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無畏天下

第 六 章 無畏天下

「大自在無相解脫禪功,本身具有近乎完美而圓滿的自力提升功用。」

唐凝風永遠記得恩師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但是當禪功自我本身在『練氣化形,練形化神』之際,也同時在『練神還虛』!」

這種內力自我提升境界,就如同毛蟲入繭,對外在的攻擊亳無抵禦能力。但是,一旦破繭而出化蝶飛舞,則又另是一番成就。

「如是階段,本門稱之為『氣空』!」

唐凝風記得很清楚:「如是時間,短則一日,長則叄日,來時無跡可循,去際自然圓滿。」

靈寶縣城東,荒野一戰,唐凝風竟在兩軍奔殺之際,全身只覺一陣輕安無息,那運轉不停的內力斗然無有?影。不會吧?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挑這節骨眼,擺明了有口難言!

所以,咱們唐大公子只能看著大明官兵和東海霸帝幫眾那千軍萬馬殺,竟無半點出手阻止之力。

所以,他也將一個「奇異」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

唐凝風公子首先瞧見東海四天王圍困龍征,他們下手不重,但是招招都是擒拿毒手,似乎不惜分筋錯骨也要擒住龍征。

他猜想到,龐動戰之前的話:「龐某一生女人無數,從沒遇過這麽特別的一個!」所以東海四天王打算生擒龍征做為龐動戰的禮物。

足利貝姬似乎也發覺了這點,朝唐大公子瞅了一眼,巧笑道:「唐狀元,你不來個英雄救美?」

唐凝風少爺可真是苦笑,沒好氣的回瞪人家一眼,繼續看著。那廂,龍征以一搏四亳無懼色,捕頭快刀方才出鞘,準備施展江湖中傳聞的「龍頭一刀,征服天下」。突然,有叄名漢子往龍征背後快速欺近!

那叄人的速度實在快,尤其當中那個矮胖子,一張白圓圓肉臉,赫然是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實。

唐大公子正訝異間,只見老實他們叄人斗然拗身轉向,攻向東海四天王。

不,幾乎是老實一人以一敵四,硬生生將蕭敬修、花冠華、柯不純、張閑傾這四個號稱「東海四天王,縱橫無可擋」,給擋了下來!

龐動戰在那擎天巨松上暴喝一聲,碩大身軀彷如巨岳壓頂轟然而下。龍征頭也不抬,出手便是一刀硬搏!

唐凝風這回可看得專註,儘可能將所有的細節落入一雙瞳孔內。

他瞧見龍征那一刀變成九把刀,而這女人「握」刀的方式根本不是「握刀」,而是用拇指和刀柄平行貼住,另外四指則開張如扇。

唐凝風公子這下斗然明白啦,自言自語「呃」了一聲,道:「原來龍征捕帥的刀,根本是把扇刀!」

刀鋒薄如絲,幾乎可以和傳說中的蟬翼刀相比。

足利貝姬眼睛也亮了,偏頭問唐大公子:「這是中原武林傳說的蟬翼刀?」

唐凝風哼了一聲,回道:「想看蟬翼刀,去問俞歡!」

江湖上傳言,蟬翼刀最後由俞傲大俠所掌管。

正說話間,唐大公子可沒將眼光移開。只見他龐動戰兩掌巨大幾乎遮天,可見滿布厚繭此刻粒粒突起,似有一團紫氣在掌心中。

「聽說此人曾經在北冥之地和冰海白鯊相搏一天一夜,」柳生教道忽的朝足利貝姬報告般,道著:「並且靠著生食那頭白鯊度過七天七夜後,遇到了船隻將他救回中原!」

足利貝姬點了點頭,聽著扶桑名刀柳生教道繼續說著:「最奇特的傳說是,龐動戰在那頭白鯊肚內發現了一本秘笈以小鐵箱裝著,自此他練成了與中原武學大相回異的武功!加上白鯊之肉可以快速助長內力,是以十年內得以雄霸東海一地!」

看來扶桑國對龐動戰已有相當深入的調查!

唐凝風公子可沒空想那些,只是看著龍征和龐動戰驚天動地的一戰。但見雙方虛虛實實試了六招,猛然間雙方全力搏殺。

一擊!

龍征的刀砍中龐動戰腹部,其力之猛讓對方碩大身軀也為之一偏。同時,龐動戰一掌將扇刀壓在腹部,另一掌則拍在龍征捕帥左肩。

力不至死,卻足以震脈噴血。

龐動戰的衣服在刀鋒過處破裂紛飛,內部赫然用當年白鯊鰲皮做成了叄層護身。

龍征的刀力足以穿過叄層,但是實在無可再進。龐動戰哈哈大笑,看著趕來救援的戚七海和成言福雙雙抓制住龍征美人。

他一個落身,大步邁前雙手便要抱住美人。冷不防戚七海由龍征背後扣抓龐動戰雙手,而那位成家堡大堡主成言福,則自手腕滑出「修羅指」暗器攻擊!

那「修羅指」是用火藥填發,由百鋼管內爆射鐵彈丸的暗器。每次雖只能使用一回,但是那些彈丸少說也有十來顆,殺傷之力極重!

轟!一響,在千軍萬馬呼嘯中仍舊特別驚人。便是,由龐動戰破裂的白鯊鰲皮穿入,直貫腹腔!

龐動戰大吼一聲,進退不得之間,龍征兩掌握刀用力一抽,剎時鮮血猛噴。這龐霸帝雙目一睜,便是用頭一撞,龍征迅速縮身而下,耳里只聽「咚」好大一聲。

唐凝風幾乎難以相信,龐動戰硬生生以頭顱將戚七海給撞飛出七八丈之遠,便見他倒地不起。龐霸帝順勢之間,摔手將成言福打飛出去。

「真是驚人!」

足利貝姬咋了咋舌,訝聲道:「這個龐動戰似乎已練至全身上下無不是殺人武器!」

唐大公子噓出一口氣,道:「這戰真是詭譎多變。」話聲未落,那東海四天王竟是捨棄對手老實他們叄人,往龐動戰背後出手!

龐霸帝怒喝一聲,回身硬是接了四記重手,帶著腹腔噴血,竄身上了林梢,狠沉沉道:

「你們想奪東海寶藏?拿命來換!」

足利貝姬瞧這情景,朗聲呼道:「四位英雄,可別讓這老賊給跑了!」

啥?唐大公子耳朵差點掉下來。原來扶桑國早已和東海霸帝幫的叛眾有過協議,聯手誅殺龐動戰?!

龍征呢?是不是也是同謀設入這個局?

