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十四、心動
從唐葉的脈門上收回手指，陳老頭面色沉重：「情況不妙！」
方凝臉色凝重，桂逸明和丁寶對視一眼，吃了一驚。
「這丫頭失血過多，」陳老頭捋須輕嘆：「而且肋骨可能也斷了兩根，方丫頭說的也沒錯，她體內還有一股陰柔真氣在四處亂竄，激蕩的血脈混亂，五臟六腑都受到了波及……如果我猜的沒錯，這股真氣應該就是古飛揚那歹毒的『九幽真氣』！」
丁寶怔怔地看着雙目緊閉、仍處於昏迷之中的唐葉，心裏湧起一陣難言的傷感。自己與唐葉素昧平生，今天初次見面的情景也是驚心動魄，但是就在那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裏，她竟在自己心裏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不是因為她清麗無雙的容顏，也不是因為她名門子弟的身份。這些，都不是能讓自己****不忘的理由。
或許，便是因為在黑暗之中，那雙秀目里一閃而過的那一絲決絕、那一份遺憾、那一點淡然吧？
又一次想起那驚鴻一瞥，丁寶心頭一痛，暗暗握緊了拳頭，心裏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救她！」
雖然那個是兄弟，而眼前的，卻連朋友還都算不上。
就為刻骨銘心的遺憾！
聽到陳老頭的話，方凝黯然點點頭，抬頭卻看到丁寶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愣，明眸中閃過一絲旁人難以覺察的異色，轉臉將目光移開。
耳邊卻聽到桂逸明急切地問道：「怎麼辦？」
陳老頭站起身來，瞥一眼丁寶：「能比兩儀大真力強悍的內功沒幾個，有丁小子在，九幽真氣倒是不足為慮……只是這丫頭身上的傷不能再耽擱，得趕緊送醫院！」
桂逸明一愣：「我打１２０，叫救護車！」
伸手輕輕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方凝嗔道：「你是唯恐這村裏的人不知道嗎？那還點房東他們的睡穴幹什麼？」
摸摸頭，桂逸明眼珠一轉：「看來又得找那些人。」
丁寶嘆口氣，打開手機，撥出九處那個林老頭的號碼，這是林老頭留給他的私人電話，知道的人不多。
看到陳老頭沖自己翻翻白眼，心知他向來不屑與那些「狗腿子」打交道，丁寶撇撇嘴，把手機拿到耳邊說道：「喂……」
話筒那邊的激烈反應卻讓他嚇了一跳。
林老頭急吼吼地在話筒那邊叫：「丁寶！！你這小混球！終於肯打開手機了么？終於知道給我打電話了啊？！」
「這……？」林老頭出乎意料的熱情，讓丁寶有點措手不及，頓時愣在當場，對面三個人奇怪地看着他。
「臭小子１」林老頭無意中盜用了陳老頭對丁寶的常用稱謂：「給你那些資料，是幫你暗中探查情況用的，不是讓你用來明目張膽硬闖的！……就算硬闖，也要事先給我們打個招呼啊！」
可以想像得出林老頭在那邊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丁寶乾笑兩聲：「我有正當的理由，又沒有什麼忌憚，當然可以光明正大上門討債啊。……之所以沒跟你們打招呼，也是不想暴露跟你們的關係。如果被他們察覺出來，說不定會拿這事情去敲打你們……」
一邊說着，一邊瞪陳老頭幾眼，心道：「都是你這老頭一力堅持『少跟狗腿子打交道為妙，要保持超然的債主身份』，真該把你拉過來聽聽！」
一時間卻忘了，自己當時對陳老頭的建議也是頗以為然。
林老頭氣得直哼哼：「暴露？你這麼一攪和倒好，把我們的佈置全打亂了！安排在山莊周圍的四組人馬全暴露了！」
「啊？……」丁寶張大了嘴巴，有這麼誇張嗎？
