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魚

好大的魚

半炷香后,我所在小屋的門被推開了。

張之棟含笑探頭進來道:「小姐算無遺策,第一個獵物上鈎了。」

「哦?那還不趕快請他進來,我也好開張啊!」我綻開一臉笑容。

無論是誰被送進來我都不會意外,但西門嵐居然是第一個確實讓我非常意外。

西門嵐用一種很張揚地方式走進來,喊道:「張總管說你請我過來有要事相商,有什麼事快說吧!」

走到我身邊,大搖大擺地坐下:「莫不是找不到兇手,要我幫忙?」說罷,得意大笑。

我還記得初見西門嵐時,這人給人的印象便是忠厚大度,頗有北六省武林盟主的氣度。只是接觸越久,便越發現此人心眼狹小、睚齜必報。心眼雖多,城府卻不夠深。越是想偽裝成羊,卻越是露出狼的獠牙。

我靜靜凝視着西門嵐,輕輕吐出口氣:「九爺,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西門嵐臉皮僵了僵:「有什麼好失望的?」

我扁扁嘴:「我的九大爺,這個遊戲我原本只是想給大家找個台階下,保了老八一條性命,實不指望你們這些大魚會上當。可你居然那麼快地就露餡了,豈能不叫我失望?」

「你別胡說。什麼露不露餡的,我是清清白白的。」西門嵐滿臉不悅:「剛剛我已經測試過了,可沒有哪只鬼在叫!」

「明人面前何必說暗話。你我皆心知肚明,我會請你過來自然有我的道理。」

西門嵐重重一拍桌子,憤而站起,厲聲道:「丁丁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否則休怪我對你無理!」

「何必動氣?」我輕瞟一眼他拍在桌上的手,越發笑得燦爛。精明如我,豈會看不出他的色厲內荏?

他被我笑得高深莫測,驚疑不定,拿雙眸子狠狠瞪着我。

我突然收了笑,沉下聲音:「九爺,請把手伸出來。」

西門嵐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伸出雙手。

我嘖嘖贊道:「九爺的手雖然是練武的原因,起了些繭子。可是修長圓潤,保養得宜,一看就是富貴中人。」

「廢話少說!」

「只可惜九爺你做賊心虛,這麼漂亮的手竟然不敢伸進袋裏。」

「你胡說八道!」他面上並不動聲色,可眼神中卻浮動着一線惶惑。我早說了他是不適合騙人的。須知騙人先要騙己,他連他自己都騙不倒,又如何能將別人騙倒?

「九爺,這你還猜不透?袋子裏抹了一種特別的白粉,一旦沾上三個時辰之內不會掉色。你的手一伸進去,或多或少總要沾上些的。你自己看你的手上有沒有?」我冷笑,心底暗罵這個不開竅的傢伙。若是他敢把手伸這麼一伸,張之棟便有天大神通,也驗不出他來。

「難怪你要驗牌子。」他恍然大悟,神色頓時狼狽不堪。「根本沒有什麼鬼魂,你全是騙人的。」

「不錯,我是騙人,那又怎麼樣?」我逼向他,「我真不知該說你精明過頭還是笨得可以,納雪身子剛剛見點起色,他怎可能吃得消完成這麼複雜的法術?」

「是我太笨,你搬出納雪來,我便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其實見到納雪這般活蹦亂跳的我就應該覺察出事有蹊蹺。」他的眼中滿是懊惱。

「我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只是真想不到,會釣到你。說實在的,九爺你的腦子比起上面幾位兄長來說真是差得遠了。」

「八十老娘,倒崩孩兒。我認栽!」他一驚過後,反倒冷靜下來,倒也有些北六省武林盟主的架勢。

「九爺,栽在我手底下你也沒什麼好怨的。」我淡淡道。「你自縛吧!」

「哈哈哈——」他一陣獰笑,「你以為我會束手就縛?」身子一閃,如鬼魅般閃到我眼前,也不見他怎麼作勢,我已經落到了他手裏。

西門嵐的武功倒真不是蓋的,手底下還真是挺不賴。

「怎麼,想綁架我?」我並不驚慌,淡淡地道。

「正是。」西門嵐倒是一點不遲疑。

「綁我可沒用,要不然我也不會單身一人坐這兒等你綁了做人質。」

「有你在手,不怕納雪和老二不放我走。」西門嵐不以為然,冷聲嗤道。

我知道西門嵐是已經被逼上了絕路,西門觴和西門笑絕對不會放過他,而他得罪了西門納雪,更是不能被西門納雪逮住任何一個機會,否則下場便只有可悲一個詞。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老八和老十?」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翻來覆去思前想後,就是沒想通西門嵐要殺他們的理由。

