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頂替
全部……休掉？！
全部，指的是誰？
十五夫人、三十夫人、三十六夫人？還是……沒有子嗣的全部妾室？
正廳內一片死寂。
大夫人無力地揮揮手，「好，好得很！如今這所有的事都湊到一起了，辦，全部辦了！阿桂，去找陳……林管家擬休書！今夜就辦了！」
十五夫人等嚇得立時跪倒在地。
「大姐，妹妹冤枉啊，你不能這樣對我！——七姐、七姐！我……我……」
七夫人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無限惋惜地搖搖頭，「十五妹，枉我把你看作是貞節烈女，你怎麼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十五夫人的靠山根本就是她心中的一個虛設，七夫人從頭至尾都只是利用她，可悲的是，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明白，「七姐，三十妹妹冤枉我、冤枉我啊！言齊死了，你們不能說這些口說無憑的話！」
是，言齊死了，死無對證。
三十夫人眨眨眼，老十五可以借口說死無對證，那麼她……，她這個榆木腦袋竟然自己爆出罪行！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再看看三十六夫人，已然癱軟，毫無生氣，而那樣子更是說明她有鬼無疑，只是不知道和她有鬼的那個男人是誰罷了。
曉曼冷眼旁觀，看著這副混亂的場面，竟有種樹倒猢猻散的預感，她輕嘆一聲，「大姐，真的要趕走、休掉嗎？」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休又如何？她們做出這種事來，沐家的顏面何在？」
「把她們轟出去，四處將我們沐家的秘密外傳，就可保沐家的顏面？」
大夫人一怔，「這……」這倒是她一時沒有想到的。
七夫人冷哼，「毒啞她們，挑斷手筋，就像當初對二十七妹妹那樣，不就行了？」
大夫人聽了就反感，這老七的狠毒已快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老七，這家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七夫人被大夫人一嗆，氣勢頓短，「那也由不得三十八妹妹做主吧。」
大夫人冷哼，「我何時說過由她做主？只是道理誰都可以說，能夠說的大家心服口服，自然就依理而來！——三十八妹妹，你繼續說。」
看樣子，大夫人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上了。
在大夫人神鬼不知地暗通翠娘的時候，曉曼便覺得這個女人是頗有城府的，雖然七夫人也很陰險，但是總覺得還差點火候，所有利害關係擺在眼前，選擇說什麼話已不需要猶豫。
「十五姐姐她們是否有勾引少爺之嫌，我說不清楚，但是凡事都非空穴來風，我們確實要寧可信其有。之風不可不懲，但是轟出家門，反而招來非議，依妹妹看，不如留在沐府，專門建一處別院，終身監禁看管，也算是在少爺們大婚之前，積份仁德，大姐，你說呢？」
大夫人一拍桌子，「好！就這麼辦！」嘴上說著，視線不禁看向曉曼幾眼。
曉曼謙遜地低頭，不動聲色地擋去了大夫人的視線。
大夫人的目光自然不是含著讚許的，曉曼知道自己這次有點展露鋒芒，她也是故意適時地給大夫人這個正牌主母點壓力，越是留不得的人，在離開的時候，才越容易。
又了卻一樁事，大夫人疲憊地站起，「都散了吧，今日的事，你們最好都給我把嘴管嚴實了。如果我發現誰在外面亂嚼舌根，壞沐家的聲譽……，可不是終身監禁那麼簡單！哼，料你們也沒那個膽。」
眾人們低頭，唯唯諾諾。
七夫人攪著絲帕，仍不甘心，憤憤地看向曉曼，那眼裡的殺機讓一夜沉默的沐四少倏然心驚。
濃濃的殺意曉曼又何嘗感覺不到？
她下意識地輕撫小腹，忽略了七夫人的怒視，心中暗忖：看樣子，要加快離開沐府的時間了。
……
在大戶人家混日子的，誰沒個眼色神呢？
沐七少一早就發現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變了。
畢恭畢敬，小心翼翼。
他已聽跟隨他的小廝說了，沐家昨夜秘密地厚葬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竟是以主母的待遇，葬在了沐家祖墳。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他隱隱猜到，那是他的娘親。
果不其然，今兒一早，大夫人就差人來帶他去了祖墳拜祭，而且，聲勢浩大，該去的人都沒少，就是不見了幾個姨娘。其間，小泛偷偷給他使了幾個眼色，他本聰明，而且也想不出除了三十八姨娘還有誰會替自己的娘親說情，有這禮遇。
大夫人當眾將「世襲之玉」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盯著玉，懵懵懂懂。
