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舉起手來

天亮得很早，林木只覺得自己剛剛閉上眼就被安雅叫了起來，渾身上下又酸又累，痛得利害，連續兩天兩夜的辛苦，其間還要擔心孔琳心的安危，就算是鐵人也要掉層皮。腦袋昏昏沉沉的，抬頭低頭都覺得兩眼發黑，出門的時候林木還差點撞倒了門框上。

出人意料的是，孔琳心的狀態卻好得出奇，一叫就起，辛苦這麼長時間居然一點都不賴床，只是看起不太開心，和以往吵吵鬧鬧相比，不太愛說話，林木只當她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磨難，有些驚魂未定，也不以為意。

船不大，四個人坐在裏面剛剛好，有兩幅漿，由林木和安雅負責划船，18號見安雅是個女性，有些不好意思，想上去幫她划船，卻被孔琳心一手拉住：「你坐着別管他們，我有話要問你。」18號看孔琳心臉上好像凍了一層嚴霜，也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坐下聽她說話。

「

18號頭搖得好像撥浪鼓：「我沒有名字，我的編號是18號，在我們這裏統統都是叫編號的。」

「沒有名字？」孔琳心嘖嘖稱奇：「人都有名字的，你怎麼可能沒有名字呢？你父母是誰？你姓什麼？」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誰，我從小就只有媽媽，從我能記事起媽媽就帶着我到處討生活，她叫我兒，我叫她媽媽。」

「你媽媽沒告訴你叫什麼名字嗎？」孔琳心問

「沒有，我媽媽不太說話，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媽媽白天在馬路邊給其他人磕頭，晚上就抱着我在屋檐下睡覺，有東西她就給我吃，也不說什麼，那個時候我們經常好幾天都不說一句話，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甚至我都不知道人是應該有名字的。」

「你們是乞丐？」孔琳心脫口問道。18號臉上一紅，很顯然他知道這個詞語帶有歧視意，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稱呼了，孔琳心自知失語，趕緊岔開話題改問道：「那後來呢？你媽媽怎麼和你分開了，你又怎麼被帶到這裏來的？」

「媽媽死了。一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媽媽帶着我到火車站的候車廳去躲雪，因為那裏有暖氣，但是被一些穿制服的人趕了出來，他們說這裏是公共場合，不準乞丐進來。我媽媽給他們跪下，說今天實在是太冷，祈求他們行個方便，網開一面讓我們進去躲一躲，但他們，他們，他，，，他們把我媽媽踢了出去還打了一頓，叫我們馬上滾，還說我們這種人，就是打死也沒人管……」

「他們怎麼能這樣！」孔琳心忍不住大聲叫起來：「這群禽獸他們還有人性嗎？要是我知道他們是誰絕饒不了他們。」

「沒用的，我們的命本來就不是命。」18號的聲音有些哽咽：「每個下雪天的早晨，路邊都會有凍死的屍體，我見到過很多次，那些人凍死在路邊，早晨別人發現后開車來直接拉走燒掉，沒人理會他們的來歷和身份。我見過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想到這種事情也會發生在媽媽的身上，直到……那天早上……」

「晚上的雪好大，我們被趕出來以後就只有睡在天橋下，我很冷，媽媽就把衣服解開，把我攬在懷裏。第二天太陽出來，我叫媽媽，叫了很多次她都沒醒，我以為她睡得很沉，很香，就使勁叫使勁叫，一直叫到那些人開車來把她當成垃圾一樣運走，我才知道，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孔琳心的眼睛紅紅的，輕輕摸了摸他光光的小腦袋：「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沒了爸爸媽媽，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阿?」

「我一個人在街上流浪，當時我還很小，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一面哭一面走，哭了兩天，我餓得受不了了，看見街上有人在賣包子，就忍不住去伸手去拿，結果被人當成小偷打，這時候一個人說算了算了，一個小乞丐何必這樣計較嘛，替我給了錢。」

「是嗎？這個人挺好啊，他是做什麼的？警察嗎？」

「他是個人販子。」

「……」

「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當時他替我給了錢，讓我吃了有生以來最好吃的一頓飯：肉包子，然後就把我帶走，說要帶我到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去。我不知道好玩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我跟着他走能有飯吃，就心甘情願跟着他走。他把我帶到了泰國，本來是想把我變成人妖拿去買錢的，這是有個人看上了我，說我身體素質不錯，做人妖可惜了，就把我買下來，賣到這裏。」

