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前方荊棘叢生

38前方荊棘叢生

出院那天中午，高亞親自開車來接小娥，並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那個非訴案件的已經替她做好了，等她上班就可以聯絡當事人林海，當面交給對方。如此一來，後續的律師費也快到手了。

眼看小娥的傷好了，並且幸運的是腦袋上也沒留疤，高亞把她送去玉林東路就趕着去郊縣法院開庭，是一個法律援助案件，法院指定辯護。春節期間郊區縣城裏曾經發生一起兇殺案，一名年僅兩歲的小女孩被人勒死。警方抓獲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她是死者的姨媽。該疑犯從公安偵查到檢察起訴階段，一直不主動請辯護律師。直到法院一審開庭，由於被告人有可能被處死刑，法院指定高亞為其辯護。雖然目前指定辯護的律師都能獲得300元至600元不等的國家補貼費用，但這些費用在很多地方尚不足以維持一個案件的辦案經費。因為這類案件的特殊性，高亞甚至連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不去會見，只打算開庭時提交一份辯護意見書就算完成任務。他牢記以前那位老律師的忠告，盡量不碰刑事案件，但這次指定辯護的案件無法規避，雖說在風險程度上和其他刑事案件沒有多大區別，然而補貼的費用不足辦案經費，他更沒有必要去承擔很多的風險，能夠仔細閱卷就已經是盡職盡責了。

高亞非常清楚地記得，根據刑法第三百零六條第二款的規定，明確將辯護人、訴訟代理人非故意提供、出示、引用失實證人證言或其他證據的情形排除出追究刑事責任之列，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在如何理解「幫助」、「引誘」時不斷出現擴大適用法條的現象。因為法律上缺少對「引導」和「引誘」兩詞的具體界定，如何掌握的主動權落在檢察機關等司法機關手中，不排除律師有可能被司法人員打擊報復的可能。

當天下午1點，高亞匆匆趕到郊區縣級法院，走進一樓法庭，抬頭一望，國徽下審判席上三位合議庭法官已全部就座，原告代理人也已先到，審判區只剩下被告代理人席空着，高亞趕緊入座。

一點正，審判長法錘落下，庭審開始。程式化的庭審逐一展開：宣佈庭審紀律、核對雙方當事人、原告宣讀起訴狀、被告答辯、證據質證、雙方發問、法官提問、歸納爭議焦點、雙方辯論、最後陳述、詢問是否調解、宣佈休庭。

高亞早在閱卷時發現控方除了口供外，沒有其他任何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被告人就是兇手，遂為其作無罪辯護。

庭審經歷了兩個多小時，休庭15分鐘之後，合議庭立刻進行合議，合議繼續開庭，最後當庭宣判被告人無罪。犯罪嫌疑人——死者的姨媽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結果，後來反應過來，當即在法庭上對高亞磕了三個頭。但原告方對高亞則沒有那麼客氣了，死者的親屬破口大罵，「你幫殺人兇手說話，你不得好死！總有一天你要遭報應！」

得到這個結果已是不易，高亞長出一口氣。至於被原告當事人謾罵，他已是經歷得很多，見怪不怪了。

離開法庭，看看時間還早，高亞驅車直奔眉眉家，因小娥住院，這幾天他的生活重心都在小娥身上，又連續好幾天沒來看望眉眉了，也不知道她身體養得如何了。算算時間，也快到一個月了。

到了眉眉家，高亞發現幾天不見，她似乎又憔悴了一些。春節前看到她臉蛋還是豐滿的，可現在怎麼有點瘦削的感覺？而且，她還吊著個大眼袋，一看就是沒睡好覺。

高亞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芬姨，後者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耳語，「昨天一個四環素牙男人來過之後，她就這樣垂頭喪氣的。」

「四環素牙男人」，劉大中？高亞腦子快速一轉，發現自己把他給忽略了。原以為帶他去北京玩一趟見識見識夜總會的春色無限，誰知道遇到掃黃打非，不但沒玩盡興，說不定還讓劉大中真的對找小姐膩煩了。他對小娥說了什麼，竟然令她如此士氣不振。

高亞使了個臉色，芬姨便推說要出門去買菜，給他們二人留下談話空間。

「說吧，眉眉，你遇到什麼難處了？我一定想辦法給你解決。」高亞擺出一副英雄氣概的樣子對眉眉說。

眉眉泫然欲泣，卻又什麼都不說。

「這不像你啊！你不是一向很堅強么？怎麼像個小女人似的掉起眼淚來了？」高亞使了個激將法。誰知不管用，眉眉哭得更厲害了，最後索性號啕大哭。弄得高亞也心神不寧的。

「你到底怎麼啦，說話呀！我的姑奶奶，那個四環素男人對你說什麼了？」高亞越發着急起來。

「那個姓劉的逼我嫁給他，不然的話就要高兵死。他說他有辦法給高兵判死刑。亞哥哥，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受那姓劉的欺負嗎？你不是答應要幫高兵找辯護律師嗎，現在到底有信兒沒有？」眼看高亞無語，眉眉驚慌起來，「難道你也不幫我？？」

「不是——」高亞欲言又止，刑事辯護他一向避之不及，現在為了高兵，眉眉半帶強迫地叫他接下來，確實在情感上難以接受。

「好，你不幫我，我現在就出去自己找律師。你叫芬姨走吧，我不要你這個冷血自私的人幫忙！你給我馬上出去！」眉眉突然生起氣來，拉開木門就把高亞往外轟。

「冷血自私」這些字眼像針一樣扎在高亞毫無準備的心上，他甚至能感覺到有血珠子在往外冒。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自己真是這樣的人嗎？在眉眉眼裏，自己就這樣不堪嗎？

呆立了至多半秒鐘，高亞將門再次關上，痛心地拉住眉眉說，「我答應你還不成嗎？我做高兵的辯護律師行了吧？你別再出去折騰了，還沒滿月，你這樣出去瞎跑對身體真的不好！」

眉眉不敢相信地回看他，眼眶裏還含着淚水，「真的答應了？不反悔？」

高亞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眼前卻已無法推辭，「是的，答應了。不但答應做他的辯護律師，我還會想辦法帶你去看守所見見他的。現在高興了吧？」

眉眉破涕為笑，一跳八丈高，轉身就在高亞臉上親了一記：「謝謝你謝謝你，我替高兵謝謝你！我也不用嫁給那個滿口四環素牙的老男人了！」

高亞用手撫摩被眉眉親過的地方，心裏一陣激蕩，他深知，那一吻頂多帶點友誼的成分，可不知為什麼，就算眉眉如此待他，他還是樂意為她效勞。他甚至違背自己的原則，破天荒地第一次涉足刑事訴訟。

這可不是小事兒，律師辦刑事訴訟，一不小心就得自己去看守所報到的。

不止一個人這麼說過。

他模糊地想，就算前方是荊棘，自己也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