「這是你娘的遺物。」
「……是嗎？」似乎不僅如此。
「以後，你還是叫言臻。」
「……」這話更是說的暗含他意。
「這玉……說明你爹對你的寵愛啊。言臻，這些年苦了你，今兒個起，你就是我們沐家的初定繼承人！」
沐七少始終低垂著頭，什麼繼承人，他不稀罕。「讓給其他哥哥做吧，言臻不才。」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竟然拒絕！？
大夫人有些為難，分權之事本就敏感，她也算是暫時將燙手山芋丟給了沐言臻，求得一時安穩。沒想到那個看上去毫無出息的人，又丟了回來。
曉曼微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眼見著沐七少將權力推出、玉佩卻收回，大夫人揮揮手，「先就這樣吧，不能勝任的話，以後再議。」大婚在即，她的心思可不在這些事情上，陳管家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寸立足之地，她的心思里，只有小泛、小泛……，她唯一的女兒。
沐七少也算夠悶騷，默默地收回了玉。
在返回沐府的途中，小泛偷偷湊近了他的身邊，「七少爺，你要多多謝我家夫人呢。」
「夫人？」果然是她啊。
「夫人真有本事，死的能說成活的，壞的能說成好的。七少爺，你要好好報答她呢。」小泛眨眨眼，夫人並不是個要人回報的人，她這麼話，只是因為她自己的小心思，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的小心思。
「報答……」沐七少低喃，似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小泛吞吞口水，小聲地說道，「七少爺，如果……，奴婢說的是如果，如果你想不到報答的方法，我倒有一個。」
那時，小泛並沒有明說是什麼方法。
沐七少是真的有意報恩，他是寡言，但他並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當時很想問問小泛，三十八姨娘最缺什麼呢？
那時，小泛只是神秘地看了看他，便走開了。
很神秘……
可是，神秘並沒有維持很久。
當夜，當他看見一身薄衫的小泛深夜敲響他的門時，他微微蹙起了眉，但是在下一秒，聰明如他並知道了那所謂的報恩的方法。
他不言不語，沒有吵醒小廝，親自給她開了門。
「外面冷，進來吧。」而且，她穿得又那麼單薄……，他的臉皮有些泛紅，這是跟女性接觸太少的後遺症。
隔壁房間的小廝呼嚕聲震天。
小泛邁進他的寢室時，腳底發虛。
「七少爺……」她又開始吞口水了。
沐七少給她搬來一張椅子，「坐吧，要喝水嗎？」說著，他徑自給一個丫鬟倒了杯水，當然，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
小泛咬了咬下唇，纖白的小手突然覆上了那端著茶杯的大手。
大手一個哆嗦，熱水溢了出來，流過手指，可是，手背上那冰冷的小手，似乎更顯得灼人不已……
「你……」
小泛的手有些抖，看樣子很緊張，她咬著唇，緊緊地咬著唇，突然像是鼓足了勇氣，她起身直接坐上了沐七少的床沿。
「七少爺，請讓我在這裡住一晚！」
「……」沐七少張了張嘴，這個結果，是他想到的，可是卻無法控制地越發羞紅了臉。
小泛看不出他是拒絕還是同意，雖然知道這樣的行為有些厚顏無恥，但是她還是破釜沉舟地堅定地說道，「七少爺，你說過要報答夫人的，這就是你報答的方式，請……請娶小泛為妾吧，這一夜過後，就當做我懷了你的『孩子』，而這個『孩子』……」
「其實是姨娘的孩子，對嗎？」沐七少接了她的話，「你想用這樣的方式，給那個孩子一個名分，是嗎？」
他看透了她，他全明白！
小泛點點頭，眼圈有些紅，「對！我會把夫人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妾室所生也好，起碼，他有個家，起碼，他是沐家初定繼承人的孩子……。當然，你可以繼續娶你所愛的女人的，小泛只求一個名分，一個妾室的名分而已……」
沐七少看著她，忽而輕嘆一聲，坐在她的身邊，「姨娘知道嗎？」
小泛一怔，搖了搖頭，「她不會同意的。」
夫人只會讓她得到幸福，可不會讓她為了一個虛無的名分而賠上自己。
猶記得，下午和自家夫人的一番對話，讓她堅定了做此行為的決心。
……夫人說，「我不是個好人，而且，在現在這種時候，我更不會去多管閑事，爭取到厚葬二十五夫人，其實已經得罪了好些人，七夫人、十五夫人……，這次這麼做，是為了小泛你。」
她不解。
夫人又說，「我知道你對言臻有意，我知道他的娘得到安葬，你可能比他還欣慰。」
當時的她已經無地自容了，原來，夫人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可是，她不配，她不配得到七少爺，也不配夫人對她這麼好。
