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51）

無邊的孤寂悄悄籠罩下來。她慢慢坐到床上，一隻手下意識拍著枕頭，想起了襁褓中的孩子。如果那一天沒在葡萄架下碰見那個男人，她是不是很幸福呢？如果這個世界不存在幸福，那她會不會很快樂呢？愛情原來是如此惱人的討厭東西！愛情的欺騙居然讓她神魂顛倒，忘乎所以。

小四兩隻手抱住小腿，下巴頦放到膝蓋上。沒有愛情的日子真好。可以遊戲、可以瘋狂、可以灑脫、可以任性，可以做將軍家的大小姐，可以當爸爸的乖乖女。一大堆人排隊等著娶她，弄得左鄰右舍的叔叔阿姨們見神見鬼，以為她家天天比武招親。都是親眼看着她長大的前輩，打架、掏鳥窩、砸玻璃，曠課諸般行徑早已司空見慣，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哪個冤大頭會娶她這樣一個姑娘。可她的的確確是個美女啊！還是哥哥一針見血，發現了問題的本質，幾乎所有來相親的男人都被她的美貌和氣勢嚇倒了，更有甚者，哼哼唧唧，連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她的心氣越來越高，眼睛越來越毒，終於發展到打眼一瞧，立即槍斃的境界。爸爸一點也不生氣，要找就找最好的，寧啃仙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哥哥提了一個問題，小四有孫悟空鬧蟠桃宴的本事嗎？哥哥的問題被爸爸忽略了。爸爸早就發現了對付這個將軍兒子的好辦法，忽略。哥哥很生氣，很無奈，像沒金箍棒耍的孫猴子。

那個夏天的黃昏，她從海邊回家。葡萄架下圍了一堆老頭子的禿腦袋，十幾把蒲扇搖得焦灼一片，將軍服脫了一地，一水兒的短褲背心。老頭子們圍住的那個男人微微含笑，將一顆白子輕輕拍在棋盤上。驚呼嘆息此起彼伏，禿腦袋或點或搖，豆大的汗水四下飛濺。

她看了那個男人一眼。雙眉斜飛@，眼角上挑，眸子向她閃了閃。她的面頰瞬間滾燙。男人起身去洗手間，抓住機會，老頭子們在棋盤上大擺變化，得出結論，角上黑扳白死。男人回來了，爸爸下了那手扳。男人稍加思索，白子一路空跳。嘆息聲幾乎壓塌了葡萄架。爸爸笑着投子認輸，拉着那個男人一著著復盤。

她跑到樓上洗了一把臉，坐在窗前。一隻蝴蝶飛進屋裏，打了一個轉，又飛了出去。葡萄架就在窗戶底下。爸爸開了一瓶五糧液，三十年陳釀，酒香滿室。她知道，爸爸要請那個男人吃飯。那個眸子賊灼灼的男人。

小四靠在床頭望着床頂的幔帳，黃綾蘇綉，鳳求凰。她翻了個身，陰沉木大床毫無聲息，絲綢睡衣沙沙輕響。睡衣是那個叫露露的姑娘送來的。露露，一身白衣如雪，眉目如畫，笑語盈盈。沒來由的嫉妒讓她冷冰冰的，連個謝字也不說。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男人和露露的關係非比尋常。她的男人不會放過身邊任何一個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