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塵往事

第四章 前塵往事

出了山谷,所有人都等在前面。

「將軍,接下來該怎麼走?」

天空黑沉沉的,別說月亮,連顆星星都沒有,他們只能通過樹木南北的細微差別來辨認方向。他們出發的時候原本帶着一個羅盤的,只是前不久與大部隊分開的時候給副將袁彬了。

「應該是往左邊吧!」說完,凌夏側頭看着楊信。對於野外認路,他不敢大意。

楊信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周圍的樹木,說:「應該是左邊,沒有錯!」

出了山谷,前面的路就更加難走了。凌夏傷勢較輕,便走到前面為大家開路。雲橋一直跟着凌夏,氣喘吁吁地走在他身後。然而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的樹林里傳來一個「吱吱」的聲音。

「什麼聲音?」楊信立即示意大家停下腳步。如今身後有追兵,前途未卜,一切都得小心。

走在後面的幾名士兵回頭看了看,說:「好像是只小狐狸!」

「小狐狸?」雲橋往回跑了幾步,果然看到一隻白色的小狐狸躲在一棵大樹後面,正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

「小白?」雲橋輕輕叫了一聲,那小狐狸又叫了兩聲,似乎很歡快的樣子,然後便飛快地跑了過來。

小白是三個月前雲橋在山谷東面的樹林里發現的,當時它的腿受了傷。雲橋便將其帶回家中醫治,五日後放回了發現它的地方,之後這個小傢伙就經常去找她。

雲橋俯身將小白抱在懷裏,親昵地用自己的臉蹭蹭它的頭,溫柔地笑道:「你怎麼又跑出來了?唉,我就要離開這裏了,你跟來做什麼呢,回去吧!」說着,她又蹭了蹭小狐狸的頭,溫柔地撫摸它白色的長毛,然後才輕輕地將它放到地上,毅然轉身大步離開。

十八個男人默默地看着她與一隻小狐狸道別,心中都情不自禁升起一股憐惜之情。

看雲橋走了,小狐狸又「吱吱」地叫着跟了上來,雲橋捂著耳朵,快步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楊信回頭看了看,勸道:「聶姑娘如果捨不得,何不帶着一起走?」一隻有靈性的小狐狸,帶着不但不礙事,反而可以偵探敵情。

凌夏也跟着點點頭道:「是啊,不過一隻小狐狸,帶着不礙事。」

「不……」雲橋堅決地搖搖頭,「我不能帶着它。」

「為什麼?」凌夏爬上一道三尺來高的坎,回頭伸手自然地拉了雲橋一把。

雲橋一邊喘氣一邊說:「我自己都前途未卜呢,怎麼能連累它?這裏是它的家園,有它的父母,寧靜安樂。若是跟着我下了山,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

走在身後的一個士兵不解地問:「下了山它就沒有天敵了,不是更好?」

「山上雖然猛獸眾多,可是它們都是餓了才捕獵的;然而人心難測,慾壑難填,我不犯人,人家卻未必就不會犯我……」雲橋回頭看了那名士兵一眼,恍惚記得他好像說過叫趙剛吧?她其實看得出來,因為她的救命之恩,他們都很感激她,那感覺,彷彿已經把她當作了他們的親人一般。想到這裏,雲橋覺得心中一暖。

無論如何,人總要生活在群體中才能感到幸福和快樂啊!這幾年來,她實在是受夠了獨居山谷的孤獨。即便她不顧危險將小白帶出去,它以後也會感到孤獨吧……

楊信和凌夏對視一眼,都怔了怔,卻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問。

~~~~~~

因為擔心追兵隨時可能追上來,所以他們連夜趕路,直到丑時末才找了塊平整的樹林休息。他們鏟開厚厚的積雪,升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然後將從雲橋家裏帶出來的乾糧烤熱了吃。

雲橋一個人住在山谷里,閑來無事除了看看醫書,與周圍的動物說說話(其實是自言自語),就只好自己做吃的了。她準備了很多臘肉、葛根和山藥蛋打算和爹爹一起過年的,可惜,爹爹一直沒有回來……

楊信笑得坦然,說:「方才離開時走得緊急,沒有問過姑娘就將這些食物帶出來了,還請姑娘恕罪!」

雲橋輕輕搖搖頭,說:「反正放在屋裏也便宜了那些突厥人,帶出來了也好。我只是擔心大家身上有傷,帶着這些東西走路吃力,所有才沒有開口……」

等大家吃了東西,她又幫幾個重傷員察看了傷口,看一個嘆一次氣。一個個的傷口都裂開了,裹傷的棉布條上都滲出血來。

看她這樣,傷員們反倒不好意思了,一個個都安慰她說不要緊,說打仗就是這樣,早就習慣了,過兩日就好。到了後來,因為怕她傷心難過,他們甚至都不讓她看了,一個個都說累了要睡覺。

雲橋也累了,可是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她睡不着。

只見她從自己收拾的包袱裏面找出一個竹筒,將雪在火上化開,然後又翻出一把自製的牙刷躲到一邊去刷牙。

等她回來坐在火堆邊,凌夏小聲問了一句:「那個是用來刷牙的嗎?」雖然只匆匆看了一眼,但形狀很像一把刷子,又見到她的動作,是以有此猜測。

雲橋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她自己用豬毛和竹片製作的牙刷,很粗陋,沒想到還是讓他看到了。她假裝沒聽到,什麼都不說,找出自己帶來的抱枕,屈膝坐在火堆旁,抱着柔軟的枕頭趴在膝上閉上眼睛就睡了。

凌夏看她自然地坐在自己身邊睡覺,沒有絲毫扭捏,不由得雙眼一眯,神色一變再變,最後無聲地笑了。

