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禍兮福兮

第二章 禍兮福兮

「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將我從美夢中拉了回來。誰啊,半夜三更的,在夢中我正與漂亮姐姐行了見面禮,握手禮,抱拳禮,正要行周公之禮,哪個傢伙這麼不識相,雪中送屎不外如此。

隨便披了一件衣服,打開了門,雖然已經是七月了,但是深夜裏還是感覺有些發冷,我打了一個寒戰,門外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真是見鬼」嘴上嘟囔了一句,正要回屋去。只是我怎麼走不動啊,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腳?

見鬼?不會是真見鬼了吧!

滿天神佛啊,我可沒幹過什麼壞事,是!今天我是往文先生的滷蛋里吐了口口水。是!平常有個小姑娘什麼的我是多看幾眼。但只是如此而已啊,不怕不怕這是幻覺,左腳抬起來,沒事,右腳抬起來,怎麼抬不起來。「鬼啊!」我叫了起來。

「救我」腳下傳來一陣空靈的聲音,我一低頭這才看清楚腳下倒著一個人,渾身穿着夜行衣,頭上也扎著黑布,大半夜的穿了一身黑誰會注意到啊,而此刻的他正牢牢抱着我的右腿,用無比哀怨的眼神看着我。這時老徐也摸了出來,年紀大了就是腿腳慢,這都多久了,「杉兒,什麼事?」

「這裏有個黑衣人,好像受了傷。」我回答道。

老徐神色一緊,猶豫了一下,「扶進來再說。」

「是。」

我雙手攬住黑衣人的腰,咦?怎麼那麼濕,是血,看樣子這傢伙不僅人挺重,傷得也挺重,好不容易把他扶到了老徐床上。老徐沒有點蠟燭,扯下黑衣人的面罩,藉著月光一看,立刻面現驚恐之色,隨即吩咐道:「快去打些熱水。」

「是。」

「金創葯。」

「是。」

「嗯,這裏沒你的事了,到門外看看有什麼動靜,盡量除去路上的痕迹。」

「是。」

老徐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慢著,把我的刀帶上,安全第一。」

「老徐,你放心。」感受着老徐手中的力道,我的心一熱。

出了老徐的房間,我扒著屋門往外看了看,確定沒什麼動靜,才大著膽子提了老徐那把敝帚自珍的破刀出了屋門,外面的寒氣怎麼那麼重,這都七月了,今天是月初,月亮又不知到哪去偷懶了,望着寂靜黑暗的天地,聯想起渾身是血的黑衣人,一陣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

這個黑衣人是誰,看老徐的反應應該是認識的,但是老徐的那幾個下線我都見過,沒這個人啊。但是看這傢伙渾身是血,而且老徐又這麼緊張,應該是出大事了,有人要殺我們線人自然是我們知道了什麼觸及對方利益的消息,而這個黑衣人跑到我們這,會不會把危險也帶到我們這裏,那我們豈不是也很危險,老徐的羅漢刀能抵擋得住嗎?一個個問題縈繞在心頭,想得頭皮有些發麻,但是手上卻沒有閑着,折了一根帶樹葉的樹枝,把路上的血跡和足跡一一抹去,一直抹了二三十丈,血跡從官道上轉入了樹林。

嗯,差不多了,我又拿出那黑衣人的鞋子,踩着這雙鞋子開始往東走,再往東十丈就是姚江,只要裝作足跡是在江邊消失的,就算是有人追蹤也會認為是投江遁去吧。

好不容易佈置妥當,心頭一陣得意。哼!關鍵還得靠腦子好使。深吸了一口氣,又熱了一下身,「撲通」一聲,我投入了水中一直游出十丈,再上岸繞回茶寮,天衣無縫。拖着濕漉漉的身子,我有些脫力的走回茶寮,剛才的一切讓我的體力有些透支。咦?門前似乎有個黑影,從地上揀了塊石頭往黑影擲去,「咕」一隻鳥飛了出來。

「誰?」老徐躍出門口,絲毫不見平日的遲鈍。

「沒事,是一隻鳥,我還以為是個人。」

老徐見是我鬆了一口氣,問道:「都妥當了嗎?」

「嗯。」我點了一下頭。

「那好,帶上鋤頭,我們連夜將屍體埋了。」

「他不行了嗎?」老徐的話讓我有些不能接受。

「對,這就是線人,任何一刻都可能丟了性命,我也是,你也是,你明白我讓你凡事低調的原因了嗎?好了,快點。」——

第二天醒來比平日晚了半個時辰,昨夜的折騰讓我的身心都疲憊不堪,埋了那個人後,老徐就回屋了,什麼也沒對我說,我也什麼都沒問,幹了幾年線人,基本的規矩我還是懂的。不過在埋人的時候,黑衣人的頭套掉了下來,是個光頭,上面還有香疤,原來是個和尚。