「我要殺嗎?哈——哈哈——哈哈哈!」西門嵐縱聲長笑,好象聽到了什麼大笑話般。

我由得他去笑,好整以暇地抖抖長袖整理下飾物,靜靜等他笑夠。

「丁丁,你聽仔細了,真正要殺他們的是老二。」他詭譎地笑着。

「西門岑?」這下我真的愣住了,這個答案太出乎意料,太勁爆,我一時間被震得茫茫然。

見了我的臉色,西門嵐愉悅之極,「丁丁你聰明一世,居然也有你想不到的事?」目中充滿了不懷好意的得意。

我迅速收拾心思,腦中飛快地盤算著,嘴上卻故作不信:「西門岑有什麼理由要殺西門觴和西門笑?」腦中一團亂麻中似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卻一時還理不清楚。

「錯,大錯特錯。老二要除的一直都只是老八而已,老十隻是個不幸的墊背傢伙。」

「西門觴究竟犯了什麼錯惹得西門岑一定要出手對付他?」我屏住呼吸,我知道這一定就是這團亂麻中的關鍵。

「哈哈,放心,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西門嵐眉眼聳動,笑得極其古怪。

笑聲曳然而止,西門嵐用力一推,把我推得往前踉蹌幾步。「把門打開慢慢往前走。乖乖地,別想耍花招,否則就別怪我辣手摧花了。」

我慢慢伸手握住門環,西門嵐眼睛眨也不眨,緊緊盯着我的動作。

我直視着門扇,用我最最嬌美的聲音一字字清晰地問道:「九爺,你說這世上我最最恨的人是誰?」

西門嵐呼吸一緊,他沉默半晌方道:「你最恨的是我西門氏。」

「你說得不錯。」我輕嘆道,這椎心刺骨的痛從沒有一時一刻能讓我稍忘。「你西門氏做事不擇手段,我一生盡毀於你等之手,我不該恨嗎?」

西門嵐怪笑幾聲:「我知你恨極,早在溫如言死的那一天,我看到你那種空洞絕望的神情,就已經明白你萬無可能寬恕我們。只有老二那種從來不懂感情為何物的冰塊心肝才會那麼天真,以為你會是他的同類,將來會是西門岑第二。他根本不懂,就算你真的融進了西門家族,你放過的也只是西門家族,而絕不是我們。

「你以為他真不明白?」

西門嵐按在我背上的手一緊。以西門岑的心機深沉,算無遺策,會不明白嗎?

「西門岑他要的便是我為你西門家族盡心儘力,至於其間誰會被犧牲,那不過是小節罷了。」我從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瞭然當日西門岑對我說的那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可以讓西門岑下令放你出堡。只是你要想明白了,當你身上再無西門九爺的光環時,你的朋友便隨時可能變成你的仇敵,這世上再無一人是你可以相信的。知道太多西門家族秘密的你將食不安寧,寢不安枕,無日無夜地陷在被追殺的恐懼中。」

「你究竟想說什麼?」西門嵐的聲音中透露出絕望的氣息,只因他知道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真實得無可置疑。

「我要西門風死!」我一字字,彷彿便似從胸口間迸出來。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那一聲尖嘯。就是那摧人心肝的一嘯,生生扭轉了我此後的命運。

「你想殺西門風?」他驚喘,「西門風豈是說殺就能殺的人物?」

我猛然回頭,散發出無以匹敵的氣勢,再不復那個一直隱忍退讓的丁丁。

我從他驀然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殺氣如出鞘的劍般鋒銳不可擋。

「不錯。他的武功高強無人可敵,可是我不信他絕沒有一絲弱點。我可以等,慢慢等,只要讓我等到,那就是他的死期!」

「你,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西門嵐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

「我只是要告訴你,為了要殺西門風,我不惜放過你。」我斜斜瞥他,「只要你點下頭,你便依然還是西門家族受人尊敬的九爺,北六省響噹噹的英雄人物。你依然可以穿金著銀,享盡榮華,而不用餐風露宿,像只野狗般亡命天涯。」

西門嵐眼神閃爍,似在考量我語中的真假,但按在我背後的手卻慢慢垂下。

「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要你做我的狗!」我冰冷的吐出毫不留情的字眼。

西門嵐勃然大怒,身上突然傳出細密不絕的骨節咯咯響聲,右手舉起。

我迫視着他:「做我的狗總比做喪家之犬強得多了。」離開了西門家族,只怕就是想做條野狗也是奢望。

我沒說出口的話,西門嵐自然完全了解。他舉在半空的右手頓時僵住。

我身子略側下了,便離開了西門嵐的掌握,悠然走到窗前,欣賞著窗外的風景。「良禽擇木而棲,九爺難道沒聽過這句話?難道你甘心永遠被西門風壓在頭上?」

「我——」

我冷冷喝道:「西門嵐,你以為你還有選擇嗎?」跟着我,他也許是死,但不跟着我,他就死定了。

在這一剎那間,我相信他腦中已轉過了無數的**頭。

門環再次被叩響。

這慢悠悠的三聲對西門嵐來說無異於催命的喪鐘,我的手已經伸向門環,何去何從,再無半分轉圜餘地。

「我答應你。」他再不猶豫。

我慢慢笑開:「合作愉快」。

西門嵐苦笑着道:「我是瘋了才會惹上你。」

門環又響三下。

我揚聲叫道:「之棟,進來。」

張之棟步入屋內,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西門嵐服服貼貼地站在我身後,就好象沒有看到西門嵐似的,微笑對我道:「小姐,又釣上一條大魚。」