唐凝風巡目再找人,卻已不見那個捕帥的身影。

東海四天王則紛紛追入樹林中,至於老實四掌柜他們叄個也忽的沒了?影。至於那些交戰的官兵和海盜則已紛紛四散,簡直難以想像方才不久前才有驚心動魄的衝殺。

「唐狀元…。」

足利貝姬巧目一瞅唐大公子,嫣然笑了:「現在我們可以安心的去和宗無畏教主會面啦?」

唐凝風臉色可不好看,覺得這女人心機真深沉,真不知道目的。足利大美人似乎也看出了這點,仍舊是輕笑著,道:「我知道你怕本公主居心叵測。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可沒做過半件壞事!」

這點唐大少爺不得不承認。甚至,數天前,小雪之夜,她這位大美人還救了不少中原武林好漢。

唐凝風嘆了一口氣,只怨自己在「氣空」階段,不能像平常那般瀟自在。驀底,頂上一陣響,是「墨頂一線銀」那神鳥往靈寶縣方向而去。

龔天下那老小子在打算啥事?

唐凝風公子長吸一口氣,道:「走吧!」

咱們唐大公子告訴自己現在只能忍,一待內力恢復可要好好找這些扶桑男女算帳。

他想忍,卻是有人不依!

「唐狀元…。」

柳生教道忽的陰沉沉踱到自己身前,以一種異腔的中原語言道:「閣下是今年中原武林在典誥上排名第一……。」

唐凝風肚裡一陣罵,表面上不得不很有氣勢的回道:「閣下這話意思是如何?」

「如果唐狀元不嫌棄,」柳生教道緩緩抬起頭,只見有道暗紅刀疤由左耳上端直貫至脖間,在陽光下特別肅殺,冷冷接道著:「在下在叄年前曾破貴國排名第一的宣任運在臉上留下這個……恥辱。今日,想和唐狀元也切磋一番!」

他奶奶的,這老小子不找宣任運而找哥哥我幹啥?

唐大公子肚裡罵,嘴巴上為了中原武林面子可是半點軟不得,立即回道:「好!叄天後就在魔教的正明聖殿一戰,以公告天下武林,如何?」

他老兄這番「以進為退」合情合理,柳生教道雖然很不滿意,倒也只能重重一哼,略帶嘲諷道:「在我們扶桑,武士隨時都是準備用刀維護自己的榮譽!」

唐大公子一肚子氣,也只能瞅了一眼足利大美人,意在不言中:這是你搞的噱頭?

足利貝姬的眼神則透閃著一抹訝異和警戒,似乎柳生教道的舉動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難道,扶桑國內部也有問題?!

※※※

龍征的話實在驚人。藏雪兒一時間還真難以用何種言辭來相對談,卻是身旁龔天下綁了個字條在那「墨頂一線銀」腳上,讓它往靈寶縣方向而去。

藏大美人真是有些佩服龔天下。這個男人彷若沒聽到龍征的半個字,只是輕輕一拍維摩大犬的大頭,邁步便走。龍征一楞,像是咬著牙用了最後力氣喊著:「龔天下,無論天下有多大,我一定會……。」

話聲未畢,已是昏厥過去。

藏雪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往前抱住仍舊堅持挺立的龍征,順手將她的巡捕快刀給放回了刀鞘。

握刀在手,這才覺得此刀輕若柔絲,絕非尋常兵器!

龔天下在前頭邁步快走,維摩大犬的四條腿也疾如風行,藏雪兒輕輕一笑抱住龍征飄身跟上。她已測過這個名震天下的捕帥心脈,雖然身受內外重傷,但是出手的人顯然並未置她於死地。

所以,一天之內仍然有救。藏大美人邊隨著龔天下身後,邊想著:「龔天下應非無情之人,不會見死不救。」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暗自吃驚:「難道,他早已知龍征捕帥並無立即生命危險?」

藏雪兒心底又驚又嘆,簡直難以想像龔天下這個男人,除了可以跟動物說話溝通以外,身體內到底還隱藏了一股什麽神秘力量?

好奇,往往是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開始!

※※※

俞歡快刀這會兒心情可是好的不得了。

他們這一路叄人負責的並不是上山,而是暗中保護宗王師和印真大師。這下可好了,縣城外一戰,龐動戰的東海霸帝幫勢力瓦解,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以高枕無憂!

「這簡直像打麻將莊家拿『天和』!打都不用打就贏了。」俞快刀瞅了藏二小姐一眼,呵呵笑道:「咱們可以恭送印真大師上夸父山啦!到時大吃大喝他正明教七天七夜。嘻!」

藏二小姐心情也不錯,從屋檐上起身伸了伸懶腰,一串銀鈴似的嬌笑道:「看了一夜星星,挺愜意的……。」

眼前,地藏王本願寺在晨曦和早課頌經聲中,特別的肅穆安祥,似乎世間種種怨恨在地藏王菩薩大悲願力下被慢慢移動、度化。

「佛告普廣菩薩:『未來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地藏菩薩摩訶薩名者,或合掌者、讚歎者、作禮者、戀慕者,是人超越叄十劫罪。普廣,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或彩畫行像,或土石膠漆、金銀銅鐵,作此菩薩,一瞻一禮者,是人百返生於叄十叄天,永不墮於惡道。』「…如來讚歎品龐不忘那身黑魯魯胖軀也挪了挪兩下,應聲道著:「龐某從未用心聽過佛經,沒想到今天早上閑暇聽頌,倒覺得也挺不錯。」

俞歡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回道:「咱們都不是有啥慧根的人,趕緊下去找印真大師了卻俗事吧!」

龐不忘呵呵一笑,道:「龔天下真是聰明,竟然叫那隻鳥傳信函給你。否則,印真大師他們在屋內,『墨頂一線銀』怎麽可能找得到人?」

他們不得不讚歎那「怪人」的心思細膩。但是,如果他們知道一開始出主意的是那隻維摩大犬,真不知如何接話?!

地藏王本願寺里當然有不少地藏王菩薩的塑像。

這庭園是大唐時期名建造師聶起地的力作,設計得莊嚴雅秀並蓄,扶道林木配上黑檀木造寺宇,自然顯出令人靜心安攝的氣度。據說,扶桑國許多寺廟就是依此模式建構,特別是扶桑弘法大師空海聖僧,在回國後一切天台宗寺皆以此為楷模。

俞歡的刀再快,當人走進地藏王本願寺時,腳下不由自主的放慢。

環境,常常會影響一個人的心。

因為,人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他們叄人輕步到了東廂房,一乾和尚全去作早課,所以特別安靜。

靜!靜到廂房內竟然沒有聲息。

俞快刀臉色不太好看,用刀鞘一頂推門,門內無人。

「印真大師和宗王師呢?」

叄個人面面相覷,幾乎難以相信這兩人會在他們叄人徹夜看守中,無聲無息的被人綁走。

「不可能!」

俞歡少爺絕不相信:「以印真大師的易筋經功力,誰可以無聲無息的帶走他?」

他們相信,昨夜只要本願寺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以叄人功力必然有所警覺。

「所以,一定是他們自己離開。」龐不忘說得有點心虛。

因為,印真大師也知道他們叄人在寺外守護,所以不可能無緣無故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人。更何況,他們的目的是要上夸父山救宗無畏!