隨便梳洗了一下,我來到了茶寮,只有文先生一個人已經坐在那了,這窮酸怎麼起那麼早,老徐也照例趴在柜上,似乎昨晚什麼也沒發生,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着一個身着金袍的人走了進來,衣服雖然華麗但是有些凌亂,頭髮也似個鳥窩似的,人倒是長得很俊,只是透著一股狼狽得味道。

「快給我上酒,大壇的,還有饅頭,肉,有什麼都給我拿上來。」金袍人一邊嚷着一邊掏出一錠元寶拍在桌上。

雖然我大明開過以來,民間只准流通銅錢和寶鈔,金銀交易是明令禁止的,但是由於攜帶保存方便,人們都是照用不誤,反而是寶鈔遭遇冷落,朝廷想管也管不過來,前幾年一打仗,寶鈔更是絕跡了,所以我們這些開店的也樂意收金銀。

「是,馬上就來。」我吆喝到。

這時從外面又走進來一個道士,應該五十齣頭了吧,那件寬大的道袍配上他那瘦小的身軀,感覺不是他穿着,而是他被裝在道袍里。但是他本人遠不如他的穿着那麼好笑,一對小眼睛不時放出鷹隼似的目光,進了店鋪不坐下也不要吃的,只是打量著茶寮里的人。

我被他盯得有些心慌,但還是強打精神去給那個金袍客張羅吃的,眼睛瞟向老徐時發現他在向我撇嘴,於是又向柜上走去,走到柜上發現上面有幾個用手蘸着水寫的字,「勿動聲色,進後堂」。我裝作要去取酒就進了後堂,剛進來不久,老徐也跟了進來。

我壓低聲音,湊到老徐的頭邊,「老徐,今天這幾個人透著古怪啊。是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先不管這些,時間不多,呆久了他們會生疑的。杉兒,我下面說的話,你要用心記,一個字也不能錯。聽清了嗎?」老徐一臉嚴肅。

「是。」我重重點了點頭,從老徐的口氣可以看出事態的緊急。

「好,等會不論出什麼事,你就裝作外面給馬加草料,就是那匹金袍客的馬,如果這裏的人沒有動靜,你就一個勁往外走。如果這裏的人有動靜,想阻止你,你就趁勢上金袍客的馬,不管茶寮里出了什麼事都不要回來,你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就是杭州。」

「杭州?」我輕聲問道。

「對,到了杭州找到樓外樓,找老闆白富貴,對他說四百三十,說是我教你去找他的,他自會明白,然後就把這七個字告訴他,這七個字很重要,一個也不能錯。你聽好,秦-蘇-寇-元-邵-葉-谷,就是這七個字。」老徐一邊說一邊在我的手上用手指寫了一遍。

秦-蘇-寇-元-邵-葉-谷,這是什麼東西,應該是老徐作了手腳的情報,有時候為了情報不被外人知曉,一些重要的情報就會用只有自己人明白的方式寫成,我也只是聽老徐說過這麼回事,但自己卻對此一竅不通。

「老徐,那個白富貴是我們的上線吧,但是根據我們的規矩,除非有性命之虞,除了每個線人點的負責人是不能知道上線的身份的,難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杉兒,別問了,這次的情報實在是太重要了,我們的對手十分強大,要不是這個情報事關萬民福址,我也不會要你去冒險。一會兒你就出了茶寮去杭州,其它什麼也別管,這是我最後一個囑託,好嗎?」老徐雖然是用拜託的口吻,但是目光堅定。

「可是老徐」

「杉兒,你聽我說,我家在農村,從小家裏就窮,我二十歲時好不容易就娶了一個媳婦,媳婦很漂亮,我下決心要讓生活好起來,但是過不了幾天,我就被拉去參軍了,離家時她已經有了我的骨肉,但我卻沒享過一天天倫之樂,沒聽過孩子叫一聲爹,她娘倆在我從軍第二年就死於飢荒了,那孩子是個男孩,很好看,很聰明,我這些年一個人不知道怎麼過來的,直到揀到了你,我」老徐有些哽咽了。

「爹。」我堅定地道。

老徐聽我叫他爹,雙目放光,道:「好,好。其實從軍第一天我就把命賣了,如今讓我活了這麼久,到了晚年又有了你,還有什麼好遺憾的,也許他們娘倆在那邊等得我都不耐煩了。這次任務結束后,別幹線人了,找份安生的活,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要為我報仇,各司其主,無可厚非,沒什麼好怨的。兒子,明白了嗎?」