「那你沒有反抗？沒有大聲呼救？」孔琳心着急了：「他們把你帶到這裏來不是要毀了你嗎？」

「毀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毀了我，但如果沒有他們，我早就死在大街上了。」18號說到這裏，長嘆了一口氣：「我在這裏生活了8年，現在我離開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裏去！」

「這個別擔心，你以後跟着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你為什麼要照顧我？」18號很奇怪，臉上露出一絲天真的神情。也許是出身特殊的緣故，他眉宇間總是掛着一絲淡淡的與之年紀不相符的憂慮，直到此刻才顯出孩子的天真氣。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孔琳心反問。

「因為你要我救你的。」

「那你為什麼要聽我的話呢？我們可從來不認識啊。」

「……因為你看着我的眼神。」

「我看着你的眼神？」

「這些年來，沒有人認真看過我，無論是教練還是夥伴，他們從來都沒給過我正眼，只有你，你認真地看我，很認真很認真地，用兩隻眼睛看了我很長時間，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在我小時候才有人這樣看過我……」

「……可憐的孩子……」孔琳心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輕輕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動作溫柔的好像是在拂拭一個初生的嬰兒。

他們兩個一問一答都是說的中國話，安雅聽不懂，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說着說着兩個人都掉眼淚了，問：「你們在說什麼，怎麼都哭了？」

但不知為什麼，孔琳心看安雅怎麼看都不順眼，但昨天她剛剛闖了大禍，任性不知不覺間收斂了許多，沒有甩她白眼，只是把頭歪到一邊不說話。

18號看孔琳心沒說話，怕冷落了安雅，趕緊用英文回答道：「沒什麼，剛才我在說我以前的事情。」

「哦？她怎麼哭了？」安雅奇怪的問道。

「我沒哭，只是眼睛裏進沙子了。」孔琳心不願意在安雅面前流眼淚，趕緊揉揉自己發紅的眼睛，起來一屁股坐到林木身邊：「木頭你累了，讓我來幫你划船吧。」

林木簡直是受寵若驚，但這種事情他還是不敢交給孔琳心做的，孔琳心沒劃過船，讓她來划船當心把船給弄翻了。不過這層意思他不敢明說，只得拐彎抹角的說：「算了，你辛苦一天了，趕快去歇歇吧。」

「呵呵，我哪裏累了，昨天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好好謝謝你是應該的，以前我經常欺負你，我現在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孔琳心笑嘻嘻的望着林木，望得他很不自然。林木抬頭看了看天，確定太陽沒有從東邊升起，又使勁捏了捏自己，確定自己沒有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以前我很不懂事，很任性，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以後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好嗎？你能原諒我嗎？」孔琳心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陽光照在臉上，可愛得像個芭比娃娃，林木有種被拋上了雲端的感覺，一時怔怔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孔琳心眉毛彎彎的，小嘴微微上翹。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沒有生過你的氣……」林木趕緊解釋，其實這句話說得有些言不由衷，現在想起孔琳心的任性他都有些牙痒痒的，只是對方都這樣哀求自己了，以前的那些不愉快還惦記着幹嘛，再說，經歷了這麼多事，要說他真對孔琳心還是鐵人一樣毫無感情，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太好了，現在你可以讓我幫你划船了。」孔琳心很高興，一把搶過一隻船槳劃得開心。林木有些哭笑不得，卻沒注意到孔琳心乘他不注意，偷偷沖着安雅做了個豬嘴巴。

18號看着孔琳心手忙腳亂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想告訴孔琳心船不是這樣劃得，但話還沒出口，他就敏銳得察覺到兩邊樹林里情況有些異常。18號接受了近8年的魔鬼訓練，除了強健的體魄，高超的搏擊技巧，更重要的是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性，這樣才能避免在搏擊的過程中因為一些微小的失誤而送命。

教練們常常忽然間對某個人踢一腳或給一鞭，只要對方注意力稍有放鬆就要被打，不但如此，即使在學員們睡覺的時候，教練也常常偷偷跑到他們的宿舍里去對他們拳打腳踢，長期的訓練，使得18號的感覺靈敏度遠高於常人，即使在睡夢中，只要周圍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也能驚醒。

此刻雖然有點微風，但兩邊有些樹搖晃的幅度有點不正常，這裏肯定有人埋伏。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想提醒大家注意，卻晚了一步。

「不許動，把手舉起來，你們被包圍了，快放下武器！」樹林里忽然閃出很多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