俞歡嘆了好大一口氣,轉身問藏二小姐:「現在除了問這寺里和尚以外,你有沒有辦法把那隻信鴿叫回來?」

※※※

龔天下似乎有那種本能可以很快的找到秘道。那是在山腳凹處的一個石窟洞,洞口不深,開啟秘道的機關就隱藏在散落的石塊中。

石塊有一顆是經過設計,必須將它拉起並且旋轉開來,這才露出內部凹凸的匙刻;而在拉起石塊同時,石壁也滑開一道門,正好與石塊內部匙刻吻合,插入後兩轉這才能推開秘道門戶。

龔天下幾乎是「熟練」的完成這些,彷如回自己家般容易。藏雪兒心中驚嘆,對於一個人將自己內在潛能發揮,可以達到幾與萬物合一的心境,不禁對自家的「法外別悟」似乎隱隱間有更深一層認識。

「修行和武學都一樣,」當年祖父藏一心得到某位高人傳授「法外別悟」時,就曾有一句最高境界心法為一切武學宗旨:「心物一如,無上上密!」

看來,龔天下具有這方面資質。藏大小姐正思惟間,懷中龍征捕帥似醒似痛悶哼了一聲。那頭龔天下回頭,揚手阻止了藏雪兒跨入秘道內。

藏大小姐冰雪聰明,柔聲道:「你是顧忌龍捕帥會對宗教主不利,所以不帶她上夸父山?」

龔天下沒有回答,眼神倒是有一抹讚許的光采。

「以龍捕帥的傷勢,又不得不有治療。」

藏雪兒沉吟須臾,接道:「如此看來只有雪兒留下照料,想來以藏家療葯和龍捕帥本身修為,約莫叄個時辰雪兒就可以『獨自』動身上山。」

她特別用「獨自」兩字,以便讓龔天下放心。聲音很輕柔,卻可以讓人感受到實行的決心。龔天下也沒回答,和那頭維摩大犬淡然閃身進入秘道內。旋即,由內部機關關鎖洞門,而那機關匙石也恢復了原狀置落在那堆石塊當中。

這種精巧機關,藏雪兒忍不住端詳片刻。她最靈巧的是心思和手指,邊看間已邊想像如何製造這等妙絕機關。

忽兒間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人喘氣這才驚覺回神。

龍征已經是半坐起身軀,正盤著雙腿要打坐調息。藏雪兒回身驅前,拿出「藏家歸神丹」道:「龍姑娘,這是本家的歸神丹,對姑娘目前傷勢應該頗有助益。」

眼前,這位大明女捕帥冷淡一笑,哼道:「大內禁宮裡頭,藏門歸神丹不過是排名十八!」

口氣冷峻,完全沒有人情。藏大小姐倒也不以為忤,柔聲回道:「如果捕帥身上有更好療葯,雪兒當然就不獻醜了!」

龍征正眼也沒瞧對方,只是用冷淡而直接的語氣問:「你和龔天下是什麽關係?」

藏雪兒一楞,便是輕柔回笑道:「從小雪之夜初會龔兄到寒舍吃了一頓齋,至今正好是同路人!」

龍征這廂似乎聽了滿意些,咳了兩聲這才淡淡道:「這一路辛苦藏大小姐照料了!」說著,雙手略一抱拳。

藏雪兒微微頷首回禮,便見這位奇女子自懷中取出一瓶翠玉晶瑩的藥瓶,倒出叄顆雪白如梅子大小藥丸仰首吞服。藏雪兒鼻息只聞得那藥丸一陣清香,心思轉念間已想及莫非是大內皇宮最上藥材貢品的「雪山坐佛蓮花丹」?!據說此葯乃是當年天竺第一高僧、釋迦牟尼佛生前在經典中授記的蓮花生大士,在入藏密地區時所栽種天竺金蓮,再以秘法培制的人間第一仙藥。

果然,見那龍征氣色大為好轉,數道白氣自頭頂後肩升起,須臾在周天迴轉中一股氣機已是沛然自成!

藏雪兒心中正自讚歎這「雪山坐佛蓮花丹」神妙之際,驀底心中閃過一念:「龍征為何此次對話中不曾提及龔天下去處?」

她心中一驚,立即警覺到龍征可能方才已將上夸父山秘道之法看得一清二楚,如此說來自己對龔天下許諾「獨自」上山之事可能會食言?!

一念至此,她眼見龍征氣機周轉愈發流暢,調息顯然已經進入最後即將大功告成。藏雪兒輕輕一嘆,不得不伸出柔軟如荑白晰如玉的雙掌,以藏家「法外別悟」的一記「佛手救苦」將龍征穴道連封了七處!

當下,龍征只覺自己最後一道氣機斗然閉塞,全身大大一震。幸好對方並無傷人之意,只是內力停滯動彈不得。她睜目直視,看著藏雪兒沉哼哼,道:「藏姑娘是何意?」

藏雪兒柔聲輕輕回道:「龍捕帥,為了避免你用秘道上山,雪兒只好委屈你了!」

龍征聽了只是重重一哼,倒也沒生氣,回道:「算你反應快,否則號稱藏門百年第一練武奇材的『藏雪明珠』就太令我失望了!好,有這樣對手才讓我龍征值得競爭。」

有時,英雄相惜,不分敵友。

有時,一個可敬的對手比一個可信任的朋友還難找!

渭水畔,夸父山下秘道石窟,這兩名奇女子四目相對。她們彼此好好注視對方,觀察每一個細節。

甚至,連呼吸、連髮型、連肩寬手長都細膩的記在腦海里。當然,臉上每一個線條也都注視得非常清楚。

人,潛意識中都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有一天自己輸在某個人手上,他一定要隨時能想起對方所有的細節。

因為沒有人喜歡輸得不明不白!

※※※

野田領袖就是輸得不明不白。

以他在伊賀谷忍者的地位和份量,以他叄十年暗殺跟?的經驗,一眼絕對看得出唐凝風這個中原武狀元根本沒啥內力。

所以在柳生教道被唐小子以話阻止當下決鬥,自己忍不住暗中想試試這個武狀元是不是真材實料。

彌生太郎是他得力的助手,一個眼神已足夠令他會意。所以,當彌生六支「抽魂針」從背後打進唐大公子衣袍內,他相信這小子連閃躲抵禦的能力也沒有,實在死不足惜。

但是唐凝風仍舊和足利公主談笑而走,而且在手舞足蹈似的動作間,那六支「抽魂針」

竟是無聲無息,連自己銳利的眼光也瞧不清楚的回到彌生太郎身上!

這是什麽功夫?還是邪法?

足利公主顯然察覺整個過程,但是她仍舊若無其事。可見她對唐凝風之前的行為也頗為納悶,想要一探究竟。

當然,除了野田領袖臉色大變,柳生教道在那垂頰亂髮後的雙眼也閃過一道精光,似乎在重新評估這個對手。

難道這人內息全無只是一種欺敵假象?

