揚可汗啊。」我從沒見過王導對一個人厭惡成這樣，連不屑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定揚可汗」四個字讓我恍然大悟，也明白王導剛才怎麼會做出那種不合禮儀的舉動了。當年前朝末帝昏庸，天下大亂，群雄紛爭。當時的河東北陽郡守仇士良也乘勢起兵造反，他由於兵微將寡，便聒不知恥地拜比他還小的突厥畢利可汗為乾爹，對突厥自稱「兒可汗」。乞求突厥出兵幫他奪取天下，後來因其倒行逆施，最終被我老爹所敗，只好孤身投靠突厥。這「定揚可汗」便是當年畢利給他的封號。

對王導的冷嘲熱諷仇士良顯然沒什麼準備，臉立刻漲成了紫紅色。「原來是王導王先生。」他強笑著，帶著幾分惱怒，「怎麼現如今竟也淪落到給別人當起隨從來了？缺錢用只管派人告訴我一聲，一千幾百兩的小弟也還拿得出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說這種話！」王導毫無徵兆地大發雷霆，一句話便將仇士良的反諷打消乾淨了。「我王導雖不敢稱頂天立地，卻從不與你這種無父無君、無德無行的敗類同流合污。而你這種狗都不吃的東西，居然還有臉在我面前稱兄道弟？你不配！」一番話罵得仇士良氣急敗壞，「你，你，你竟然敢罵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剁成肉醬！」

「本王卻是不信。」我冷冷地接過話頭，「王先生是本王的老師，你若是想碰他一根毫毛也要問問本王答應不答應。」

「那就先殺了你。」說話的換成了突厥大王子，他舉起手向前招了一下，後面的隊伍中立刻衝出兩騎，手舉彎刀，大呼著向我站立之處疾衝過來。

身後傳來幾聲驚叫，聽動靜有幾個人要衝上來了。我頭也不回，一邊平伸出左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們不要輕動，一邊緊盯住了向我衝過來的兩個人。眨眼間，兩騎已經衝到了我面前，馬上的人側彎下身子，手中的彎刀向我直劈下來。我下身紋絲未動，上身猛然後仰，險險避過來勢。同時兩手微動，彈出了早已暗藏在手中的天狐針，直射向他們的手腕。「啊！」已從我身邊衝過去的兩人齊齊捧著手腕驚叫起來，手中的刀已經掉到了地下。剛才還認定我要身首異處正哈哈大笑的大王子和仇士良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一樣，再沒發出一點聲音。我微笑著挺直了身子，用手輕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耳邊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歡聲雷動。

看樣子已經氣到極點的大王子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拔出彎刀，高舉向了空中。他身後的那群騎士也紛紛拔出彎刀，舉向空中。看樣子他們要衝過來了，我心中不由一驚，雙手握緊拳頭，心中已經做好了迎敵的準備。歡呼聲已經停了，接著聽見的都是刀出鞘、箭上弦的聲音了。而在大王子身邊的仇士良卻一反常態地拉住了他的手，嘴裡冒出了一大段急促的胡語。眼見著那大王子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仇士良勸了好一陣子，他才憤憤地收起了佩刀。「燕王爺，你是想來和談的？還是想來打仗的？」仇士良出乎意料地放低了聲音，口氣盡量放緩，臉上的表情也已經恢復了平靜。「這裡四周有我們突厥幾十萬大軍，你若是輕舉妄動，結果你應該可以猜想的到。」

「又被我賭贏了！」這就是我聽到那話之後腦子裡所閃現的。但我自知的並沒有表現出激動來。只是微笑著攤開雙手，儘力裝出很無辜的樣子，「剛才又不是本王先動的手。」這種反應顯然又不在仇士良的計算之中，他略怔了怔，「那……好，我們大王子只是奉大可汗之命前來和你會面的，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不知大王子來有何見教啊？」我現在是心情愉快了，自然也就滿面春風。「如果此處不方便就請帳中談如何？」我側過身子，向大帳伸出手，表明了請的意思。令我奇怪的是聽了我這話以後，仇士良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了，而那個大王子則面色陰沉騎在馬上，既不下馬也不吭聲，我們就這樣僵住了。

「只是聽說王爺半路遇襲，大可汗害怕王爺再遭遇不測，所以特派大王子來看一看，既然王爺這裡一切都好，我們就不久留了。」好半天仇士良才講出這番漏洞百出的話來。這時大王子鐵青著臉，不發一言地掉轉馬頭向來路走去，仇士良也只好哼哈了一聲，跟在大王子後面走了。

「那就請大王子回去幫我向大可汗致謝了，大可汗真是太費心了，周圍幾十萬的軍隊替我護衛，我怎麼會有危險呢？」我現在笑容可掬，和剛才對大王子他們的淡然態度完全不同了。我還裝模作樣地走過去撿起剛才那兩個人掉在地上的彎刀，遞還給了他們。剛走兩步忽然變故又生，那大王子竟又回馬緊催了一下，向我營中沖了回來，同時彎弓搭箭，連發三箭，將跪在一邊的三個侍女活生生釘死在了地下。耳聽著侍女臨死前發出的慘叫，那大王子才似乎心滿意足，再次拔轉馬頭，大喝一聲領頭率領手下如來時一般帶著滾滾煙塵逐漸遠去。「難怪那些侍女看到大王子來時都會滿臉驚懼，卻原來……」想到這裡，我不由地搖了搖頭。

「王爺以為如何？」剛吩咐完將那三名慘死的侍女抬去掩埋，王導便又湊到了我身邊。「畢利是想派他來給我們個下馬威的，沒成想他辦砸了。」我肯定地說。「王爺好像在笑。」王導很細心地注意到了我臉上的神色變化。

「當然。」我毫不掩飾我現在的心情，「你想想看，畢利現在也已經不年輕了，將來和我們作戰的肯定有這位大王子，我一想到這一點就是做夢也會笑醒了。」「那他有沒有可能是……」王導欲言又止。

「不會。」我一擺手，自信滿滿地說。「如果他真的能裝成這樣，那我想現在的突厥可汗恐怕就不是畢利了。而且……而且我覺得畢利派兩個王子前來，絕不僅僅是見見我這麼簡單。這裡面應該有什麼更深的目的。」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收拾好心情，收拾好地方，準備迎接二王子的光臨。」我雙手一合，頗有些意氣風發，「現在看起來我們未必不能有個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