林老頭恨恨地喋喋不休，根本不給丁寶插嘴的機會：「一見你就那樣大搖大擺地一個人闖進去，在那邊監視的小子全傻了眼。你這臭小子在裏面威風夠了，拍拍屁股跑得倒是挺快，繞到庄後面打算接應你的兩個組卻一頭撞上了一大群紅了眼的追兵，當場就被打殘了！更可恨的是被你這麼一鬧，唐家在附近遊盪的幾個人竟然被晚上的搜山隊伍逮個正著，被打得亡命飛奔，剩下的兩個組又忙着滿山亂鑽地去救人！！」
「臭小子！你給我惹得麻煩不小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自己也快要捂不住了！」
雖然心裏知道林老頭說的情況應該不差，但是丁寶還是有點懷疑有沒有這麼誇張，當下卻只能打斷林老頭的憤怒指控：「我這裏有一個唐家的人……」
「唐家那幾個……哦，你說什麼？」林老頭明顯地在那邊一愣：「是哪一個？」
「她說她叫唐葉！」丁寶如實報上。
然後，他聽到林老頭在那邊倒抽一口涼氣。
緊接着，耳邊便聽林老頭喃喃說道：「唐門三秀里的唐葉？唐老大唯一的親孫女？！老太太這次把小一輩的好手也帶出來了，鍛煉隊伍嗎？……」
眉頭一挑，丁寶對唐葉的具體身份卻不感興趣，救人要緊：「她受了重傷，得趕緊送去醫院！」
「你們在哪兒？」林老頭急急問道。
示意桂逸明拿出地圖，丁寶手指頭在地圖上划來劃去，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方位，三言兩語告訴林老頭。
接着便聽林老頭在那邊跟別人說了幾句話，一會兒就給出了回復：「馬上安排那邊的人手過去找你。不過今天晚上山裏被你攪得一團糟，他們現在離你的位置比較遠，可能得一個小時左右才能趕到。」
「一個小時？」丁寶看看陳老頭，陳老頭搖搖頭。
丁寶轉而對林老頭說道：「一個小時恐怕太遲了，她傷得很重！」
林老頭在那邊沉吟了一會兒：「就算調用直升機，恐怕也要耽擱一會兒……我讓他們儘力！爭取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
……
掛上電話，丁寶看着陳老頭：「半個小時……」
陳老頭臉色凝重，方凝已經站到床邊照顧唐葉，此刻驚呼一聲：「她醒了！」
眾人一喜，丁寶已經搶上前去，只見唐葉長長的睫毛閃動兩下，秀目緩緩張開，眼神竟然一片清明，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這一剎那間，唐葉竟然神采照人！
眾人齊齊色變，陳老頭脫口輕呼：「迴光返照？！」
目光瑩瑩流轉，在眾人身上掃過，停在丁寶臉上，唐葉嘴角帶着一抹笑意，輕聲說道：「謝謝……」
隱約感到心中有某種東西猛然碎裂，丁寶臉色有些發白，身子一晃，竟將唐葉從床上抱了起來。
陳老頭眼光一閃，方凝微微一顫，桂逸明瞠目結舌。
左手穿過纖腿的腿彎，右掌貼在唐葉的背心，掌心感受到溫熱滑潤的肌膚，柔和雄厚的真氣綿綿不絕地注入輕若無物的嬌軀之中，丁寶看着唐葉的眼睛，柔聲說道：「堅持一下……」
「你會沒事的，不要放棄……」
抬頭掃一眼同伴，果斷說道：「不能等了，馬上去醫院！」
陳老頭眉頭一皺：「你知道醫院在哪兒？」
「從地圖上看到了，縣城離這裏的直線距離並不遠，翻過村后的三個山頭就能到！」丁寶神色堅毅，閃身已到門口，伸腳尖將門撥開，抱着唐葉輕飄飄出門。
「你……」唐葉的一聲輕呼隱約飄在身後，只聽丁寶輕聲喝道：「別出聲！閉目調息……」
陳老頭擺手嘆道：「走吧，盡人事！」
……
電光在天際的烏雲中隱隱閃動，耳邊傳來輕輕雷鳴，丁寶出了院子，瞥一眼村前黑漆漆沒有車燈閃亮的馬路，轉身向村后的山上飛掠而去。
提起全身勁力，發力狂奔。
懷裏雖然抱了一個人，去勢仍然如同離弦怒箭，眨眼間奔出好遠。
速度極快，山路也頗顯崎嶇，但是丁寶的身體卻是極穩，掌心內息綿綿不斷地湧入唐葉體內，為她維繫着那一線生機。
