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天雨留人意外客
北宸少垣閑散的態度令我十分不快,我不顧勞頓,專程趕回來看他,他卻一副沒事人似的,早知道就聽尹易的話,活該他被軟禁!
我生了一肚子悶氣,扭頭要走,可是北宸少垣卻半倚住我,一手摟在我肩頭,邪氣十足地在我耳邊道:
「恐怕今晚是走不了咯!」
我警惕地望了他一眼,他卻握住我下巴輕輕抬起,一手指了指天邊。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空曠的遠處一大片霾雲黑壓壓地湧來,似乎一場急雨近在眼前。
話說著,真的一滴雨掉落在鼻尖,很快,兩滴,三滴,珠子般的雨砸在屋面嗒嗒有聲。
南淮的天真是變得詭譎異常,春寒未盡,先是電閃雷鳴,如今又驟雨急下,讓人防不勝防。
我摟緊臂膀,感覺一陣清寒。
北宸少垣將外袍披在我肩頭,半摟著我進屋。
「一場雨罷了!我還是回去!」我看了看天,雖然雨沒有停的趨勢,但跟北宸少垣同處一室,更加讓人不安。
「你寒毒才清,難道要淋雨再發一次不成?」北宸少垣語氣責備,深眸緊緊鎖住我。
我不由得心裡一顫,那夜他累極的樣子我永難忘懷,嘴角流不盡的血絲染紅雪白衣袍,染盡一身倉惶。
「我身上寒毒到底是怎麼清的?」我凝望著他的眼,寄祈於那潭深水中的一絲波瀾。
雖然我於醫道不通,但多少在謝東方身邊耳濡目染,總有個疑慮在我心底蠢蠢欲動。還記得謝東方曾疑惑我身上的寒毒減輕不少,我一度以為是那位救我的神秘公子所為,可聯想到北宸少垣傷重的模樣和寒冬里他一樣冰冷的手,我不得不懷疑。
張野說過,「至情」之毒,只能通過陰陽交合過渡到另一人身上。
過渡到北宸少垣身上的不止「至情」,還有寒毒。
「自然是鐘山老人解的!」北宸少垣望了我許久,卻仍然否認。
我伸出手臂,一把拉高袖子,腕間一朵粉紅色桃花若隱若現。
「至情。」我平靜地道。
「你都知道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
「所以——你沒事吧?」許多話可以說,到了嘴邊卻化作最簡單的一句問。
北宸少垣古怪地看我一眼,輕搖跫首,頗似不屑道:
「本王不過想試試『至情』到底有何厲害,誰料你身上還有寒毒,得不償失!」
說著,他竟還搖了搖頭,好像追悔莫及。
我不禁目瞪口呆。只想試試「至情」有何厲害?這倒符合北宸少垣一貫的脾性。不過我沒有因他這一句話而失去理智,若真如他所說,那他後來又何必三番兩次救我,甚至驚動到鐘山老人。這個人的話,什麼該信,什麼該聽一半,我開始能摸到點邊了。
想到這,我不禁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
北宸少垣被我笑得不自在,我愈加歡喜。
「瘋子!」他搖著頭嘆一聲氣,起身對我道,「準備下,該迎接客人了!」
「誰?」這種時期,除了我,還有人來看他?
「見了自然知曉!」他不由分說將我拉起。
酒菜已備下,我等了沒多久,就見平凡進來說客人已到,北宸少垣略略頷首,平凡將門帘打起,恭敬地迎來門邊之人。
來者竟是北宸天衡!
他一身便衣,藍地銀紫蟹爪菊花紋,與我第一次見他時一般清秀俊逸,只是如今多了幾分深沉。
我詫異他怎麼會深夜造訪,他也似乎沒料到我會在這裡出現,兩人各自驚疑地對視半刻。
一旁,北宸少垣輕微咳了一聲,我恍然驚覺,欲行大禮,卻被北宸天衡擺擺手制止。
「朕今夜到此只為叔侄敘舊。」北宸天衡望著北宸少垣,卻對我道,「無須君臣之禮!」
我滿心忐忑地隨他們入座,支起耳朵聽他們二人說話,一桌佳肴竟無人動箸。
「七皇叔,我們已經多久沒有這麼喝過酒了?」天衡舉起酒杯,把玩著杯中玉液。
「很久。」少垣斜斜靠著椅背,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道,「你和未央第一次碰酒還是本王從皇兄的酒宴上帶回來的!」
「七皇叔還記得!」天衡哈哈一笑,「那時還連累七皇叔被父皇責怪!」
「很遙遠的事了!」少垣似陷入了回憶,晃動著酒杯,像要從酒紋中尋找過去。
「朕還記得父皇那時說過,要朕做一個明君!」
「要本王輔佐你做好一個明君!」
兩人抬頭,互望著對方的眼睛,一個深邃如頭頂星空,一個深沉如無底碧淵。我兩邊望望,下意識地聞到一股火藥味。
「七皇叔,你可知這次舉劾牽連甚廣,眾大臣聯名上書,不滿於僅將七皇叔軟禁於此!」天衡話鋒一轉,說到了此次參劾。
「不滿又如何?」少垣卻滿不在乎地喝著酒。
「難道七皇叔不知這是羲國曆朝來最嚴重的官員懲處案,朝廷根基動搖!」
「腐骨不剜,遍體難安,本王豈能眼睜睜看著羲國基業毀於這些貪腐之徒手中!」
少垣竟講得義正言辭,我偷眼觀察他的神色,分辨著他的話到底有幾分真。
兩人神色都極為冷峻,靜謐的空氣中,我幾乎不敢大口呼吸。
「君學士!」對峙片刻,天衡突然轉為注意我,語帶微笑,「你告了一個月的長假,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而且——還在七皇叔這兒?」
說著,他眉梢微翹,流露出幾分曖昧,但我卻恍惚覺得,他的微笑背後隱含怒氣。
「下官聽聞協王被禁足,所以來探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探出什麼來了?」天衡接著又問。
「王爺一切安好,下官也放心了!」
「朕還以為君相一早就把學士接回府中!」
天衡一語讓我摸不著頭腦,他的表情更是怪異,好像對我出現在協王府很是惱怒。
「君學士一片心意,本王頗為感動!」少垣也十分奇怪,他又毫不避諱地摟住我肩頭,親昵地靠著我。
但我看得出,他的深眸不帶笑,根本是佯裝的歡欣,甚至,他的神情,是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