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左飈的未婚妻

三、左飈的未婚妻

劉瑤

我對肖軍說:「我是真想寫個小說,不是那個什麼悲情的,不過你胡編那些也寫不進去。」他問為什麼寫不進去呀。我就說,小說是失敗者的意志。劉瑤啊,他就說,那你別寫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失敗。我說,難道你知道么。他想了會兒。

於是現在我看着那張臉。那時候這張臉就在人群外頭從兩個挨在一塊的肩膀上頭看着我,不是一張出眾的臉,但當你仔細特別是認真地看那雙眼睛,就會感受到,先是玩世不恭,伴隨什麼執著的玩意兒不是意志,更像某種執拗,然後是清高,並且狡黠並且殘忍,可含着柔情。這雙眼睛暗示你它有思想,好像越是這樣,那兩半張臉的表情越是無法做到對稱,造成了一種情感的張力。於是我一愣神。那時姜鵬指桌上的牌說了句什麼俏皮話,沒人笑,左飈越過我捏起張牌啪地打出去,然後便挑釁似的伸長脖子瞅著胡岩。不好意思啊,老包說,我和了,把牌慢慢地放倒,於是我們大家就都驚愕地看着老包

現在我看見那張臉抬起來了,帶着笑。「鄉下那種房子沒頂棚你知道吧。」他說,並沒有看我,「我小時候……」

很明顯他把話扯開了。你知道他全是扯淡。哪敢表白呀高中我就喜歡,她呢交了個有錢的男的,我研究生就考這兒來了,奮鬥啊,唉,她快結婚了。當然了,沒有一件事或一句話跨過好朋友這條界限。錢玫連得尿道炎尿血都跟男同事說,錢玫說想太多的人都不純潔。沒錯。當然了,他是左飈的助理這總是不大好。姜鵬那傻逼。姜得用。想到這兒我險些笑出來。那傻逼也太他媽敏捷了。敏捷地從自己的牌里摳出三張東風,舉起來給他看,苦笑着說杠上開花兒的牌我操,於是他就隔着煙,眯眼看了看,意味深長地沖那傻逼揚揚下巴。要讓我寫,我會這麼描繪這個場景:左飈同學這一迷離的眼神表達了遠遠超越語言的理解,於是向這個叫姜鵬的年輕人輸入了強大的精神力量和某種心靈慰藉,使他沿兩撇小鬍子散開的自嘲,凝固在了邊角圓潤的白方小臉兒上,圍觀者不免都真切體驗到了類似於「空」的精神意象,於是他把那三張東風給老包和胡岩看,就像那是他的書法作品而剛獲得了左飈同學的批閱,在聽到了「嘖嘖」和「操」這樣的評價后,他把牌撒種般甩在牌堆里,坐着,微笑,目光落在牌堆里,如同夕陽流連於豐饒的田野,自嘲化作了歷經命運后的沉靜和幸福,那力量灌入指尖,便又異常敏捷地為左飈同學砌起牌來。左飈。咯噔咯噔咯。那種時候他就特別興奮,那種時候我總是特別害怕,咯噔咯噔咯,那種時候我們都能聽見左媽的高跟鞋磕在木地板上,咯噔咯噔咯,我就扶着他的脖子一邊死死地盯着門,我說,我討厭你我真討厭你,他只管喘著氣,一言不發

我心慌得厲害,有點噁心。我看見那雙眼睛盯着我看。

「你想什麼呢。」肖軍說。

「沒什麼,」我說,「你繼續說。」

於是他又不看我了。「外間有個沙發,」他(色色小說說,「我就愛在那兒睡,就不愛睡我那屋,他們都沒轍。有天晚上我看見沙發下有光,藍光,呲呲響。我後來探頭看,有段東西躺在一小窩水裏,像小蛇一樣,冒着幽幽的藍色的火花……」

嘎——呀呀呀呀呀聽着像最最惡毒的詛咒,於是我想起那段日子了,窗戶都是釘死的,窗帘總是拉着,那部帶撥號盤的老式電話就放在楊抗美肚皮上,食指插進一個圈一轉到底然後鬆開,嘎——呀呀呀呀呀,嘎——呀呀呀呀呀……失敗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哎喲你媽那個人啊左媽就說。不要臉,真會裝,楊抗美對瞧熱鬧的一大群人笑着說,我們看着「狐狸精」的兩隻眼球反插上去,躺在地上抽,白色的細沫從嘴角湧出來。楊抗美突然叉腰跨弓箭步,沖地上的狐狸精喊「啊?」劉曉東混在人群里看呢,那時我就想這隻狐狸非常可憐,真的非常非常

這時肖軍說:「之後我再經過那個道口,總會條件反射地減速。我總在想,如果那天我沒生病,一起賽車就不會這樣了吧,或者死的也許該是我,他那輛車非常差根本騎不過我。從那之後我就在想,所謂比賽到底有沒有公平可言,既然連生與死都毫無公平可言。現在是過去的夢魘。大多時候,我們能為一個人做得最有分量的事,不過就是最後為他痛哭一場……」

姥姥,劉曉東,救救我啊那時我總那麼喊。「你媽打你,別站着,要記得跑。」那種低低的曲里拐彎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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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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