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年代》第一章 (2)

《告別的年代》第一章 (2)

就在大選前夕,金海五金店的老闆死在戲院樓上的前排座位上。那可是個好位置。金髮蕩婦的紅唇豐乳盈滿雙目,讓人看得喘不過氣來。陳金海或許就是那樣窒息死的。前幾日還萬人空巷的《蕩婦迷春》馬上成了殺人戲碼。戲院經理不識好歹,找了個黃袍道師,到戲院里喃嘸喃嘸,搖鈴舞劍打齋作法。於是乎,戲院鬧鬼的傳說不脛而走,以後大華戲院的售票員有好長一段日子都在櫃檯上拍蒼蠅。

杜麗安每天下午在大華戲院上班,賣五點、七點、九點和周末半夜場的票。白天她得幫忙蘇記把炒粉、糖水,芋頭糕、炸芋角和咸煎餅等糕點一一準備好,放到三輪腳踏車加篷改裝的攤子上。中午十二點前她們得把三輪車蹬到大街那頭,等待路旁兩排店鋪的員工午飯時出來幫襯。

身材瘦小的蘇記會弓起背來用力蹬她的三輪車,沿街按響裝置在車把上的小喇叭,,,她配合那節奏一路叫喊:「炒粉-,糖水-#小說」她的聲音大家耳熟能詳。縱然搬到埠內已經很多年了,蘇記的廣東話仍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廣西調調,一種來自橡膠林的鄉土味。那就像她的齙牙,已成了她的記號,一直在提示你她寒微的出身。

人們會很快忘記蘇記。畢竟那年頭滿街都是像她那樣的婦人-身穿花布媽仔衫褲,頭戴寬檐草帽,洗衣板胸腔掃把棍腰桿,全身硬梆梆;口操不同口味的廣府話,並總是一邊幹活一邊抱怨偏激的天氣,好賭的丈夫,嫁不出去的女兒或不學無術的兒子。

小說作者顯然也很快把蘇記拋諸腦後。他不期然盯著正值大好年華的杜麗安在看。杜麗安自然是察覺的。她眉角飛揚,對著意識中的鏡頭笑了笑。這不得了,簡直像影畫書里的李麗華一樣攝魄勾魂。你就愣吧,獃子。杜麗安笑得更嫵媚了些,小說作者忍不住將之形容為「妖嬈」。可惜啊,蘇記發牢騷的聲音可真干擾,那嘮叨沒完沒了,像芋頭糕上貪婪的蒼蠅,又像文章中泛濫的標點符號,於字裡行間盤桓不去。

「好啦別吵,我在讀小說呢。」她放下手中的書本,沒好氣地說。

那是杜麗安有生以來讀的第一本小說。書很重,書上的字密密麻麻,像百萬隻整齊列隊的螞蟻。過去她只看明星畫報和說中國民間故事的公仔書,讀這本「大書」讓她感到十分吃力。她把書闔上,抬起頭來凝視貼在某根電線杆上的競選海報。陳金海在對她笑呢。他的遺照印在「為民服務」幾個魏碑字體上,就像在禮貌地否認自己的死訊。杜麗安倒覺得這人眼睛很不老實,彷彿死了也還盯著人家的胸脯在看。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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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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