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能釋懷

第三十八章 不能釋懷

第三十八章不能釋懷

因此,她不能釋懷。雖不至於恨,但也終究無法原諒這個女子。

秘書懂得看臉色,拿起電話事先撥通了內線。

然而,也正是那個良辰認為自己無法去原諒的人,在她的手指堪堪碰上門把之時,終於開口,聲音凄惶:「……請你離開他吧。」

良辰回頭看她,那樣的神情恐怕是第一次出現在那張一向寫滿順遂得意的臉上,目光迷茫,甚至帶著些許哀求。

良辰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禁眨了眨眼睛。

這時,手上握著的門把輕輕一動,門開了,凌亦風出現在眾人眼前,卻不看她,只是望向程今,警告意味明顯。

程今咬了咬唇,似乎想冷笑,卻失敗了,漂亮的臉孔有些扭曲,可是只片刻便恢復平靜,她看了看凌亦風,復而將目光投向良辰,眼角有真實的淚意沁出來,她低低地說:「……你一定會後悔的,蘇良辰。」

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一回,卻帶著過於明顯的恨意,幾乎咬牙切齒。

直到那抹亮紅色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內,良辰仍舊站在原地,一聲不發,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的情緒。也正是她的這副模樣似乎讓凌亦風有些不安,他抬頭揉了揉她的發,道:「傻瓜,不要胡思亂想,什麼事也沒有。」

良辰這才抬起頭來看他,卻是一臉平靜,「我知道。」又低頭看手錶,催道:「事情忙完了嗎?我是伴娘,婚禮上遲到了可不好。」

指節修長的手從烏黑的頭髮上滑下,凌亦風將車鑰匙丟給一旁的秘書,點了點頭:「走吧。」

還是那輛線條流暢的PORSCHE,良辰坐在後座,目光望向車窗外不斷向後倒退的景物,突然出聲:「最近怎麼都不自己開車了?」

之前雖然心中詫異,卻也從沒問過這個問題,如今陡然提起,即使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彷彿只是最不經意的一問,卻也讓身側的人眸光微變。

凌亦風略一沉吟,只見良辰轉過臉來,灼灼的目光盯著他,像能看透埋藏最深的心事。

「前陣子,車子送回原廠作養護,我沒告訴你嗎?」他笑,淡淡地說:「今天是我想偷懶,小李也要出去辦事,正好順路。」

被點名的秘書把著方向盤從後視鏡望過來,內斂地笑了笑,說:「蘇小姐,請放心我的開車技術,一定準時安全送到。」

他這樣一說,良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車開得這樣穩,我當然不懷疑。」說罷,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給凌亦風一個毫無表情的側面。

婚禮並沒有遵循傳統的模式,沒有訂在酒店舉行。

朱寶琳選了C城風景最好的地點,北靠遠山,面臨江水,三月初的草地,在略微清冷的陽光下,已經泛起鮮嫩的綠意。

婚慶公司派人打點好一切,純白的長桌布配以粉紫裙腳,繽紛氣球結成門廊,自助餐菜色鮮美,瓜果酒水一應俱全,玻璃的杯碗折射明亮的光。這是大學時代她們在寢室里反覆討論過無數遍的理想場景,次次不厭其煩地描述,終有一天,夢想中的一切化作現實。

新郎是資深的投資分析師,大朱寶琳三歲,或許是受了早年在美國攻讀碩博士學位時的環境影響,信了基督教,而一向毫無宗教信仰的朱寶琳,在這一方面真成了嫁雞隨雞的典型,竟然也成了耶穌的信徒。

雖然對於她的狂熱和忠誠度始終持懷疑態度,然而此時此刻,當良辰看著一對新人攜手立於人前,鄭重地許下誓言時,也不免唏噓。

在多年以前,誰又能想到,那個幾乎睨視一切的張揚的女生,會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將自己的信仰都去改變?

或許,這便也是強大的愛情力量中的一種。

儀式隆重卻不繁瑣,拋花球的時候,朱寶琳偏心,漂亮的花團劃過一道弧線落在良辰的腳邊。

在眾女伴的歡呼聲中,良辰下意識地轉身搜尋,那道修長瘦削的身影就那麼遠遠地立著,沐浴在午後淡金色的陽光中,英俊的側面異常沉靜,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方的熱鬧喧嘩。

良辰捧著花球走過去,挨在凌亦風的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看!」

凌亦風低下頭,卻不去看那花球,只是久久地盯著那張彷彿也沾染上喜氣的明媚臉龐,淡淡地一笑,抬起手頗為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這種動作,親昵異常。良辰心頭一動,轉過臉去,遠處那對新婚夫婦正站在一人多高的數層蛋糕旁,與某位長輩聊天。

她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凌亦風撫在她肩頭的手緩緩放下,她接著說:「這是詩經里我最喜歡的話,所以當初也建議寶琳將它們寫在了結婚蛋糕上。」輕輕一笑,抬起頭來,看了看那雙清俊狹長的眉眼,她別開目光,望向遠方連綿延伸彷彿直抵天邊的青灰色的山,語音不輕不重,「可是說到底,我更加嚮往后兩句。承諾生死相依,雖然很美麗,可是畢竟聽來太聳動,也太過波瀾曲折,而我,一向只想要平淡的生活,能和相愛著的人攜手到老,就已經足夠了。」

凌亦風閉了閉眼,臉色微微剎白,眼底折射的光芒稍稍一黯。

良辰終於再次看向他,表情十分單純,卻是鄭而重之地問:「亦風,你會是那個人嗎?」

她面對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漸漸收攏,扣在掌心,等待他的保證。

凌亦風,你會是給我平靜生活一生不離不棄的那個人嗎?

