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一 法海

外傳一 法海

我是一個和尚,一個住在寺廟裡的和尚,與別的和尚不同的是,我失憶了。

那天,當我睜開眼睛時,最先看到的就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告訴我,他是我的師父。我笑了,開心的笑了,雖然對於之前的一切記憶我都沒有什麼印象,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討厭和尚,因為潛意識裡我知道,會有某個和尚奪去我珍愈性命的東西,我害怕失去。

我說:「我不知道你是誰,就像我不知道我是誰一樣,我不清楚在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的心告訴我,我不應該相信你。」

「噢?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嗎?」老和尚皺皺眉頭。

「不,我對於所有的東西都是沒有印象,包括你,所以,如果你認識我的話,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關於我的一切,以及,為什麼我會忽然忘記了一切。」

「今天早上,你來到我這裡,說你為情所困,想讓我助你忘情,你在佛前許下大願,說如果能使你徹底忘記那肝腸寸斷的兒女私情,你就願意以身侍佛,在人世降妖除魔,普渡眾生,故而我讓你服下本寺聖傳之『忘情散』,前塵往事已成雲煙隨風散去,昨日的你已死今日的你承受似海佛法滌污之力,故賜你法號曰:法海。我是你師父滌塵,今後你要跟隨為師努力修行,以待他日下山普渡眾生。」

我聽那老和尚的話語,心中忽然有所感觸,似乎確是如此,遂跪下叩拜口稱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於是,我放棄了過去種種,在金山寺里做了一個叫做法海的失憶和尚。

山中歲月,匆匆而過,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年,一天,師父告訴他將要坐化而去,以後金山寺的一切都交給我去打理。他還說,在我這一生中會和兩個妖精糾纏不清,千萬不能因為同情而被迷惑。

最後,師父問我:「你是怎麼看待妖魔的?」

「為禍人間,殘害生靈,不殺之不能平民憤。」

師父滿臉慈悲之相,告訴我不可有執**,不可妄造殺業,我不懂。

後來,一切如流水般發生了:白蛇出世,雨中借傘,斷橋相會,兩人成親,一切都如《白蛇傳》中寫的那樣,不同的是,在和白蛇發生正面衝突之前,我見過小青一次。

那是一個潮濕的午後,小青來到金山寺山門外,說她要見我,出於禮貌我迎到門前。

我當然知道她是妖,我也知道我們之間遲早會有一場不可避免的爭鬥,可不知為什麼,我還是願意接待她,看著她的盈盈姿態,有個瞬間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責任——我怎麼會迷失自我?

她要求我看在她姐姐從未殺生的分上放過她姐姐,而她則願意伏誅。我斷然拒絕,雖然於小青我總有一股不該有的親切感,但卻也不能動搖我除魔的決心。

她神色黯然的說:「我們兩個,真的要刀兵相向么?」

「有我在一天,決不讓妖魔鬼怪為禍人間。」

「妖魔鬼怪就沒有生存的權利么?佛祖說要普渡眾生,你我同屬六道,你又有什麼資格不准我們修身養性?千年漫漫時光中,勤修苦練方有這一身人的皮囊,你又有什麼資格不准我們享受人間的幸福生活?

面對她的質問,我無言以對,只好拂袖而去。

我知道,今日一別,下次相見必定是斗個你死我活,我,該何去何從?

當晚,我於佛前靜坐凝思,忽有所感:眼前就是金山寺,下面的江水洶湧澎湃奔向金山寺!怎麼可能!!耳邊,濤聲震天!!!

我驚慌而起,不知在凝思中所見的究竟是什麼,難道那會是未來?難道一切都已經註定?

這時,我最鍾愛的小徒弟澄空走進禪房,恭恭敬敬的行禮,我揮揮手,問他有什麼事。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十分古怪,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猛然跪倒在我面前,說:「我要還俗!!」

當時我的心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澄空是三年前拜在我座下的,他聰明伶俐,對於佛法的理解和運用都遠勝他的幾位師兄,我已有心在我坐化后把衣缽傳給他,而如今他竟然想要還俗!我面色一沉,雙眼直視澄空,問:「你為什麼要還俗?」

他滿頭大汗,不敢正視我,低聲說:「因為,因為,我,無法忘情!!」

「哼!情,你在剃度之時不是已經放下那些世俗的感覺了么?」

「當時是——可是後來,她找到了我,我也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徹底忘情!」

「你以為佛門就是讓你們這些痴男怨女在傷心時找到歸宿的心靈避難所?」我站起身,怒斥澄空。

他不說話,只是喘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而又不敢說。我又問:「你真的願意為情而放棄修行?」

「是!我已經決定還俗!」他堅決的說,頓了頓又說:「當年,師父你不也是因為無法忘情而遁入空門的嗎?」

什麼?我的心一顫,是的,我不也是這樣的嗎?我的心如不波的古井,已經有三十多年未曾有過如此的激蕩了,剎那見,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我似乎知道一切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記了什麼!而我之所以能夠徹底忘情也是因為當年服用了藥物之故!相對而言,我選擇的是逃避,而他,則選擇了勇敢面對。

想到這些,我無力的揮手,道:「你下山去吧。」

看著澄空消失在山門外的身影,我的心還是無法平復。

佛祖啊,我已經修行了三十多年,為什麼我的心還是不平靜?三十多年來我心無掛礙,一心為民除害,為什麼我的心還是不平靜?為什麼啊?

