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草原

第四十四章 草原

第四十四章草原

耿秋畫師家草原上的法事活動在所畫回來后的第三天舉行。我沒有拒絕所畫,和月光一同陪了他前來參加。

聽說這是一次非常神奇的法事活動。主持法事的大師曾在喜馬拉雅山背面的一個地方修行多年。半個月之前他從那邊回來,帶回一把神賜寶刀。據大師本人介紹,這把寶刀具有特異功能,可以切除人體內部病變器官,而不見傷口,不斷筋骨。所以草原上方圓幾十公里的牧民都趕過來參加,尤其是身體患病之人。

法事就在草原喇嘛廟旁的大壩子上舉行。

中午,太陽有些神秘、陰陽不定的模樣,剛剛散射一地陽光,一會兒后又倏忽不見。之後,天空中翻騰起鋪天蓋地的雲霧,把整個博大天際攪得躁動不安。但是從草原四周趕來參加法事的牧民們情緒卻很穩定,都充滿期待地坐在草地上。里一圈外一圈,圍成密密麻麻的人牆。默默地,執著地恭候。

大師就處在人牆的正中央。滿身裹著綾羅綢緞的袈紗。袈裟外層又蓋以貢緞質地的錦繡大坎肩,一直拖落至地,金光閃閃。其間配備五彩絲綢飄帶。頭戴麻黃雞冠帽。手執金鈴。閉目正身,穩坐於法座之上。口念經言,嗡嗡哼哼。法座一旁,從外地帶回的神奇寶刀已經拔出刀鞘,純鋼,放射雪亮扎人的光芒。

大師入定在這樣的光芒里,經聲漸念漸緊。不久,整人跳下法座,抽手抓起寶刀。頓時,寶刀寒光四閃,人群「嚯嚯」噓唏。大師開始舉刀吟唱。「今日至火狗年十一月初一吉祥之日哦。有九天金剛神力附於神刀哦。渡世人萬種病惡,照見一切病患,刀至病除哦。有身患惡瘤頑症者呀,神刀下首,不見傷口,不見血流,無痛無害,安全除患哦!」

牧民們你望我我望你,恭敬與沉默的神態一下被好奇和衝動的情緒打破,相互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很多人已經堅定地站起身來,欲上前嘗試。

所畫站在我前面,月光站在我身後。但是人太多,衝動的人太多,人牆一陣騷動,我和月光只稍微一晃閃,就被興奮的人群擠到人牆外面。

而所畫,唉,他是被人擠向前方去,還是他自己那麼好奇、奮勇地趕向前方去?他竟然站在了大師的刀光里!

「扎西德勒!崇敬的大師,您從喜馬拉雅那邊回來,您認識那邊的燈巴喇嘛嗎?」所畫朝大師躬身致意,問。

大師稍作發愣,便是微微朝所畫笑了。「格龍草場上有名的燈巴喇嘛,誰人不認識!我們是同門弟子!有多多的時間我們就在同一個經堂里念經哦!」

「哦呀!那您也是我們的親戚了,燈巴喇嘛是我格龍草場上的親戚呢!」所畫眼睛里閃爍著信任的光芒,「大師,我手臂上有一處頑疾,是一隻肉瘤子,大半時間也沒啥感應,但是擱在手上很難看。我們親戚說燈巴喇嘛也有這樣的切除本領,現在是沒機會拜見到他,那就煩勞大師您了!」

我的大腦在所畫的聲音里晃蕩起來。心頭慌撞,身子緊忙往人堆里扎。面前緊實的人牆卻是擋去我的去路。我在叫,慌張扒開人群。

「所畫,所畫……」我一邊喊一邊奮力往前擠,月光上來一把拉住我,低聲說,「算了梅朵,他都上去了!」

「不是月光……」不說了,我來不及跟月光解釋,只一把掙脫掉他,朝大師奔去。

「大師!大師請住手吧!今天……唉今天不是吉利的日子!是……昨晚綠度母託夢與我了,今天過了午時以後時辰就不吉祥了,不能作法事活動!」

我這麼說,但還是遲到一步!就在我的惶恐聲中,所畫展開臂膀,大師的鋼刀已經鋒利地朝著所畫的手臂上傾斜著削入下去……

我站在場子中央定住了,所畫也定在那裡。我動不得身子,渾身整個像是泄盡血氣,人不是自己的。所畫也動不得身,他的肩膀還是完整的,厚厚的氆氌看起來沒有被傷害的樣子,只有一道細密和鋒利的刀跡,如果是在遠處,人們也不會看到它。