唐葉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這個男人，眼神有些迷離。
雖然已經看不清周圍的情形，但是撲面而來的勁風，卻能令她感受到眼下的疾速。
只覺得緊貼在背上的那隻大手，傳來連綿不斷的、讓人渾身舒適的熱氣，在體內四處遊走，不斷驅散體內的絲絲寒氣。
迷迷糊糊之中，唐葉竟然生出只願就這般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從此一睡不起的感覺。
一轉眼衝上第一座山頭，丁寶低頭看一眼唐葉，發現她雙目似睜似闔，競像是要就此睡去。
身後風聲響起，陳老頭、方凝和桂逸明已經追了上來。
頭頂的天空響起一聲炸雷，豆大雨點零落砸下。
對周圍的變化渾然不覺，丁寶身形微滯。
一道閃電掠過夜空，丁寶身子一顫，眼前只剩那張蒼白的俏臉，那掛在嘴角的笑意。
笑意清清淡淡……
感受着懷中嬌軀漸漸微弱的心跳，真氣毫不停息地從右手輸入對方體內，丁寶低下頭，在唐葉耳邊柔聲低**：
「想想你的爸媽、長輩、朋友、姐妹，他們都正在翹首盼望，盼望你平安回到他們的身邊……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豆大雨點打在臉上，身子微微一震，唐葉猛地睜開眼睛。
看着丁寶，輕輕點點頭，她緩緩閉目，開始調息。
一粒晶瑩的水珠從眼角滑落，像是落在臉上的雨水，不經意間選擇了一個極佳的落點……
方凝看在眼裏，心裏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
頭也不抬，丁寶驟然加速，身形如電，如同狂飆掠地，猛地撲下山去。
身體在林間乍隱乍現，眨眼間已經去遠……
「這小子瘋了！「陳老頭嘆口氣：「竟然用『幻影流光』的身法跑馬拉松……也不怕累死……」
嘆氣歸嘆氣，仍然要緊緊跟上。
人影閃動之間，三人縱身下山。
方凝身法不停，心裏卻在暗嘆：「今天自己是怎麼了，心裏竟然這麼亂？……」
……
翻過第二座山的時候，丁寶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但是去勢絲毫不減。
今日連場惡戰，體力消耗甚巨，再這樣竭力施展身法長途趕路，連鐵人也會受不了。
三人發力緊追，陳老頭在最前面，卻也落後丁寶好幾步，方凝緊隨其後，桂逸明落在最後面。
零落的雨點，已經變成了接天簾幕，雷聲滾滾，半空中虯龍亂舞，山上稀疏的樹林，擋不住大雨傾盆，幾個人已經全都變成了落湯雞。
雖然全身也被澆透，丁寶懷中的唐葉卻漸漸地氣息悠長。
在丁寶不計成本的真氣灌輸之下，唐葉體內的大部分九幽真氣已經被化解，心跳也逐漸平穩。
雖然臉色仍然蒼白，眉宇之間卻沒有了原來的那團黑氣。
秀目緊閉，唐葉仍然在丁寶輸入體內的真氣的幫助下，運氣調息。
只是丁寶的臉色已經漸漸地跟她不相上下……
只有前掠的速度，依然迅疾。
將陳老頭的勸止聲置之不理，丁寶埋頭前沖，破開雨簾，激起漫天水花……
……
夜深雨密，縣城的街上看不到車輛行駛的影子，更見不到一個人影。
衝到醫院門口，丁寶腳下一軟，身子晃了幾下，才堪堪站穩。
唐葉怔怔地看着他的臉，眼睛已經恢復了一些神采。
雨水從丁寶的發稍不斷落下，滴在她的臉上。
一路之上，丁寶俯身狂沖，落向唐葉的大半雨水，反而都被他擋下……
一腳踢開大門，一陣風似地搶進急診室，丁寶嗓音嘶啞地大叫：「大夫……」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白大褂兒嚇得蹦了起來，揉着眼睛沒好氣地沖着他發脾氣：「叫那麼大聲幹嗎？」
「快救人！」丁寶臉色蒼白如紙，站在那裏搖搖晃晃，盯着眼前的這個值班大夫，已經根本沒有力氣再看一眼懷裏人的情況。