佛祖沒有回答。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蒼天啊,難道那是你可憐我而流下的淚?

該來的遲早會來,為了當年的誓言我不惜欺騙許仙,我要白蛇和青蛇知道,妖就是妖,即使有了人性也只能是妖!然後,如《白蛇傳》所寫的那樣,水漫金山寺……天啊,你何以為天?

「金山寺的僧侶有什麼錯失?天誅地滅就由我法海一個人獨立承擔吧!」我對天狂呼,天不理我。水,已漫至腳下。白蛇面色慘白的站在我面前,我喃喃的說:「白蛇,最後還是你贏了……」

白蛇苦笑,「禪師,其實你我都是大輸家,我輸的是千年道行不但未能濟世救人反而水漫金山傷人無數,你輸的是太過於執著於誓言,太過執著於妖和人的區別,而最大的贏家是天!」

聽了白蛇的話,我猛然一呆——執**!我還沒能放下我的執**!

我狠下心來,既然錯了,我就甘願一錯到底,不收服白蛇我誓不罷休!當我舉起缽盂時,身後的小青叫了一聲,我聽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男人的名字——韓天揚,我的心猛的一顫,韓天揚是誰?為什麼我對這名字是如此熟悉而又異常陌生,彷彿如鏡花水月般可望而不能觸及?

白蛇同情的看著我,說:「法海,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她指了指小青,問我:「那時她也是這樣的裝束,你還記得嗎?」

我頭腦中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每個畫面上都有著一條青綠色的苗條身影,那是誰?她是我的什麼人?小青又是我的什麼人?我搖著頭,想忘掉這一切,這是虛象,我不能讓兩隻妖精迷惑我,我又舉起缽盂——白蛇更是滿臉同情的看著我,小青走到我的面前溫柔的抓住我的手,說:「天揚,你真的不記得我?我是你的青兒啊!」

青兒?我的青兒?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韓天揚是我?我是法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頭,好痛,痛得像要裂開,「忘情散」讓我忘記了從前的一切人與事,卻沒有真的令我忘情,而一旦我心中有情,我就不再是法海,那麼,我是誰?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天啊,這就是我忘情應該付出的代價嗎?我的心要逃避,我的人要遠離,我甩開她的手飛進滂沱的雨中,大聲對她們說:「這次我放過你們,希望我們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

金山寺的大水已經退了,通往佛堂的路上滿是泥水,一隻碩大無朋的螃蟹費力的挪動她那巨大的身體,我知道她已經成精,是該殺了她?還是應該去救她呢?我不能決定,所以,我走進佛堂,坐下,凝思。

不知道我究竟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究竟想了些什麼,或許是什麼也沒有想,當我走出佛堂的時候,那隻螃蟹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嘆了口氣,扛起她走向湖邊,把她放進湖水裡,良久,她蘇醒過來轉眼化成一個老婦人的模樣,客氣的和我行禮,道:多謝禪師不殺之恩。

我點點,揮手示意她自行離去。

她直視著我,說:「禪師為何苦惱?」

我恍恍惚惚無言以對,在我迷糊的剎那,黑暗從頭至下吞沒了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雖然救了這螃蟹,她卻仍是記恨我,要吃掉我,她恨我殺了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丈夫,她的所有親人,我為什麼要去破壞她的家庭?只因為她是妖?妖就不可以有幸福的生活嗎?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我很累,真的很累,我要休息了,在這螃蟹的腹中,我將睡去。

朦朧中我聽見有人說,法海被白蛇打敗逃到了螃蟹的肚子里。

我,沉默的笑笑。

歲月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當我終於參透生死堪破情關脫離那螃蟹的時候,世間的一切都已變了模樣。宋朝覆滅了,一個個新的朝代更迭,一批批人出生成長衰老死去,而我,沒有絲毫的變化,時間對我喪失了作用。

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重獲新生的我背負著一個責任,一個很重要的責任。因為這個責任我暫時脫離了生死的輪迴也暫時推遲了坐化的時間,這個責任,就是要我幫助一個人,在他需要我的時候,為他奉獻我的一切。

當我與白蛇重逢的時候,我知道,那個人的命運之輪開始轉動,一切都會順從命運的安排去進行。於是我給白蛇指明了方向,告訴她在那個北方的城市會有一個人能夠幫助她,而她和許仙的數世情緣也會在那裡有一個最終的結局。

而我,則繼續遊戲人間,為那些迷茫於塵世的男男女女們,指明方向。同時,也關注著北方那人的成長,我知道,他的一生將會因為他與白蛇的相見而徹底改變。

我期待著,他的成熟。到那時,他必將為了這個繁榮的人世間,與一切邪魔外道鬥爭到底,力挽狂瀾於世界崩潰之時。我知道,他成熟的時間不會太遠,因為,異變已經發生在他的周圍,他必將跟隨命運的指示,踏上他的宿命之路。

(瀋陽怪談外傳一法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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