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疼痛
第七十五章疼痛
後來我睡在了巴桑的帳篷里。沒想到巴桑女人又從農區回到草原上來,三年前的一場大雪災叫她幾乎失去所有牛群。但是再過三年,她的小牛又興旺地成長起來。
我第一次上草原時,住在巴桑家帳篷。這次上來,又投住她們家。兩次都在我無家可歸的時候。
帳篷里煙氣很大。連日的雨水,叫牛糞餅回潮,燒得不興,只冒白煙。巴桑伸頭在鍋莊里吹火,眼睛嗆得掉淚。
「神靈保佑,你的孩子們幸虧被分流走。阿嘎考上中專到外地讀書去了。蘇拉和米拉還在學校里。小尺呷在每一年的蟲草假里都從學校逃跑。月光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找回來。有一次他還把米拉也帶走……梅朵姑娘,你不在,娃娃們的心就散了。」
巴桑女人一邊說,一邊一碗滾熱的酥油茶遞上來。
「不,月光呢?」
「他阿爸阿媽在塌方中走了,阿哥因為在瑪尼神牆轉經,躲過去!」
「他本人呢?!」
「當時他正在草原上尋找小尺呷,所以幸好……」
才能喝進一口茶水。心,這個時候才知道痛,知道裂。淚也才會淌下來。我放下碗,一把抱住巴桑,大聲嚎啕。巴桑像懷抱一個孩子,輕輕拍起我的肩,說,別哭,我們都是好好的,蘇拉娃子學習很不錯,我們的積積不久也會送去上學,只是要等你回來,交給你我才放心。他們都說你……但我想,你也許還能回來。」
「巴桑阿嫂!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會回來了?阿嫂,不是我逾期不回,是我,也像這個天災一樣,我們都遭遇突發的禍事了!」
「哦呀。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是!阿嫂!你的孩子們都很好是吧?翁姆阿姐呢?她生活得好不好?」
「她嘛,別的都還行,就是那個小娃娃出世後有點……」
「我知道了阿嫂,我知道今後應該做些什麼。是的,我又要工作了,又要和月光開展工作了——他在哪裡?」
巴桑朝我碗里添進一瓢酥油茶。
「喝!趁熱喝!」她說。我就一口灌下去。
「阿嫂,告訴我,他在哪裡?」
巴桑再一瓢茶倒進我碗里,「你快三年沒喝上我做的酥油茶了,今天好好喝啊!」
女人望我,像一位年長的阿姐,望自己單薄幼小的妹妹,憐惜不盡。我就又喝下阿嫂的茶。感覺要是再喝,所有的茶水都會從喉嚨里淌出來。但是巴桑還在一味地給我添茶。
「阿嫂,我喝多了,喝不下了。」我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為什麼阿嫂……」
巴桑卻是自己大口大口喝起來。碗遮住臉,不望我。
「為什麼阿嫂!為什麼你要迴避我的話!月光呢!他究竟在哪裡?」
一頭小氂牛搖晃著衝進帳篷里來。巴桑爬起身去趕牛。尼瑪卻站在帳篷口招呼,說牛是他趕進來的,因為小牛的大腿被野物咬傷了。巴桑非常心痛地一把抱住小牛,像抱一個孩子。扒開它的腿,果然看到裡面一片黑色的絨毛是濕漉的。紫紅色的血液在黑色當中失去自己的顏色,也變成黑的。小牛因為那個濕漉的傷口,腿在暗暗顫抖。
我想它一定很痛。
我卧在毛氈里。濕的牛糞餅完全熄滅,滿帳篷的煙,熏得我直咳嗽。巴桑往小牛的傷口上抹自己的口水,說那個消毒。尼瑪走近我來,輕聲問,「梅朵姑娘,你一定要見到月光?」
「是!尼瑪,你為什麼會問這樣叫人不能理解的問題?」
「沒,是,嗯……」面前的男人吞吐了口氣,「行,你到瑪尼神牆去吧,他阿哥在那裡轉經,你找到他阿哥,就找到他了。」
「什麼?尼瑪,為什麼要這麼複雜?我不能直接去找月光嗎?」
「你去吧,去就知道。我的馬給你騎。你要是可以留在草原上,馬就送給你了!」
「那我的列瑪在哪裡?」
「它在塌方中走了。」
「尼瑪——」巴桑女人「啪啪」地往小牛傷口上吐口水,一邊問尼瑪,「可以給它再抹點酥油嗎?這個傷口有些不好!」女人一臉著急。
「阿嫂,讓我來吧,給它抹上消炎粉就好了。」
我爬起身朝小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