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書

靖寧十年五月十七，將軍府。

夜已深沉，燭影搖紅，一道八折的草原風情雄鷹展翅屏風上帳影不住搖動，只聽到裏間黃梨木的雕花大床上傳來女子壓抑的嬌吟和男人興奮的喘息。

隨着男子一聲滿足的低吼，床上逐漸平靜下來，隨後就聽到男子叫道：「來人，水！」

屏風外值夜的兩名侍女立即將早已準備好的熱水兌好送進床前第二道簾帳。

「將軍，夫人，水來了。」

床前最後一道簾帳終於被一隻白嫩的手掀開一條縫來，一個鬆鬆垮垮穿着月白色綉玉蘭花寢衣的女子披散著長發下床來，將熱水端了進去，服侍男子清洗身體。

這女子眉目如畫，只是身體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正是將軍夫人楊婉。此刻，她臉上緋紅，更添了一抹艷麗。

床上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睛，大大方方的赤果著身體讓女子服侍自己。程虎雖然還只是個四品武將，但作為一個庶民出生沒有絲毫背景可言的人來說，年僅三十餘歲就能有這個成就，絕對稱得上年輕有為了。

楊婉習慣了丈夫做完就睡的脾氣，幫他清洗乾淨了就要去後面凈房清洗自己的身體，卻冷不防在幫他蓋被子的時候看到他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嚴肅銳利的深沉目光。那目光是那樣複雜，彷彿有千般思慮，萬般算計，只是她看不明白。

「將軍，怎麼了？妾身有哪裏不對嗎？」

楊婉心中忐忑。成婚五年，他在家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五個月，她其實並不了解他，況且他畢竟是從戰場上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一身殺氣，她本來就是有些怕他的。而此刻程虎冷靜嚴肅的神情和銳利的目光更讓楊婉覺得自己是他即將獵殺的獵物一般，讓她如何不害怕？

程虎略遲疑了一下，卻仍然看着她的眼睛，冷聲道：「我跟毫州紀家已經定下婚約，就在下個月十六，時間緊，府里也要開始準備了。」

與毫州紀家定了婚約？夫君這是要納妾嗎？竟然都沒有跟她這個嫡妻提過……毫州紀家的小姐，難道是貴妾？不會是平妻吧？

楊婉心中一痛，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悅。她抬眸忐忑地望着床上的男人，怯懦道：「將軍放心，妾身會同管家操辦好將軍的喜事的……」

「這件事情就不必你操勞了。」男人皺眉，看着女子清麗的臉上小心翼翼的恭順面容，頓了一下才道，「紀家嫁過來的是嫡出的五小姐，也是紀貴妃的親妹妹……休書我已經寫好了，明日你收拾一下，我讓管家送你回去。」

休書？

楊婉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望着床上的男人，這個人怎麼越看越陌生？他真的是與她成婚五年的丈夫嗎？楊婉雙唇不住地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竟然要休了她？他剛剛還抱着她上床，與從前一樣急切激烈，現在卻說要休了她？

楊婉雙腿一軟，身形一晃便軟倒在床前的踏板上，一雙明澈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晶瑩的淚水望着男人，許久才哽咽地開口道：「將軍……這是要逼妾身去死么？」

程虎雙眉蹙得更深。他不是不明白楊婉在娘家原本就不受待見，若被他休棄回家，楊家肯定是容不下她的。可是，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前程容不得他有婦人之仁。現在，他必須跟楊家撇清關係才能得到皇上的信任。想到這裏，程虎狠了狠心道：「你先回去，等紀家小姐過門之後，若她大度，若楊家實在容你不下，我在京外給你置一處莊子，夫妻一場，我養你一輩子就是。」

「呵呵……」楊婉看着他蹙眉為難的樣子，忽然撐著床弦站起身來，望着男人自嘲一笑，緩緩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是啊，他要休她，甚至都不用找理由，誰讓她成婚五年，卻一無所出呢？可是，他長期鎮守邊關，幾年才回家一次，五年加起來才在家裏住了幾天？她上哪兒生孩子去？這也可以怪她么？這也可以作為休棄她的理由么？原來他的心，真的這麼硬，這麼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