柳生教道斗然想起叄年前宣任運那一劍斜劈之際,豈不是也全不見殺氣,只是柔如輕風拂面?!

難道,這是武學最高一層的「無心」境界?

「無心有勝!」柳生教道在他柳生一門的「大宗范」柳生天心門下受教時,曾聽過這麽一句話。當時,「大宗范」要他們握刀立雪七天七夜,只為感受人與自然一切互動,一切有動無動中得自在自主。柳生天心一字一字的告訴他們:「無心有勝,勝於大道自轉;無心無道,道於自然萬生!」

唐凝風有可能已經達到這個境界?

柳生教道的手忍不住握緊刀柄,他很想用刀找出答案。但是看著唐凝風的背影卻不得不忍下來。

他並不是怕這一刀出手輸是自己。

他忍住,因為足利貝姬,因為他和他的組織有更大的秘密行動,現在絕對不能暴露!

眼前,只見得唐大公子呵呵大笑,直逗得足利大美人也吃吃笑個不停。

「照你這麽說……,」足利貝姬聲音從前頭飄來,嬌笑著:「天下六大賭坊可是欠你銀兩欠到怕你上門啦?!」

唐少爺很威風的哈哈笑道:「所以,六大賭坊都掛了一張牌子……。」

足利貝姬好奇的嬌笑聲一串,似乎恢復了姑娘人家原本風華,問道:「掛了什麽牌子?」

「風停!」

唐大公子挺得意的笑著:「意思你懂吧?」

意思很明顯,足利大美人當然懂。不過,她不明白的是:「唐狀元也算是武學大家,怎麽會跟市井小民一樣混跡賭場,放浪形骸?」

唐凝風瞅了人家一眼,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笑意,也浮現一股莫名敬意:「因為,唯有了解眾生之心……。」

※※※

「唯有了解眾生之心,這才是通過『氣空』,內化神虛最快的方法。」

龔天下永遠記得他的恩師教誨:「眾生之心可易分為二。一為人心,一為萬物之心;你資質特異,若愈能循於大道,知萬物有靈,則愈能入法界大定,定中生慧,慧自生能用;能用遍及,則空與有一如。」

「大空之際,則大有生!」龔天下喃喃出聲,偏低頭朝身旁同步的維摩大犬如是道。

那隻大犬哈啦哈啦從喉里低嗚兩聲,龔天下難得微微一哂,便是大步推開暗門,出了秘道!

好一片光明耀眼。

魔教聖堂,正明聖殿幾乎都是以水晶為飾,在火把光輝照耀之下,散發出片片琉璃虹光。

宗無畏高踞著半坐半卧在一張用大檜木樹根所製作成的太師椅上,雙目有如晴空猛然激射閃電,直逼從秘道出來的一人一犬!

「龔天下!」

宗無畏的聲音有若大地起鳴,具有無比威嚴。那面龐國字臉,劍眉粗濃尾端猶較宗王師更見鋒迫。特別是眉下雙眼,像是可以洞悉人間一切生死變異,目光所及直達人心!

「好!」這是宗無畏直盯著龔天下雙眼足足有盞茶時間後,終於迸出這個字。

「翻天鳥!」這是龔天下的回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下令,在他眼中根本不在意對方是誰、是什麽身份。

宗無畏全身那股霸氣似乎不因為自己深受內創而減少,充沛在整個聖殿內,片刻後暴然發出大笑,道:「好個龔天下,若非本座目前身受內創,必當領教一回。」話聲一落,虎得起身,四周空氣恍若有股波動,想來當年霸王項羽就是這股氣勢。

龔天下神情淡漠,就這般看著宗無畏邁大步到身前,那已不是凜然無懼,而根本不認為對方會傷害他。宗無畏雙子內精光連閃,繞觀了龔天下一圈,這才哼聲道:「天下奇獸有八,你打算全救了它們?!」

「那關你宗老頭什麽事?」聖殿之外,有個姑娘似嬌笑似冷嘲的踱了進來。只見她隨手間扔了叄四個光明聖殿外守衛到兩邊牆腳,顯然已經沒了氣息;這名女子輕輕鬆鬆拍了兩下手掌,全然不把殺人當回事般。

宗無畏沉沉一聲冷笑,臉色不變盯著眼前這位身著鵝黃襖衣,下面穿著黑色勁褲,腰際一圈霧金繞,上掛著一塊青翠至綠的碧玉。

玉,雕刻成鼎式模樣。

若論這位姑娘品相,那絕對是大美人一個,只不過眼波流轉間,神情總有股邪氣不羈!

雙眸大而靈活,隱約其中卻有狹戲自傲;兩唇厚薄適中,角邊總有一抹嘲諷;額上一道珍珠流蘇垂晃著,帶著一撥流海,老顯得若無其事,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

「原來是鼎老頭的五十得女,鼎冷世姑娘!」

宗無畏沉沉淡淡一哼:「你妄入我教聖殿意欲如何?」

鼎九然鼎大先生直至五十年歲方才有了這個女兒,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是轟動大事,當年滿月酒時賀客盈門,連蘇小魂和蘇佛兒兩位大俠父子尚且題了賀詞相贈,可見此事盛大。

這廂鼎冷世小姐也冷冷回瞪宗無畏,聲音如冰:「我爹大壽將至,本姑娘想要貴教當年從大內皇宮裡『取得』的『神龍頂上王』做為賀禮!」

「神龍頂上王」據傳是太古遺物,原為前蒙古元朝後人帖木兒,於惠帝即位同年(西元一叄九九年)滅亞塞拜然及喬治亞兩國時,於兵燹紛亂中取得此龐然大物,在送回察合台汗國途中,為中原商賈高價由兵士手中購得,送入宮內以為朝覲之物。卻同時間裡,朱隸叛反叄年後入佔南京,此物則再也不知所終。

不料,鼎大小姐今日挑明了是被宗無畏所竊走!

宗無畏自喉中一鼓轟轟哼聲,冷冷道:「小女娃子別不自量力,仗著你爹一點薄名便看不起天下人。」

鼎冷世傲然抬頭,那額上流蘇晃滾到一側,回道:「本姑娘從小就是蠻橫無禮,那又如何?」

她話聲一落,可沒想到另側半點不作聲的龔天下突然閃身到了背後,隨手便點住她風門、肩貞、命門、上?四處穴道。

鼎大小姐又驚又怒,一口氣哽在前胸話都說不出來。

這種點穴手法十分驚人,沒法以人指下手,除非是用針般的細物才可以深入其間造成如同定身啞穴效果,而且又不傷及氣機和身體。

宗無畏眼中有一絲欣賞,真是不愧當今武狀元。

冷世大小姐一臉寒意,根本沒想到有人「敢」對她出手,而且完全是沒半點恩怨、也沒半點江湖道義!