「又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啊?」我懶洋洋地打個呵欠,為了這事我操心了三天,連覺也沒睡好,到了現在整副骨架都象要散了似的。

張之棟彷彿現在才看到西門嵐似的,望着西門嵐道:「九爺一定猜得到。」

西門嵐毫不動容:「那定是西門英這條老狗了!」

「正是!九爺猜得一點也不錯!」張之棟捬掌大笑。

「原來是那棵風往哪邊吹就倒向哪邊的牆頭草啊!」我也笑了。

西門嵐也笑了起來:「丁丁,今天這事總要有個了結。」

我眼睛一轉:「不錯!」

西門嵐接着道:「這個人要有錢。」

我忍住笑,道:「不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錢就不能買通別人替他隱瞞。」

「這人也要有點地位。」

連張之棟也忍不住笑起來:「不錯,不然哪來的機會污陷主子。」

「這人還要很色!」

張之棟哈哈大笑:「正是正是,不色怎麼會如此膽大妄為?」

西門嵐忠厚樸實的臉上浮起了世上最最奸滑的笑意:「西門英豈不是正正有錢有點地位還很色的那種人?」

三人相視而笑。

※※※

西門英驚疑不定地一步跨進門來,一進門就看到兩張笑得過分燦爛的面容。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強笑着問張之棟:「張總管,夫人和九爺這是怎麼了?」

西門嵐臉一沉:「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張之棟在他身後輕輕一推,西門英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倒,門在後面嚓地鎖了。

我只是笑眯眯地一邊旁觀,西門嵐一把拽過他來,假惺惺笑道:「英叔啊,您在西門家族也待了有幾十年了吧?」

西門英戰戰兢兢地回道:「回九爺,小的六歲入堡,據今已經足足四十年了。」

「是啊,好久了。英叔可是看着我們兄弟十人長大的。」西門嵐笑得別有深意,「英叔對西門家族的忠誠真是沒得說。」

「九爺,別的不敢說,但要說起對西門一族的忠誠,小的自問天日可表。」西門英信誓旦旦。

西門嵐很有耐心地看着西門英表演完,然後道:「英叔,您對西門家族的忠誠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因此——」,他拍拍西門英肩,開懷地笑,「英叔一定不會介意再為西門家族盡一次忠的!」說着出手如電,不待西門英有所反應,已經拿住了西門英的五道大穴。

西門英驚惶失措,抖著聲問道:「九爺,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是給你盡忠的機會。」西門嵐親熱地拍拍他的老臉。

西門英驚惶過後,反倒冷靜下來:「九爺,您別開玩笑了,小的就是您身邊的一條狗,您指哪小的就咬哪,只要您開口就是。」

西門嵐雙手抱胸,一腳輕踢,把西門英踢到地上橫躺着。他湊過臉去,冷冷道:「今兒個我們主僕二人雙雙落進了丁丁的陷阱。英叔,你一向忠字當頭,你能眼睜睜看着我死嗎?」

西門英倒抽口冷氣,但面上卻仍頗為鎮定:「九爺,我可是您船上的人,從來您讓我做的事我可都沒有打過一點折扣。」

西門嵐嘆口氣道:「英叔,我也捨不得你。只可惜,這次你不死的話,我便要死了。」

西門英頓時明白西門嵐這邊是沒希望了,立即把哀求的目光轉向我:「夫人!」

我背過身去:「英叔,你安心去吧,我會優恤你家人。」

西門英如被踩住了尾巴的貓般慘叫,其聲真如夜梟般尖銳刺耳:「好——好——你們真好!」

西門嵐立即出手封了他的啞穴。

我淡淡的道:「夠果決,夠無恥!」

西門嵐嘿嘿一笑,得意道:「彼此彼此!」

我負手向窗,誰也看不到我眼中的黯然,冰冰冷冷地道:「他這樣子還算精神,你能擔保不出問題?」

西門嵐嘿嘿笑道:「我是顧忌着你怕,既然你亦有此心——」

如電出手,伸左手一捏西門英下巴,西門英不由自主地吐出舌。西門嵐手一扭,頜骨便脫了。兩手用力一合,半截舌頭生生斷地,噴出一股血箭。西門嵐身子及時一扭,閃開血箭,雙手飛快一推一合,下巴又完整如初了。

「如何?這便像他自己咬舌自盡一般,天衣無縫。」西門嵐得意的打量着我,眼神中隱隱有着惡魔般的笑意。

我昂起頭,鎮定如恆,聲音冷漠得不像是自己發出的。「做得好!」

西門嵐若有所思:「丁丁,你這個女人真不簡單。」

我抬起臉,一臉純潔如水的表情:「九爺,您這是在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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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美女變成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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