「吼什麼！」白大褂兒臉色不善，但是看到後面又搶進來幾個人，雖然模樣狼狽，卻一個個對自己虎視眈眈，心裏一虛，嘴裏小聲嘀咕著去安排診治……
……
大致查明傷勢，大筆一揮，「喏，先去交錢！」
白大褂兒遞給丁寶幾張單子。
拿到收費處，窗口裏面報出的金額讓幾個人傻了眼。
丁寶身上囊空如洗，桂逸明跟他差不多，掏半天才找出兩個硬幣和一張十塊錢大鈔。
出發的時候為了方便，他們兩個都把行囊存在了住的旅館，連錢包都沒帶。
二人滿懷希冀地看向方凝，方大小姐白他們一眼：「今天出來又不是旅遊，我也沒帶什麼錢，身上只有兩三百塊錢和一張銀行卡。」
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陳老頭身上，陳老頭的腦袋卻搖得像撥浪鼓，苦笑道：「我身上剩的錢也不多，就算跟方丫頭加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值班的那個白大褂跟在他們身後，聞言冷笑，明目張膽地把不屑掛在臉上。
划卡？
你以為這裏是超市啊？
賒賬？
你以為這裏是村口小攤啊？
總之，一分錢都不能少。
丁寶臉色鐵青，桂逸明額頭青筋直冒，陳老頭哼哼不已。
白大褂兒不知死之將至，理直氣壯地喋喋不休。
方凝俏臉一寒，纖掌在收費台的鐵欄桿上一拂而過，精鋼鑄成、拇指粗細的幾根欄桿無聲無息應掌而斷。
窗內窗外，幾個人全都張大了嘴巴，白大褂兒的眼珠更是幾乎脫眶而出。
「哎呀——」窗戶後面的女收費員反應過來，頓時花容失色，尖叫着向收費室的門口跑去。
陳老頭一邊搖頭，一邊屈指一彈。
「波」的一聲，收費室厚厚的玻璃上突然出現一個手指粗細的圓孔，其他部分安然無恙，一道無形的指風遙遙擊在快要抓到門把手的女收費員身上。
渾身一僵，正手舞足蹈的女收費員翻身栽倒在地，頓時再也沒有聲息。
白大褂兒倒抽一口涼氣，剎那間面無人色，兩條腿篩糠似地抖動不休，要不是被丁寶一把揪住，極有可能就像一灘爛泥似地癱倒在地。
方大小姐冷冷一笑：「你以為你的脖子比這個硬啊？」
陰森森地笑着，丁寶把臉湊到白大褂兒面前，惡狠狠瞪着他一言不發。
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白大褂兒的腦袋點得像是小雞在啄米。
接下來，當然一切順利。
幾個白大褂全都像上了發條一樣，手腳麻利地救治妥當。
唐葉終於沉沉睡去。
丁寶站在她床前微微愣神，耳邊還迴響着她剛才躺在病床上對自己輕聲說的那聲「謝謝」。
搖搖頭，無聲地笑一笑，丁寶渾身輕鬆地走到病房外面，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
幾個白大褂兒的大夫和值班護士縮頭縮腦地站在四個人面前，正膽戰心驚地聽候發落。
丁寶有氣無力地躺在長椅上，桂逸明歪歪斜斜靠在一邊，陳老頭閉目養神，一幅仙風道骨的模樣。
那位被突如其來的奇觀嚇得要奪門而逃的女收費員，此刻正人事不知地躺在大廳的一排椅子上。
方凝的纖纖玉掌，陳老頭剛才的那一縷指風，讓所有蠢蠢欲動的白大褂兒都死了心。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方凝身上穿着件搜刮上來的白袍，半乾的如緞長發披在肩上，越發顯得秀雅迷人。
「今天的事，就當什麼都沒看見……」芳唇輕啟，方凝掃視眼前的等候發落者。
被她目光掃過，幾個人不由自主打着哆嗦。
一手揮舞大棒，一手搖著橄欖枝，方凝說道：「回頭自然有你們的好處，不然……想想你們的脖子有沒有那幾根欄桿結實……」
語氣平淡，殺機盈然。
兩腿發軟，冷汗直冒，幾個白大褂兒唯唯諾諾。
大門被猛然推開，幾個人攜風帶雨闖了進來。
方凝緩緩站起，丁寶睜開雙眼，神光乍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