武林中,名門正派很少有人出手不打聲招呼,總覺有欠光明磊落。再說,以鼎大小姐的身份,真是沒人敢對她這樣。

況且,是個武功高到這種境界的人,更會自恃身份,不隨便出手。

「你無恥!」鼎姑娘很想罵出這叄個字,可惜一股氣鬱塞在胸前,半個聲音也吐不出來。

「我談事情不喜歡被人打擾。」

龔天下淡淡冷冷的聲音在鼎冷世背後道著:「我要『翻天鳥』!」

「哈哈哈…,好漢子!」

宗無畏放聲大笑,縱使內創深重這笑聲一樣令人耳膜震動欲裂。只聽他一串長笑後,這才一哼:「你要『翻天鳥』很容易,這兩日小兒王師應當返山,你跟他一戰,不論輸贏,老夫都會把那隻異禽交給你!」

龔天下倒是沒有應答這句話,只是淡淡的踱回到維摩大犬身邊,慢慢道:「我們兩個都吃素!」

※※※

藏雪兒從秘道進入正明聖殿時,除了一位被點了穴道,滿臉怒像的姑娘以外,杳無半點人?。她只好湊前去看個仔細,一照面便認了出來:「原來是鼎妹子!」

鼎冷世這廂瞧見藏大美人,嘴裡可沒好氣:「原來是你。怎麽,你也跟宗無畏那魔頭混成一路?!」

藏雪兒淡淡一笑,柔聲反問著:「妹子是給誰點了穴?」

這話對鼎大小姐可是刺耳得很。一向,她鼎冷世背負著老爹鼎九然盛名,自然而然便和她爹齊名的藏別悟孫女藏雪兒、藏雅兒,有種下意識的競爭。

今日照面,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個野人出手突襲著了道兒,這口怨氣來日非得百千倍要回來不可!鼎冷世越想越氣,一張嬌俏美兮的臉兒漲紅,恨恨道:「你別得意,本姑娘是先遭人偷襲,後來又被魔教長老須歸用『靜魂叄指』鎖住全身八大穴位,過個片刻就可以自解了!」

藏雪兒淺淺淡笑,依舊柔聲道:「看來宗教主對姑娘並無惡意。否則,以他行事作風也不會如此留情……。」

就算不殺,最少也是打入地牢。

鼎冷世縱使明白這點,嘴上絕無半點客氣:「宗老頭敢怎樣?我爹絕對查得出來我到了這裡!」

「小女娃子這麽猖狂!」

在那厚重紅漆雕花門外,有個五十開外的中年漢子踱步而入,一綹黑須飄風,白凈的臉上有股沉穩的睿智,丹鳳眼裡似劍似霧,叫人猜不透這人心思如何。尤其,那髮髻綸冠,布衣自在,挺有叄國諸葛孔明味道。

「閣下可是人稱『無畏智目』……,」藏雪兒品量對方須臾,接道:「魔教四大長老中,以智謀策略最為人稱頌,且是當年朝中文華殿大學士馮斷語?」

那名漢子呵呵一笑,道:「藏大小姐果然是有家教得多!」馮斷語略一抱拳,眼角看了鼎冷世一眼,緩緩道:「令尊鼎大先生向來為武林正邪兩道所敬重,可惜……。」

鼎冷世一張臉寒到結凍,脫口道:「姓馮的,來日你落到本姑娘手中,我再聽你把話講完!」

馮斷語也不見惱怒神色,驀底從袖中抖出一把檀香紙扇,邊踱向鼎冷世邊搖扇唱著自家祖先,北宋名詞人馮延已(九○四|九六○)的蝶戀花:「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詞聲一落,那柄紙扇斗然叄記奇經點穴手法:「誰道閑情」、「惆悵依舊」、「為問新愁」,硬是將鼎冷世待要衝開的八處大穴又鎖了一層。

藏雪兒輕蹙雙眉,內心有些訝異馮斷語出手速度如此之快,正思量是不是要助鼎冷世一臂之力,卻聽得馮斷語淡淡一笑:「藏大小姐請放心,本教不會為難鼎姑娘!」話鋒稍頓,接道:「馮某是奉教主之命,請藏姑娘往聚義廳相會。」

看來,這聖殿看似無人,卻是暗樁滿布可以立即通風報信!

藏雪兒微一頜首,略為抱拳柔聲回道:「馮長老請帶路。」

可別小看這不經意回禮,多少已是暗施手法將鼎冷世八處被封大穴解開了一半。馮斷語也不知是否瞧見,便兀自轉身往正明聖殿外頭先行;藏雪兒隨之移步緊跟,這可瞧巡了一回江湖上最神秘的魔教總壇內部布署。

一出正明聖殿,便入眼的是一座庭園,頗有江南蘇杭風華。多起小坡假山上頭種了各式花草疊疊交錯,一眼望不盡後頭路,偶而一段橫木隔道,上頭植栽蘭花,看起來不唐突,隱約間又令人暗藏玄機。

「好布置!」藏雪兒輕柔一笑:「是九宮叄星飛化格!」

「藏大小姐果然家學淵源…。」

馮斷語一捋黑須,微哂回道:「不知藏姑娘可有破解之法?」

藏雪兒巡目四下,須臾後柔聲應道:「此陣陰九局、陽九局交雜繁錯,最少要叄個時辰才能解開!」

馮斷語呵呵大笑,頷首道:「若是藏大小姐在叄個時辰內破解出路,足可稱為八年來第二人。」

還有人可以更快?

藏雪兒忍不住問道:「敢問馮長老,不知第一人是誰,用了多少時間?」

馮斷語的臉上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表情,過了好片刻這才嘆著氣又帶著尊敬般的語調回道:「那位大俠名叫龔天下!」

馮斷語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迷惘,聲音倒像是自言自語:「龔狀元竟然就是這樣直直接接的走出去!」

大道歸依,千變回宗。無論人為如何設計變化,終究是運用天地萬行之理。

一個循乎天地大道之人,無不可行之處,無不可出之處,亦無不可至之處!

藏大美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對那個充滿野性和神秘的男人,心底深處又多了一絲悸動。

女人,有時輸給自己所喜歡的男人,反而是種安心!

※※※

龍征真的沒想到,自己一身氣機方才要衝開藏雪兒那記「佛手救苦」的七處封穴,冷不防便瞧見叄名漢子在眼前。特別是其中有一張白白胖圓臉的傢伙,令她看了不由得想冒火。

那胖子的眼神令她很惱火,親密的好像在看自家人。

「胖子,你瞧個什麽勁?」龍征捕帥的口氣可悍!