尤其是當夫人繼續說，「放心吧，我離開的日子快到了，在此之前，我會讓你如願以償的，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如願以償？
夫人所指的……是讓她和她喜歡的七少爺在一起嗎？
可是，她從來都沒敢這麼想呢，而且，她也確實沒有這樣想過，只是想對七少爺好，僅此而已。
但也正是曉曼的此話，讓她動起了心思，將計就計的心思……
「所以，你是自作主張，偷偷地來的？」沐七少打斷了她的遐思。
她仍看不出他的喜怒，卻誠實地點點頭。
沐七少看了她半響，而後別開臉，在她詫異的注視下，躺在了床的里側，翻身向內。
「如果你不嫌棄床小的話，就在這睡一夜吧。」
小泛倏地睜大了眼睛，他……他……
只看見他的背影，小泛看不清他的俊臉以及臉上的神情，就聽見他低低地，卻不猶豫的聲音傳來，「明天，我會和你一起去找大娘。」
他……同意了！
小泛立時紅了眼眶，上天太厚愛她了，想她一生遇到的，全是對自己好的人。
身後響起了抽噎聲，沐七少不知道那個傻丫頭哭什麼，但應該是喜極而泣吧，他再次嘆了口氣，「你再不躺上來，我可要反悔了……」
話音未落，就覺得床的外側沉下去點點。
從未與人同床的他，感覺了身側傳來絲絲暖意，這感覺雖然不讓他心悸，卻也不反感，他想，今晚或許可以睡個難得的好覺，娘親的事圓滿，同時也算報了三十八姨娘的恩情。
三十八姨娘啊，讓他捉摸不透，但卻冥冥中總是藕斷絲連的人呢。
他打了個呵欠，口吃已有些不清晰，「……記得把燈給吹熄了。」
……
如他所料，這一夜好眠。
可是，小泛卻心裡敲著小鼓，瞪著眼睛數綿羊，數到天亮……
而第二日天未亮，她便躡手躡腳地潛回曉曼的房裡，卻發現曉曼正倚在床邊，曖昧地笑看著她。
她狂吞口水，「夫人……」
「丫頭，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夢遊的習慣啊。」曉曼戲謔道。
「夫人……」小泛又開始咬唇了。
「昨夜有什麼稀奇見聞？不打算跟我一起分享嗎？」
她有些怯怯地看向曉曼，決定坦白從寬，「夫人，我……昨晚已經是七少爺的人了！昨天，小泛算了算日子，或許，……受了孕也說不定。」
曉曼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並不言語。
小泛見狀，垂下眼眸：夫人……是不是討厭她了？討厭她自作主張、太沉不住氣？還是討厭她水性楊花？
房間里一片靜寂，靜到小泛差點想下跪認錯的時候，才聽見曉曼微啞的聲音道，「你真傻！」
她驚兀地瞪大了眼眸：什麼……意思？
曉曼無奈一笑，「你夫人我像是這麼沒有能力的人嗎？居然讓你為我做到這個份上……」
這一下，小泛也無法控制地眼紅了，夫人竟然都懂、都懂！
「夫人！我沒有這麼好，我是……我是有私心的啊！」
「可是，你更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她早就應該想到的，她和二十五夫人是那樣的相似，那日大夫人說二十五夫人找老爺來替代生父，估計就已經讓小泛有了聯想。「昨夜，你倆誰睡床，誰睡地下啊？」
小泛一怔，夫人怎麼知道……他們什麼都沒發生?
「唉，丫頭，你當夫人我這幾歲是虛長的嗎？你呀，真是春宵一刻都不懂得珍惜。」
小泛的臉紅了，語不達意地狡辯起來，「夫人，小泛不是為了這個……，而是，小少爺不能來歷不明！小少爺不能做第二個以前的七少爺！如果你不嫌棄他將來是個『庶出』的話……，起碼、起碼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姓沐啊！」
姓沐？
姓沐又有什麼好嗎？
「你說的我都明白，所以，我說你傻。」如果不是為了她，大夫人肯定會為小泛找一個好人家做正妻吧，在沐府，七少爺，怎麼也是個少爺，還是個鑲著「初定繼承人」光環的少爺，小泛的身份，恐怕只能是妾了。「丫頭，天開始泛白了，你幫我整整頭髮，一會兒，我們去找大夫人。」希望事情有奇迹發生。
「找大夫人？」
曉曼輕笑，「我們泛丫頭要嫁人了，怎麼也要正式地讓沐家下聘才是啊。」
小泛聞言連連搖頭，「不，不可以，我這身份……」
曉曼打斷她的話，「走吧。」
……
本以為她們已經夠早，沒想到，還有一個人更是早她們一步了。
端坐自己客房的大夫人，一臉不知是驚是喜的表情，而跪在大夫人面前的，正是沐家七少。
想來大夫人此時正巴望著有個能說上話的來，一見曉曼進來，忙招呼著，「三……三十八妹妹，你來的正好。」
曉曼好笑地看她結結巴巴的樣子，事關自己的女兒，當家主母也會語無倫次。
小泛與跪著的沐七少對視了一眼，前者紅著臉扭開頭，後者只是淡淡的微笑。
曉曼也同時在大夫人的身邊落了座，而大夫人立馬迫不及待地拉著她的手，「妹妹啊，那個……那個……。言臻！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沐七少抬眸看了看曉曼，一臉嚴肅地說道，「請大娘和三十八姨娘做主，我要娶小泛為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