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相逢（四）

第一百五十九章再相逢（四）

洛辰眨了眨眼睛，他覺得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他只能掙扎著抬起手，當他的手摸到她的臉龐時，他露出了一個孩子般純凈的笑容。

在他短暫的生命中，能夠遇見她，唯一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人，他已經滿足了。

「下輩子……我希望……」他努力地撐着眼皮，眼前已經一片黑暗，他看不到她，貼着她臉龐的手濕透了，他知道她在哭，他喘著氣想把話說完，無奈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他只能努力地維持着臉上的笑容，緩緩的闔上眼睛。

水熒雪愣住，她感到貼著自己臉龐的手已經無力的垂下，她不停地抽泣著，直到哭到氣也喘不過來時，突然感到脖子被什麼擊了一下，她失去意識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昏昏沉沉時，她覺得有人撬開她的嘴巴，把什麼東西灌入她的口中，有時是苦得讓人想掉眼淚的葯，有時候是清甜的水，有時候是濃稠的粥……好幾次她想睜開眼睛，但是她覺得很累很累，恍惚間，又昏睡過去。

水熒雪發現自己現在習慣了在夢中回憶，她甚至很吃驚，明明是在夢中，她卻能思考問題。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覺得，她似乎一直在回憶，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歲月，那段美好的豆蔻年華，短暫美好得如同曇花一現。

往事像是重播的電影，在她腦海里緩緩倒帶

水墨凌立在白玉石階上，手執著一支玉簫對她展眉微笑，寵溺溫柔地揉着她的發，對她說：「此生，只寵愛熒雪一人。」

站梨花樹下勤奮練劍的方子易，他騰空躍起時，梨花簌簌漂亮，那一幕，經常清晰的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她記得他入朝為官后，在梨花樹下對她說：「只要我們都能好好的活着，就夠了。」

初見時那個慵懶不羈的唐鋒詹，以及後來那個深情霸道的漠湛風。

還有那個溫文儒雅，雲淡風輕，沉穩淡定的蕭翼聞，再相逢時，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聲音，卻是陌生的語調，陌生的眼睛。蕭翼聞的眼睛，是平靜如一汪醉人心田的幽潭，戴皇的眼睛裏，幽深得看不見底，閃爍著銳利攝人的光芒。

洛辰，那個澄澈得如同溪水般透明的孩子，四年不見，他已經變成了一個俊逸冷漠的少年，唯有看着她時，她隱約還能看到他靦腆的笑容。

命運給他們設定了一個美好的相遇，卻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殘忍的重逢。

在這亂世中，她和他們一樣，喘著氣小心翼翼的活着，無奈的選擇了自己不喜歡的生活，無力的接受了某些自己並不樂意接受的安排，在命運的漩渦中掙扎著……

時光流逝，誰沒有改變？

以前她很喜歡感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可是，經歷了那麼多事後，她卻覺得，如若當初沒有相遇，如若當初沒有相知，如若當初並不那麼美好，在往後的歲月里，是否就不會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以前在晨國的時候，她最愛睡懶覺，後來經歷了月國和汀國那段步步驚心的歲月後，她現在覺得能安心的，心無雜念的入睡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耳畔響起了許多聲音，她似乎能聽清楚，又似乎一個字都聽不到，她想，一直停留在這裏就好……

蕭翼聞心疼地撫摸著水熒雪日漸憔悴的臉龐，經過他的精心調養，她的容貌已恢復如初，只是她原本就纖瘦的身子越來越孱弱，他注意到，她手中戴着的玉鐲已經能從她的手腕中拿下來了。

「為何她一直昏迷不醒？」他抬起手掩住眉宇間疲憊的神色，急切的追問御醫。

「秉皇上，這位姑娘的體質本就虛弱，肩膀受了兩次傷，加上體內混雜着多種毒素，臣已儘力用天山雪蓮等名貴藥材吊住她的性命，只是唯恐……」御醫看到蕭皇神色凜然，心底微驚，不知是否該說下去。

「朕要在下月初一，正式迎娶她為戴國的皇后。」蕭翼聞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御醫，淡淡地說道。

「皇上……她的呼吸很微弱，似乎並不想醒來……臣唯恐……」

「舒克。」蕭翼聞不悅地打斷了御醫的話。

「臣在。」

「替朕養好她的身體，不惜一切代價。」

御醫低頭應許，心底微驚，想不到對待感情之事一向淡泊的戴皇，竟會為了一個女子如此執著。

御醫輕嘆一聲，抬眸瞄了一眼床榻上那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女子，皇上亦精通醫理，他應該也知道，即使她醒來，以她目前的身子，恐怕也熬不到明年的冬天吧。

蕭翼聞握住她的手，放在臉頰旁摩挲著，她掌心那微弱的暖意讓他感覺她還活着。

如今，他已不是昔日那個一無所有，落魄逃亡的德親王，坐在那張髹金雕龍木椅上，俯睨著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他心裏沒有一絲欣喜之色，這張龍椅，就像一個無形的枷鎖，坐在上面的人，得到它前必然要先捨棄許多東西。

他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龐，想起四年多前，在晨國京城的酒家裏，有個女子嚴肅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帝王將相本無種，唯有能者居之爾。

可是，熒雪啊，偌大的皇宮太冷清，那個位置，太孤寂，太壓抑。

登上帝位后，他沒有再作畫，一是沒有時間，二是因為沒有那種閑暇的心境。

再相逢，他派洛辰救出她時，他就不打算放手了。

蕭翼聞低頭吻着她的臉龐，輕聲說道：「唯一沒有變化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