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醒來

第七十一章 醒來

第七十一章醒來

我的這一場夢做的,到被手機鈴聲驚醒,我不知道它前後經歷了多長時間。

似乎過去一輩子,似乎我又重生了。

當視覺在接觸病房裡的燈光、會因此發出疼痛的時候,我已經模糊了自己夢境中的那些幸福時光。現在,我眼前滿目真實的白讓我恐慌。對於我,白色是一種叫人絕望的色彩。它無情,不知冷暖;又脆弱,易受摧殘。我感覺每次遭遇挫折的時候,都會有鋪天蓋地的白包圍我,像幾年前的那場大雪,它壓垮我的學校,滿世界的白,戴孝一樣,像披麻戴孝的我,掀開陰白的床單,抓住父親冰冷的手骨。像現在的我,沉入醫院病床,身體上面穿的,蓋的,這些白……

蔣央從病房外走進來。她的視覺不在我臉上,卻在到處尋找。一邊自語自語: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呢?丟哪裡了?

「蔣……」我感覺我的聲帶已經塵封很久,聲音從那個狹長而敏感的喉嚨里經過,陌生,帶著掙扎。

「蔣……」我在竭力提氣,想讓聲調提得更高一些。

蔣央小小的肩膀抽動一下,她抬起頭,先是朝我洞張著雙眼,雙目盛滿的悲傷似要流出來。

我乾澀的聲帶在緩慢張開,我說,「蔣央。」

蔣央突然有著反應,她疲憊的臉色,在我的聲音里剎那間竟像是綻開的花兒。

「喔梅朵!梅朵!!」女孩強烈地笑,帶著奮勇的淚。潮濕指尖迅速地撫摸上我的臉,緊切,緊緊地摟抱我,像要狂歡一場的樣子。

「嗯,蔣,央……」

「喔梅朵!你醒過來了!謝謝,謝謝你梅朵,感謝你醒過來!謝謝,你終於醒過來!!」蔣央有些語無倫次,喜泣過分,一邊淌淚,一邊才想起要給湛清打電話。她又在慌慌自語,「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

「蔣……我耳旁……」

蔣央在我的聲音裡面色驚異,她從我的床頭一把抓過手機。「喔,原來丟在這裡!喔!湛清打來電話了!梅朵,你是聽到這個手機鈴聲才醒過來?」

「是,它響得太久……」

「喔!喔!」蔣央已經手指顫抖地回撥手機,她在朝那邊哽咽。「湛清……湛清……嗚湛清!快過來!梅朵醒來了!她醒過來了!!」

蔣央勾起腰身,發抖的手,卻是小心細微地整理起我的被子。

我的被子像一張平鋪的白紙覆蓋在我的身體上。那麼靜悄,穩定。

「蔣……我怎麼了?」

蔣央慌亂地望我,淚水澆灌她臉色的蒼白。

我望蔣央抓著手機,就想:我自己的呢?

「蔣央,我的手機?」

蔣央突然垂頭。不再望我。

然後湛清慌慌趕進病房裡來。滿臉是汗,氣喘吁吁。

「湛清……」我喊他,喉嚨卻是哽了。

人的情感里有很多種花樣的慾望。有些人會叫你日夜思念,幻想,貪婪不盡。有些人帶給你永生的痛,不能輕易撕開的傷,需要刻意把它掩藏。有些人見到只會想哭,卻是沒有太多傾訴的話語,就像湛清。見到他時,我什麼話也不想說,只想好好來哭一場。

可我也不明白此時,我為什麼會有哭的慾望。

湛清目光沉甸地瞧著我。那個沉,沉得我心中無底。我嘗試著要爬起來,可是我也直立不起。

「蔣央,我在這裡多久了?」我問,想翻身。

蔣央雙手朝我按壓過來。

「蔣央!我怎麼了?」我掙脫蔣央,但也掙脫不開。女孩小小的身子卻蓄積著很大的力量,竟然可以把我控制在病床上——還是我的身體已經不再具備往日那樣的精力?