這一刻,看著他,良辰不得不承認,今天程今的出現和多日來凌亦風若有若無的反常表現,已經容不得她再去迴避某些猜想。

或許,恐懼源於更早。只不過,幸福得來不易,再現實理智的人,也有放縱沉溺的時候。

可是,此刻旁人真實的甜蜜和穩定如同巨大的拖力,終於將她從無意識逃避的陰影中拉回到充滿光亮的現實世界。

這一刻,她終於承認,自己還是會擔憂。

現世,並非一片靜好。

「亦風,你會是那個人嗎?」

縱使她再故作鎮定,凌亦風也從尾調之中捕捉到了一線惶惑。修長的身軀一震,插在褲子口袋中的手慢慢攢緊,他看向陽光下的良辰——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向來淡然平定的臉此刻正微仰著,眼底清澈得能夠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看著她良久,薄薄的唇角終於微微一動,卻是不答反問,清涼的聲線帶出一絲凝滯:「原來白頭到老,才是你所追求的,是么?良辰?」

他忘了。

他竟然差點忘了良辰從來都是敏感的人,只要一旦從喪父的悲痛茫然之中走出來,便不可能妄圖有任何一點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能夠瞞過她。

同時,更加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竟忘記去問一問,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

聽他如此一問,良辰皺了皺眉,卻還是輕輕一笑:「有什麼不對嗎?一個現實主義者當然需要一個最切實際的結局,難道過去我從沒告訴過你這一點?」

凌亦風沉默下來。

或許她是真的曾經說過的。可是那個時候,人生的畫卷才剛剛展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前途都是一片燦爛光明,因此只要堅定自己的信心,便不用去擔心結局。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人,絕少會去懷疑所謂的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而當變故終於顯山露水之時,一切都變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種種信念再強大,此時看來也早已成了空殼,只要殘酷的現實伸出手指輕輕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

她要的是沒有風波起伏的穩定……

她要和愛人平安地攜手到白頭……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凌亦風清亮的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縱使三月午後的陽光再暖,也彷彿再不能將其點亮。

而此時他的沉默,落入良辰眼裡,引得她心底一沉。

「你還沒回答我,」或許是因為潛意識的害怕,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執著起來,揪住一個問題不放,「我們是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的,對吧?」

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凌亦風的臉色微凝,皺了皺眉,烏黑的眼底倏然閃過一絲懊惱,卻並不是因為她的緊逼。他鎮定自若地慢慢轉開了之前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地垂眸,仿似在看腳下的青草,語氣同樣平淡:「抱歉,未來的事,我不能現在就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覆。」頓了頓,聲音恢復了些許暖意,又說:「你是伴娘,一直站在這裡討論這個問題不合時宜,恐怕現在寶琳正需要你。」

良辰卻愣住,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徹骨的寒氣緩緩湧上來。

當初,那個在寫字樓下將她硬拖入拐角,霸道地宣布她要和別的男人結婚簡直是妄想的凌亦風,和現在這個站在眼前連眼神都不肯與她對視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迴避她。

一向不要承諾的自己,當終於有一天想要擁有一個對於天下女人來說最普通不過的保證時,他竟然不肯給她。

一定有哪裡出了錯。

良辰的思緒有些混亂,可還是怔忡地問了句:「是因為你爸媽嗎?」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麼障礙?

凌亦風仍舊不看她,未及答話,只聽旁邊插入一道清朗的男聲:「二位轉過頭來,照張相!」

舉著相機的是電視台的攝像記者,因為朱寶琳的關係,良辰與他也算是熟人。這次他來義務幫忙拍照,恰好轉到正在低聲對話的兩人身後,於是無意中打破了略微尷尬的僵局。

凌亦風和良辰,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當中,聽見聲音,俱是出自本能反應,回過身來。

在他們還沒搞清狀況之前,只聽「咔嚓」一聲,遠山碧水,一雙搭配合諧的身影,便通通落入那隻專業精密的黑色小匣子里。

如此一來,談話也自然暫時中斷。

良辰轉頭去找朱寶琳,一對新人皆是白色裝扮,正舉著水晶杯互敬,博士先生不知說了什麼,美艷的新娘單手掩唇,笑容幸福得令周邊優美的環境都黯然失色。

良辰一撇唇角,似在嘲諷。凌亦風難道就沒看見新郎新娘正旁若無人地聊得正起勁么?竟然還說什麼「也許現在寶琳正需要你」,以此作為推搪的借口。

胸口如同堵了塊大石,上不得下不得,良辰心中鬱郁,低下頭去,手中猶自捧著以粉白兩色玫瑰結成的花球,此時微微張開的花瓣像極了譏諷的笑容。

不遠處,春風得意的朱寶琳不經意間恰好瞥見至交好友的身影,於是一揚手,也不顧賓客眾多,隔著同事和朋友,高聲招呼:「良辰快過來,切蛋糕,照相!」

良辰應聲抬頭,露出笑容。

今天是朱寶琳的好日子,真要鬧起不愉快那才真是不合時宜。因此,儘管心頭仍有震驚、疑慮、甚至氣惱,她還是沉著臉色上前一步,牽起凌亦風的手,淡淡地說:「走吧。」

這是一個非常自然的動作,幾乎出於本能。可也正是因為太習慣了,所以在被對方輕輕掙開時,良辰著實意外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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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詎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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