我噙著淚水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已經呆了不少時間,你快出去,萬一他們要對你不利,我故意在裏面造些聲響,吸引他們的注意,生死只在一瞬間,把握機會。」

我倏地跪下,對老徐磕了三個響頭,起身而去。

我的心砰砰地在跳,金袍客只管在吃東西,那瘦道士也只是冷冷盯着我,沒有一個人動。文先生則不知在嘟囔些什麼,這窮書生就自求多福吧。二丈,一丈,離門口只有一丈了,這時金袍客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另一頭老道的衣袂飄起,他出手了。這時老徐的聲音適時的響起,「原來是這樣」。老道聞言飄向我的身影改變了方向,向後堂撲去,但是在他神乎其技的在改變方向的同時,五指作拈花狀,隔空向我一彈。

我不能動了,難道這就是江湖客常吹噓的隔空點穴?我腦中轉過一個**頭——徹底完了。

這時老徐已經從後堂撲出,手中提着伴他從軍二十幾年的朴刀,「一往無前——」隨着老徐一聲暴喝,羅漢刀法第一式劈出。

羅漢刀法是軍中最流行的刀法,兩軍對壘向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羅漢刀法就是一種以攻代守,只攻不守,以命博命的刀法。雖然反反覆復只有八式,老徐也沒什麼內功真氣,但是二十幾年的殺場生涯令這簡單一招自有一股森然之氣,連一丈外的我也感到一陣心悸。老道顯然覺出了這招的威力,撲向老徐的身形硬是生生一頓,一個滑步避開了這最強的殺勢,接着毫不停頓的一個轉身,已經來到身形尤往前沖的老徐身後,右手握拳照着老徐的背心轟然而出。

「老徐!」眼看老徐就這麼命喪他人之手,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一動不動,悲痛,愧疚,憤怒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同歸於盡——」,老徐的朴刀隨着口中暴出的招式改變了去勢,反向一轉,朝自己的身體刺去,老道臉上露出駭然表情,但是如此近的距離已不容他變招,在他一拳擊中老徐的後背同時,老道自己也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一片死寂后,老徐的身軀緩緩倒向地面,他的眼神竟然很安詳,沖着我這個方向顫聲道:「我可以去見他們娘倆了。」老徐倒地時發出「砰」地聲音,我的心在那一刻也似乎停止了跳動。血從老徐的身體下流出,血灘越來越大。

被老徐遮住的老道枯瘦的身形隨着老徐的倒地慢慢出現,他發出一陣怪笑,鮮血雖然也染紅了道袍,但是老徐的一擊並沒有如同招名「同歸於盡」一般取得預期的效果。原來老道在生死一剎那,用左手硬生生把朴刀握在了手中,血仍然順着老道的手不住往下流,配着他古怪的表情,十分可怖。

老道忽然囂張地笑了起來,「好,好,一個不會武功的軍人居然能令我負傷,你九泉之下也足以自傲了。」

他剛剛奪去了一個人的生命,竟然還能如此洋洋自得,一股怒火充斥了我的身體,但是隨着他一步步向我靠近,我才意識到我的性命也只在這可惡老道的彈指一揮間。

老道走到我身邊后,並沒有理睬我,反而向茶寮里的兩人抱了一個拳道:「兩位,今天牛鼻子我替天行道,剷除了這個黑店的惡匪,無關人等還請離去。」

文先生早就嚇傻了,一聽這話,面有菜色的他臉更綠了,忙不迭地向外面逃去。這窮書生真是沒氣節,但話說回來氣節在性命面前還能有多少分量呢?金袍客從剛才開始好像一直沒有停嘴吃東西,聞言嘟囔道:「我只想吃頓飯,最近真背。」身體卻一動也沒動。

老道剛才還算不嚇人的笑臉立刻改換了顏色,「好,好,原來是黑店的同夥,鋤奸務盡,受死吧。」

這傢伙還要濫殺無辜,左手的傷勢並沒有對他產生什麼影響,迅捷的身形向金袍客撲去,血跡斑斑的道袍配上他那陰沉的表情讓老道如同一尊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似乎要把眼中的一切生機毀掉才罷休。

金袍客還是沒動,就這麼背對這老道繼續吃着東西,眼看慘劇再次發生,不知道為什麼老道的身體又彈了回來,好像是受到了什麼重擊,只聽一聲慘叫,老道已經重重砸在了木牆上,木牆頓時裂為碎片,他瘦小的身體如同散了架的風箏委頓在木屑中。

金袍客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在消滅了最後一個滷蛋后,當我不存在似的,在我身邊走出茶寮,騎上馬匹,飄然離去。

店中只剩下受制於點穴的我,一動不動,腦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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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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