那胖子反倒笑了,咯咯兩聲後朝左右兩人道:「這位姑娘真是適合做老字世家媳婦,如果沒這股驃勁,還真管不了那麽大產業。」

龍征一雙眼珠子差點當暗器打死對方,冷冷沉喝:「老字世家?瞧你模樣,就是近年來老家老奶奶跟前紅人,四掌柜老實?!」

「正是在下!」

老實的臉竟然有點燥紅:「原來捕帥也聽過在下薄名?」

龍征捕帥一臉不屑,冷冷哼道:「你現下打算如何?」

老實可老實不客氣了,回道:「在下對姑娘一見傾心,冒昧請求龍姑娘和敝人回老字世家向老奶奶說親。」

龍征倒是沒動怒,或許自己也是個有話直說的人吧?只見她冷冷淡淡的打量了老實全身上下一回,半晌後回話:「可惜閣下非本座意中人,好意心領了!」

老四掌柜當然不肯這麽走人,只好嘆氣道:「姑娘顯然對在下才學博養未有認識。不過……沒關係,古人說日久生情,請恕在下唐突,『請』姑娘前往老字世家一趟!」

龍大捕頭這回可真生氣了,斥喝道:「你敢?不怕皇上降罪誅殺你老家滿門?」

「江湖兒女恩怨情仇,聖上多有訓令告誥官府盡量不插手管理。」老實眯起雙眼,仍舊笑嘻嘻說著:「更何況,這事本家也會託人向皇上請婚。」

看來,這回四掌柜可真鐵了心!

「真是奇事!」

背後洞口外,忽然有人咯咯笑著,像公雞般咕嚕了好一串,這才說話:「足利妹子,這種事在你們扶桑可少見了吧?」

洞口處,便見一男一女晃了進來,正是唐凝風和足利貝姬!老實兩眼一凝,仍舊是擺張笑臉朝洞口外探了探須臾,嘿道:「足利公主,你那些東瀛的武士和忍者呢?」

足利貝姬吃吃嬌笑,挽了挽發稍邊盯著老實看,道:「四掌柜的,你是怕本公主以多欺少?」

老實那短短的雙眉一挑,呵嘿乾笑兩聲,回道:「說到人多,老字世家的人絕對不少。」

足利大美人仍舊是嬌笑英爽,磊磊大方一揮手道:「再說下去,豈不是要談到我們扶桑國兵力和大明朝廷軍伍對抗?」

老四掌柜兀自一楞,後頭那位捕帥龍征哈的一笑,朝足利貝姬道:「好女子,說得這胖子啞口!」

唐大公子瞧這情勢,不得不開口證明自己的存在啦:「我看四掌柜的,這檔子事既然給哥哥我碰上了,你只好等人家姑娘自己願意去老字世家時再說親吧?」

東方流星和趙出行顯然也覺得眼前情勢不明,最好是等下次機緣更成熟時好些。他們可沒料到四掌柜這回真是卯上了,竟然出聲道:「如果本掌柜硬是要將龍征姑娘請回本家呢?!」

唐大公子這回可是嘆氣嘆得很用力:「老弟,退一步海闊天空,大伙兒硬僵在這兒,餓著肚子多對不起自己?」

老實那張白圓臉兒拗上了也挺硬的,回道:「唐狀元,看來咱們只好以各家武學見真章,誰贏了算話!」

足利大美人興緻可高了,連連拍手道:「真是好提議。」

好個屁!唐大公子差點開口罵人,這會兒可是不比稍前柳生教道邀戰,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咱們也沒什麽深仇大恨,犯不著生死搏殺!」他老兄頓了頓口氣,故意擺出狀元的譜,揮揮手道:「這樣吧,我讓你十招不出手。十招內如果能擊倒哥哥我,就算你贏。反之,聽我的!」

十招?老實一張臉真是寒下來了。就算是之前連續叄年武狀元的宣任運也不敢如此誇口!

東方流星和趙出行的臉色雙雙驟變,他們可以感覺到今日一戰已經不是「女人」的問題,而是演變成整個老字世家在江湖上聲望與尊嚴的問題。

眼前,那位唐凝風公子仍舊是一張嘻笑的臉,雙手一抱拳朝老四掌柜的道:「如果『老弟』嫌太少,那哥哥我……。」

老實好冷好寒的表情,一哼:「唐凝風,在下真是要領教閣下的大自在無相解脫禪功精妙成就了!」

便是話聲落處,右臂已是破空振出!

說快,快中有緩;只見那拳勢斗然奔襲,卻在半途中一慢,慢而後快,快中換了七個角度。隨角度之變,拳中伸指,每一指竟可自在扭曲幾至反掌。

「瑜珈師地五指拳!」

唐大公子也不得不訝異,嘿道:「想不到蜀中老字世家內功心法揉和了天竺、藏密的無上瑜珈……。」

「總標與安立,作意相差別,攝諸經宗要,最後眾雜義。若略說叄摩多地,當之由總標故,安立故,作意差別故,相差別故,略攝諸經宗要等故。云何總標?謂此地中略有四種:

一者靜慮,二者解脫,叄者等持,四者等至。」

…瑜珈師地論卷第十一唐狀元輕輕嘆了一口氣,在他這生經歷過的六次「氣空」經驗,只有兩次與人交手。但是眼前這個胖子老實的實力,別說是「氣空」,就算是內力充沛任運無礙,也絕對是頂尖的對手。

唐少爺真是希望自己恩師當年告訴他的話沒錯:「氣空之中,空中妙有,空有一如;內法界就是外法界,隨緣不變,不變隨緣。若能明了,是成就進境無可限量。」他大大嘆一口氣,雙眼一閉,便迎向老實的「瑜珈師地五指拳」!

※※※

「真是高明!」

柳破天壓低尖銳的聲音,在轎子裡邊以尚能活動的兩根指頭,移動極西國度所生產的「千里鏡」,邊道:「大哥,看來大自在無相解脫禪功是個刺激的挑戰。」

柳破煙也以「千里鏡」觀察里許外那山洞內唐凝風和老實雙方之戰,邊低聲回道:「看來是唐凝風采守勢,老字世家的四掌柜採取攻勢!」

柳破天沉吟中沒有答腔,倒是柳破煙自喃喃道:「可惜之前他們交談了些什麽,無法聽得……。」

「那山洞內一定有密!」柳破天尖銳的嗓音響起,卻能壓抑著聲音不傳出轎子外頭:

「如果破天推測無誤,應該是上魔教總壇的秘道……。」他話聲斗然一轉:「第五招了,唐凝風還沒有回手!」

「破天,你為何執意想到魔教正明聖殿?」柳破煙有點擔心的看了胞弟一眼,關懷道:

「以你身體情況,不如待著多休息,想要什麽東西由大哥幫你取回來。」

柳破天嘶啞尖銳的聲音有股感謝,回道:「多謝大哥關心。不過,依破天研究結果;當年興建而如今成為魔教正明聖殿的人當中,前後有兩位天下奇人……。」

柳大莊主挑了挑眉,訝異道:「天弟的意思是……。」

「夸父山避暑皇苑當年是由前元朝蒙古皇帝所建,當時傳說蒙古帝國第一奇人顏龍月育有參與規劃建造。」柳破天喘了一口氣,才又以尖揚沙嘶的聲音道:「到了大明,據傳朱元璋改建時,中原另外一位奇人鄺山海為了與蒙古奇人顏龍月育一較長短,也布下了不少密!」

柳破煙全身一陣激動,略提高了聲音:「莫非,裡面有可以解救天弟心脈之法?」

柳破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雙瞳孔倒是縮了縮,尖著嗓子道:「第八招了,唐凝風還沒有回手!」

※※※

柳生教道對里許外那頂山坡上的大轎子實在覺得礙眼,終於忍不住打了暗號給野田領袖:「你是不是可以派幾名忍者去看看是什麽傢伙?」

野田領袖肚裡也早犯嘀咕,雖然他們在足利貝姬的吩咐下各自隱身四處,未有指令不得妄動。但是,那頂轎子居高臨下態勢猖狂,早想派人去探個究竟。只見他隨手丟出一面黃旗和一根小短桿,便見十來道人影閃晃離去。

以里許路,不過片刻就會有回信來報。

野田領袖由放心的自負變成了訝異的憤怒!