所畫朝大家僵硬地笑笑。他沒事,很多人這樣認為。因為沒有明顯地流血和明顯地傷口不是?但是所畫的笑容卻定在臉面上僵死了。這男孩除在大師下刀時還能從思想上感受那種陰寒之外,不能從急驟的骨肉斷裂中感受疼痛。他站立少許,僵笑少許,然後等我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那個手臂,卻在一點一點的,一點一點的,被鮮血滲透!那麼厚實的氆氌,卻是不能阻攔血的憤怒,鮮血迅速滲出衣袖,順著手指淋下來……

「所畫!所畫……」我抱住這個僵直中的男孩渾身打抖。所畫一點反應沒有,只是倒在我懷裡。

很多人驚惶奔過來。月光上前把所畫放倒在地,扒開他手肘上的氆氌,裡面卻是血肉模糊……

大師鋼刀舉在手裡,但是他本人也被怔住了,不敢相信這樣突發的後果。湧上前來的人群驚恐萬分,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會是這樣結果?剛才大師還說特異功能,現在,唉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大師靠在法座旁發出模糊迴音。「今天,後來變成……不祥的日子!所以才會不顯靈了……綠度母都託夢給漢姑娘,她能證明……但是她遲到一步跟我說明……都怪這姑娘說得遲了……」

我已經沒有精力在意大師說話。我在朝月光破裂叫喊。

「月光!快啊!快救人!抱起來,上馬,到縣城去!到醫院搶救啊!」

我慌忙扯下脖子上的圍巾。月光緊切抽出腰間氆氌帶子,跪下身,把圍巾裹上去,用氆氌帶子綁紮所畫手臂。哆嗦不止的手,綁上,顧不得下,綁下,顧不得上。刀口太深了,血噴涌得激烈,所畫的臉色,能用肉眼看到在一點一滴地蒼白,像水洗墨汁那樣。那個手臂綁過一層,鮮血滲出一層。綁一層,滲一層。所畫死悄悄地,任憑我們擺弄。馬被牽過來,但所畫的身子太疲軟,抱不上去。月光只得先跳上馬背,由眾人扶持把所畫拖上去。月光一手抓住馬韁一手抱住所畫。那個血卻是順著馬鬃只往下淋。十幾個草原漢子打馬跟在月光左右,護送他去縣城。老人們皆一頭趴倒在草地,不起身。他們被困在莫大的驚惶中:大師打卦說今天是吉祥的日子,為什麼神靈又託夢給姑娘說今天不吉利呢?

我跨上列瑪,爬上馬背的時候,看到草原上四處金花開放。那些金花不斷地膨脹在天地之間,紛亂地開放,開得叫人大腦發裂。月光和漢子們在這樣無限膨脹的空間里像一群天兵天將,裹挾著所畫直往天邊奔跑。所畫那滿身的鮮血似在一路飄灑,它們也染紅了我的身體,或者傷害了我的身體。要不我身體里為什麼也有地方在疼痛。那個拳頭大的地方,翻滾著血腥在劇烈疼痛,叫我抽不起馬鞭,追不上所畫。

我趕到縣城醫院的時候,所畫已經脫離危險,刀口被包紮起來。由於失血過多,醫生在給他輸血。所畫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沒有動靜。臉色陰白死悄,像是被酒精浸泡的那種千年古屍,非常可怕。要不是在醫院裡,我肯定認為他已經死了。

我趴在病床前怏怏無力,望望月光,望望所畫,望望病房裡的一切,床,柜子,牆壁,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望什麼,眼神是渙散的。

月光有些擔心地拍拍我的肩,在我耳旁輕聲說,「我們出去,到外面放鬆一下吧,所畫也睡了。」

他把我帶到病房外的過道里。

屋頂上的電燈已經熄滅,過道里一團昏暗。混沌的光線攪亂了我的神志,我突然一把抓住月光。

「月光,月光,我們可以磕頭,燒香,念經,轉經,我們可以做一切事情,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拿人的性命來嘗試那個事呢!」

月光愣望我一眼,沒有即時回應我的話,卻是一下又把我拉進病房裡來。「看樣子你氣力還是多多的,今晚就由你來守著所畫好了!」

生氣的青年,眼神里像是跳出一把尖尖的法器,要穿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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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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