~~~~~~

雲橋閉上眼睛,其實很久都睡不着。昨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震撼了,對未來,她第一次感到無措。

雖然她活了兩世,但前世只活了十七歲而已,又生長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少女。以前看過的穿越小說總說那些穿越女子怎麼怎麼了不起,勾引了無數的帥哥美男,上到皇帝王爺,下至殺手富商,似乎總能逢凶化吉,所向披靡,但她卻從來沒有如此妄想過。

人家能背很多唐詩宋詞,她不會(最多語文書上的還記得幾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人家會彈琴跳舞、會發明創造,她還是不會(雖然會唱幾首歌曲,其實歌詞都記不完整);人家出身顯貴,大多有一個強大的勢力支撐,可是她連母親都沒有,爹爹又經常不在身邊,她不過是個隱居深山的孤女而已。

這一世她長在山谷里,母親生下她就過世了,她不但沒有學到琴棋書畫,沒學到女紅刺繡,甚至連梳個髮髻都不會……

如今沒有了爹爹,又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山谷,她就要一個人面對這個陌生的時代了,心裏怎麼能不忐忑?

她還記得前世的爸爸媽媽和嘮叨的老班,記得那個總欺負她的鄰居家的男孩,反而那個害她出車禍的暗戀的男生記不清長什麼樣子了。

直到現在她都想不通,自己上輩子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啊,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就被車撞死了?

——她不過是在過馬路的時候多看了一眼那個自己暗戀了兩個月的男生而已。

你說她多冤吶!

等她重新有了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濕潤地方,眼前一片黑暗,手腳也沒有勁兒。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那是她轉世投胎在了娘親的肚子裏,可是當時她不明白啊!她頭暈得厲害,又聽到外面有人哭有人叫的,最後忍無可忍了,才使了把勁兒,摸索到一個出口鑽了出去——

然後她才知道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

睜開眼睛她本來準備大吼一聲「這是什麼鬼地方?」結果出口的竟然是嬰兒啊啊的叫聲,然後就變成了哭聲。她是真的哭了,睜開眼睛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能不哭嗎?

之後有個男人細心地為她洗了澡,擦乾了放在一個鋪着羊毛的溫暖的小籃子裏。她這才停止了哭泣,看清了那個為自己洗澡的男人。

那是個非常俊美的年輕男子,白凈無須,嘴角的笑容特別的深邃迷人。可惜這個笑容太短暫,她還來不及細細品味,就被娘親的叫聲驚碎……

娘親產後大出血,怎麼都止不住,當晚就停止了呼吸。之後,爹爹看着她的目光便彷彿面對殺人的魔鬼。

只一眼她就明白,爹爹恨她!恨她的出生害死了娘親。所以,從小她就異常地懂事聽話。

娘親的容貌到如今早就模糊了,畢竟她只在娘親入殮的時候看過一眼而已。

爹爹雖然傷心,但聽到她的哭聲還是心軟了,熬了米湯喂她,有時候她還能吃到林子裏其他動物的奶。其實當時她是極抗拒的,但最終敵不過肚子餓。不要說她沒有氣節,沒有餓過肚子的人沒有發言權。

她極力掩飾自己保留着前世的記憶,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嬰兒,但因為不敢惹怒了爹爹,她總是小心翼翼,卻不知自己在爹爹眼裏是個多麼聰明敏感的孩子。爹爹為她取名子衿,柳子衿。她明白,這是爹爹為了懷念娘親,懷念與娘親至死不渝的感情而取的名字。這樣的爹爹讓她心疼,同時也敬佩不已。

是的,前世她才叫聶雲橋,這個身體本來叫柳子衿。可是這一世接觸的人太少了,與爹爹也不夠親近,因此對柳子衿這個名字,她很沒有歸屬感。在心裏,她始終認為自己是聶雲橋。

她半歲就開口說話,一歲半就開始認字,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但記憶力卻明顯比前世好得多了,再加上她擁有成人的理解力,讓她學什麼都快。

記得三歲的時候爹爹的一位朋友到家裏做客,就曾稱讚她是神童。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那位伯伯與爹爹密談之後,爹爹看她的目光就有些怪異,有時候怨恨,有時候憐惜,讓她疑惑到現在。

五歲的時候爹爹就帶着她出去替人看病,當時她扮作男裝,化名雲橋給爹爹當個小幫手。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將常用的幾百種藥材以及它們的藥性記得很清楚了。當然,也記了不少常見病的方子,爹爹也開始教她診脈。

到十三歲的時候,她基本上就已經出師了。爹爹會的,她十有都會了,而她前世聽聞的一些醫理爹爹卻不知道,所以,她可以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然而就在那一年,爹爹出去也就不帶着她了,而且一走就是幾個月,呆在外面的時間還一次比一次長。

因為一個人的時候多,為了不讓自己發瘋,她每天都會回想自己前生的事情,回憶那些屬於聶雲橋的記憶。或許也是因此,她似乎比前世聰明多了。

這一次,爹爹實在走得太久了,讓她不能不擔心他是否還活在世界上。雖然爹爹沒有說起過,但如果不是為了躲避仇家,爹爹怎麼會找這麼隱秘的地方隱居?而且,他們明明是漢人,為什麼卻要躲到突厥的地盤來呢?就是爹爹帶她出去的時候也大多去西域和草原各部落,最多在大秦邊境走走,從來不去大秦腹地。即便如此,他們出去也還要用化名,這一切都足以告訴她爹爹一定有一個強大的對手。

她一個人在山谷里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老早就想出谷去尋找爹爹的,只是一直無法下定決心,碰到凌夏他們或許也是上天的安排吧,她不走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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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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