沒有!

那一波算是伊賀谷好手的忍者十六名,竟沒半個回報!野田臉色變了,忿忿甩出了綠、藍雙旗,立刻便見叄、四十名忍者往那山坡包夾。

當時,山洞內老字世家四掌柜已經攻到了第四招,到了第七招時,那些忍者彷如石沉大海,沒半點聲息。

現在不但是野田領袖驚恐,連柳生教道都皺起了雙眉,那道臉頰刀疤也開始漲成暗紅。

「野田先生,這是怎麽一回事?」柳生教道以暗號傳問:「就算遇上高手,最少也會有風吹草動。」

野田領袖早已一肚子火,沒好氣的回話:「柳生先生,那就請你武士部的人去一趟瞧瞧……。」

柳生教道看了回話的暗語,冷冷一哼,隨手便派了二十名高手往那山坡而去。

這二十人是他柳生教道親手訓練的嫡傳高手,在扶桑被譽為「柳生門廿刀」!

天下絕對沒有人可以無聲無息的解決他們,就算是下毒,以他們的意志力也絕對會通知信息。

「第九招了!」

山洞內,傳出唐凝風那小子的笑聲,邊道著:「老弟,別堅持只用『瑜珈師地五指拳』,弄點別的看家本領!」

當面,老實那張白臉已經由紅轉黑,冷冷回道:「唐凝風你別得意,本人只是用本家入門功夫試試你而已!想要領教第十招?嘿嘿,等沒了閑雜人才讓你『終生難忘』。」

閑雜人?唐大公子當然在閃身時也注意到遠處小山坡上的那頂轎子,藉由陽光反射,對方似乎用「千里鏡」在觀察自己這邊的決鬥。

「可以!」

唐凝風笑得可開心啦:「四掌柜慢走,後會有期。」

老實重重一哼,回頭看了龍征一眼,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龍姑娘,在下並無冒昧之意。不過,在下也不會就此罷手。」

話落人走,東方流星和趙出行當然也跟著閃身離開。

「好精彩。」足利大美人拍手嬌笑,一把挽住唐大少爺的臂膀,像小鳥依人又像哥兒們,咯咯笑道:「想不到你連手也不抬就打敗了名震天下的老字世家四掌柜。英雄救美○!」

唐凝風苦笑一聲,沒好氣的回道:「人家還沒使出看家本領,只是牛刀小試罷了!」

「想不到唐狀元也會謙虛客套?」

龍大捕帥冷冷淡淡的起身,所有被封塞的穴脈已似全數沖開返神。她朝唐凝風瞅了一眼,淡淡道:「不過本人論事一向是一碼歸一碼,方才的事就此道謝。」說完,倒是慎重抱拳行禮。

唐凝風嘻嘻一笑,抱拳回禮:「捕帥客氣了!」他這一抬手抱拳,斗然全身氣機湃涌,壯闊無比之中又帶有輕靈快意,瞬間充沛百脈,直是一體安空恍如可以飛身。

「氣空生能,能更成就!」唐大公子心底一陣暗喜,嘿嘿偷笑:「這回可好,哥哥我恢復了全身功力更上一層,待會兒找那個柳生老小子算帳!」

洞口外那位扶桑名刀柳生教道可是臉色難看著。

老實這伙叄個離去他是瞧見,但是卻瞧不見自己派去的那二十名「柳生門廿刀」。不可能!柳生教道根本不相信天下有人竟然可以無聲無息的對付那二十名好手。

他的一雙眼怒紅,再瞧看向山坡時,那頂偌大的轎子已不見蹤影。

柳生教道一咬牙,方才交代左右:「我親自去看看……。」同這剎那,洞內足利貝姬踱出,兩掌輕拍數下。柳生教道忿忿不悅,不得已和野田領袖雙雙到了足利公主面前應諾。

「我們將從秘道上山。」足利貝姬道:「你們各自率同屬下由大路上去,目前盡量不跟中原魔教的人衝突。」

「是!」柳生教道和野田領袖雙雙恭諾回話,眼角卻互視了一眼,各自內心思量方才之事不探個明白,那可絕不安心。

※※※

夸父山的山路相當崎嶇,崢嶸並起的石柱、碩大的石塊擋住視線,總是不能一眼望盡。

這絕對是適合扶桑忍者活動的地形。野田領袖一張老臉又沉又臭,以他一手調教訓練出來的好手,絕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遭人殂擊而毫無抵禦的能力。

柳生教道臉色一樣難看,想想「柳生門廿刀」在幕府的名聲多響亮,怎麽可能無聲無息的在中原就被人做掉?

他們在憤怒中帶點驚恐,在驚恐中看見一塊黑褐色巨岩上坐著一個老頭子。

這人很老,最少也有七十開外歲貌。柳生教道上下打量一回對方,滿臉皺紋擠成一道又一道交錯線條,又瘦又小的身軀似乎讓那掛大紅布衣大了兩倍。臉上五官幾乎擠成一團,眼珠子小到幾乎藏在皺紋中找不著。

柳生教道面龐上那道刀疤呈現極度暗紅,幾乎是要噴血而出。他盯著對方冷冷道:「閣下是那位?」

老頭翻了翻白眼,桀桀怪笑兩聲,回道:「柳生教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手下那二十名把爛刀發生了什麽事?」

柳生教道雙眉一挑,正待喝聲間只聽那老頭又朝向野田領袖冷呵呵笑著:「什麽伊賀谷甲賀谷忍者,簡直是廢物一堆!哈哈哈……。」

這老頭狂笑數聲,生生如石打進眾人的耳中。

當下除了柳生教道和野田領袖外,幾乎方圓里許內那些扶桑武士浪人、忍者個個臉色開始漲紅,直似血管彷如爆開。

柳生教道沉氣入丹田,狂喝一聲:「老頭子笑什麽,看刀!」

柳生教道說的是東瀛話語,剎那間那數百名武士忍者彷佛大夢初醒,紛紛斥聲怒喝一片扶桑蠻語響徹山谷石柱,硬是蓋過了大紅衣袍老頭的怪笑。

那老頭冷冷一哼,瘦小的頭顱幾乎可以叄百六十度環轉一圈,看了四周一回又冷冷自顧自大笑。邊笑之間,邊伸出右手指向前方十丈外一處山窟,笑聲更大更樂不可支,全身都抖動了起來。

那山窟內有什麽?