「蔣央,我到底怎麼了?」

蔣央低頭不語。

「那麼湛清,你告訴我。」

湛清目光逃遁一樣地離開,他在往病房門口挪身。

「湛清,你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湛清從衣兜里掏出香煙,佯裝抽煙,望望病房,病房裡禁止吸煙。

「那蔣央,還是你說!」

蔣央眼睛緊巴巴地盯住湛清,他在哪裡,她在哪裡。他們兩個的目光在病房裡晃蕩稍許,作過一些視覺上的交流,最終湛清沒有說話,只「咔」地一聲按亮火機,走出病房,抽煙。

我躺下身來,蔣央說要去醫師辦公室,也丟下我。我發現走道里有很多異樣的目光,通過病房門上的玻璃充滿驚奇地窺望我。而湛清他們在隔壁辦公室和醫生們談論我的事,有很多激動的笑聲抑制不住地從裡面傳開。我看到有人推開病房的門,朝我探個頭面,笑一下,又縮回去。一個聲音在感嘆,「真沒想到,那麼長久都醒不來,做那麼多努力也醒不來,現在就那麼個小小的手機鈴聲,卻把她喚醒了!」

我想他們肯定在說我,而他們為何如此感慨?我朝牆壁上按傳呼鈴,護士和蔣央緊忙走進病房來。蔣央躬著腰身,喜色還在臉上,輕輕地問,「梅朵?」

「蔣央,可以讓護士小姐,先迴避一下嗎?我有事要和你說。湛清呢,叫他過來。」

蔣央方才興奮的神色里有了稍許緊張,「梅朵,湛清在外面抽煙呢,能等一下嗎?」

「叫他過來。」我轉眼不望蔣央。

蔣央便出去把湛清喊進來。他倆在我的病床前,極度興奮的神情里又隱含著些微緊張。我已經可以預感事情的微妙,所以我說,

「湛清,你說吧,我到底怎麼了?」

湛清回答,「只是生個病。」

「不,你們不說實話,比說出來還要叫我難受。」

我不追問他們了,閉上眼去。蔣央一身撲上前,一把抓緊我,「梅朵,你可不能再睡過去!!」

我不作聲。

湛清和蔣央沉默良久。然後蔣央終是說出來,聲音像碎瓷一樣墜落。

「是,梅朵,那次你在去學生家告別的途中,出車禍了……已經昏睡六個月。幸虧你包里名片上有公司電話,不然別人還通知不到我們……」

大腦「嗡」地震蕩一下,然後我巴望起蔣央蒼白的臉。「怎麼可能蔣央!不是昨天……你看,我的學生病了,我去醫院看她……唉,我這是怎麼了蔣央,我的腦海里有很多種強烈聲響……這麼混亂?天!蔣央,難道這是真的?」

蔣央不再應聲,我感覺她的面目越來越模糊。模糊中在不斷組織,壯大。小小的人,無限地集結,複製,變成人山人海,迅速地向我圍攏過來,屬於我的空間在急劇收縮,越收越小。——昏睡六個月,就是說,又一年的青稞早已成熟。收割季節也早已過去。我與月光約定的回程期限也已過去!我和他,已經像失蹤一樣地斷信六個月了!

我的心,在自己的災難面前碎了,碎得有些紛亂,恍惚。

蔣央的手緊緊按住我手腕,生怕我會亂動,接著湛清的手覆蓋過它,力量滲透在我的指骨間,「別急,梅朵,還有辦法。即使約定時間錯過,但人還在,情也在,再回頭跟他解釋就是。」

「回頭?那是多久?我要多久才能恢復?」

「你好好配合醫生治療和安心休養就會快了。」

我輕輕卧進被子里,湛清扶持著我卧下去。他的手抹過我的眼角,可是我沒有感覺自己在淌淚。很多時候,我淌淚自己都不會覺察,心裂自己都不會療傷。

眼睛苦澀,睜不開,或者我也不想睜開。我想讓視覺保持純潔,讓思維進入屬於我一個人的領地:青稞已經收割,這個秋天我沒有按時赴約,月光會怎麼想?我那麼吐血地離開,又拿三寶作證發出血誓,月光會不會認為我真的遭遇了死難,才會這樣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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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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