柳生教道雙眸一凝,赫然見著一位高壯漢子,全身充滿桀傲不馴的霸氣大步跨出。強壯的雙臂,正呵護般捧抱著一個雙手下垂的和尚。

宗王師和印真大師!

那大紅衣袍怪人似乎笑得更樂更得意,聲音響遍了山谷。

因為,就在宗王師抱著印真大師體跨出山窟之際,氣極敗壞一路趕來的俞歡快刀,也瞧見了這一幕。

不,不止俞歡和藏雅兒、龐不忘;少林印性大師率同叄十六名少林寺最頂尖的好手「嵩山叄十六龍象」也似乎聽到噩耗,垮著一張臉趕到。

夸父山下,立即醞釀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雖然,日已正午,空氣卻凍得令人從骨子裡打出一股寒顫。

或許,是融雪時候,特別的冷?

還是,那大紅衣袍怪異老頭子怪異的笑聲?

※※※

藏雪兒一跨入魔教聚義廳便察覺一股奇異的氣氛。眼前,除了為自己領路的馮斷語外,另外叄名長老:須歸、賀白髮、夏小淚帶領數十名魔教頂尖高手將龔天下和維摩大犬團團圍住,拔弓張弩的情勢,肅殺之氣重的令人難以喘息。

藏雪兒有點訝異,而更令她皺眉的是,宗無畏的身軀萎倒在龔天下的腳畔。看來,像是已無氣息!

「怎麽回事?」

馮斷語似乎也有些吃驚,邊朝另外叄名長老道:「各位長老。教主他老人家……。」

「姓龔的小子突然出手殺了教主!」

夏小淚是魔教四大長老中唯一的女性,當年是前帝愛女永平公主貼身護衛。雖然挂名女管,實際上權勢極大,當時皇苑內人人暗呼為「大內察閣」。但她一生忠心耿耿,前帝亦倚為左右手多方信任。

馮斷語顯然為之錯愕,看向龔天下一眼,再轉向夏小淚道:「此事可是夏長老親眼目睹?」

夏小淚寒臉沒有搭腔,須歸輕咳了一聲,沉聲道:「馮兄弟,龔天下是當著我們眾人面前突然出手殂殺教主!」

賀白髮恨恨一哼,沉怒聲道:「龔天下!敝教以貴賓之禮相待,你竟然為了『翻天鳥』那隻畜牲殺了教主。什麽慈悲眾生,根本是胡言亂語!」

話落之間,一雙手掌已是泛著黑氣,當中又像有藍綠光芒閃動。藏雪兒雙眉輕蹙,這門武學是西域「黑風閃殺掌」,在中原幾乎已經有一甲子以上時間沒有人使用過。

想不到這門毒殺掌法會在今日得見!

藏雪兒也相當困惑眼前情勢,投目看向龔天下,只見他雙掌捧著一對翻天鳥,只是注目著它們,彷如全心全意的與這對異禽溝通。

那對翻天鳥似也依依不捨,不斷在龔天下雙掌間跳躍翻弄,行動間十分靈巧,幾乎可以在指縫鑽進鑽出。偶而,還會落到維摩大犬的頭上、背上,玩得不亦樂乎。

「龔狀元絕對不會出手殺宗教主!」

藏雪兒忍不住出聲辯解,柔聲之中儘可能將「別悟心法」中「凈心梵音」提升到最高境界。或許是心有掛礙?隱約之中像是有股力量將自己一身氣機停滯而無法流暢圓滿。

她暗自訝異,是誰在無聲無息中以內力阻止自己將「凈心梵音」的功力壓抑?!能做到這點,絕對是頂尖高手,一身成就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看來,聚義廳內絕對不是表面這麽單純。

正轉念間,幾聲噗噗轉響,那一對翻天鳥竟然腹上背下的振翼而飛,雙雙在龔天下頭頂上繞了叄圈,這才彷如依依不捨的啾啾鳴叫中從窗口離去。

窗外,是海闊天空。

屋內,卻是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殺氣!

※※※

夸父山魔教總壇的秘道算是寬敞明亮,每隔十來步路就有琉璃燈火照明。當然,如果這條上山秘道的燈火照明突然熄滅,那絕對是件令人擔心的事。

偏偏,這種事就發生了!

「怪怪的││,」唐大公子挑了挑眉,點燃了火熠子,邊朝後頭兩位美人道:「哥哥我打死也不信剛好沒了火油。」

龍征冷冷一哼,自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抬手拿出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淡淡道:「那又如何?」

好氣魄。只見龍大捕帥將那顆夜明珠交給唐凝風公子,仍舊是冷淡的口氣:「唐狀元你在前面開路,拿著好照明!」

咱們唐公子這下可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好?美人贈珠是挺迷人的一件事,但是被當做前頭照明兼箭靶子,這……豈不是太沒交情?

「唐狀元可別自以為吃虧。」

足利大美人也自懷中取出如指節大小的發光玉環,套在白皙指頭上邊笑著:「我們在後頭也隨時可能被殂擊!」

龍征沉沉一哼,道:「足利公主,如果你覺得不安全,那由本捕帥壓後,你走中間!」

足利貝姬輕輕一笑,回湯在秘道中來來回回,道著:「龍征捕帥你放心,千軍萬馬之中貝姬可從來沒膽怯過!」

就在這兩個女人言辭針鋒相對之間,驀底下方秘道門又被人給開啟,輕輕數響開關之聲,一下子令他們叄人楞了一下。

是宗王師、俞歡他們?還是魔教教眾?正靜默間,下方傳來一陣尖銳嘶啞的聲音:「大哥,這秘道琉璃燈火全熄,恐怕有異!」

「就算刀山油鍋,為兄也會平安將天弟帶到魔教正明聖殿去觀察顏龍月育和鄺山海兩大奇人的密!」一道低沉的聲音應答著。

「○?這聲音有熟……。」

唐凝風少爺挑了挑眉,低聲道:「是柳破煙那老小子!」

龍征雙眉一皺,低聲回道:「柳破煙有兄弟?」

看來不但有,而且兄弟感情極好!

想要知道這件事很簡單,他們只要坐在階梯上等就可以。果然,一步一步又一步沉重的腳步聲傳上來。

「怪?!」

唐大公子有點想不通,小聲道著:「破煙山莊莊主的武學造詣絕對不會落下如此重的腳步聲……。」

這個密很快就解開!

柳破煙為了讓胞弟坐得舒服,赫然是以雙手捧著柳破天輪椅讓他坐在上面,而不是背著柳破天走上秘道。

「這種兄弟之情……,」唐凝風在五人十目交接之際,輕輕嘆了一口氣:「最少讓哥哥我對這老小子有點好感!」

秘道之中,除兄弟之情,還有什麽?!

|第一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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