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弦中

聽弦中

可是睡了一會,我聽到隔壁的房間里又咚咚的想起來。趙一二到底在幹什麼,聽聲音,好像在屋內釘釘子,大半夜的釘什麼釘子啊。接著又是房間里拖動傢具的聲音,那些腐朽木頭,在地上咯吱的摩擦聲,聽得我心煩意亂。

我知道這些聲音,不是趙一二弄出來的。我現在很想知道,到底什麼人,在纏著他。

我突然想起了,金旋子對我講的話,聽弦也是算術,並且是通陰的算術。我又打開了收音機。一聽到收音機里的琴聲,我腦海里就忍不住計算起水分。

我從床上跳起來,跑到趙一二的房間,看著我計算出來的方位,手一指,「是不是你?」

那個黑影終於顯出形狀。他放下趙一二。對我看著,嘴裡陰惻惻的笑著。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會幹休,他甚至在威脅我。琴聲變了個調子。我瞬間明白了,黑影下個方位會走到去我前方兩長四尺的地方。

我能算到他下一步到那裡,對付他豈不是容易多了。我眼睛看著他將要走到的地方,心裡想著該用個什麼方法燒他。

他看見我的目光所在,警覺了。站著不動。

「師父竟然這麼對我!」我聽見黑影的怨念。我頭有點昏,他在說什麼,師父!

我的聽弦的入門本事是金旋子教的。

他是金旋子的徒弟。

他走了。

趙一二現在的身上是一個一個的窟窿,但是都流不出血來。是啊,都不是用陽間的利刃敲出的傷口,這麼能夠流出血來。

我把昏厥過去的趙一二扶這坐起來。找出那個域山和尚留下的藥丸,又給他喂服了一顆。趙一二半響才緩過氣來。

「他纏你好久了?」我問道。

「從神農架就開始了。」趙一二說道:「他一直在等著我,等著我散功,等著我失魂。」

「他怕王八。」我說道:「所以在木魚的時候,跑了。」

「哼哼,王抱陽還奈何不了他。」趙一二說道。

我懂了,他怕老嚴。

王八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是啊,當一個人突然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難免會有點大意的。他倒是安心的走了,卻把這個難題留給我。媽的!

我想趙一二問道:「那個鬼魂,是金師傅的徒弟嗎?」

趙一二沒有正面回到,而是反問我:「你沒聽到我叫金仲是金老二嗎?」

「我怎麼知道金老二是他的外號還是排行啊?」我委屈的說道。

「他姓楚,是我師兄的大徒弟,我們都叫他楚大。」趙一二說道:「九三年,我剛出道,看不過他的作為,騙了師兄的螟蛉,把他給懲治。。。。。。。後來他在牢房裡,自己上弔死了。吞了十一支筷子,再上吊。。。。。。他還真是恨我。。。。。。他說他修鍊的法門是詭道祖傳的方法,有幾任螟蛉執掌,都曾煉過,為什麼我要針對他。。。。。。。」

趙一二昏昏欲睡,對我說道:「我累了,你自己看。」

趙一二的意思很明顯,他的記憶向我敞開。

我渾身戰慄,我探知到了,不僅有趙一二的記憶,還有那個楚大的記憶:

楚大在刨著一個墳墓,刨土的動作非常熟練,可是他不是盜墓賊,他刨的墳墓是個普通人家的墳墓,而且是個新墳,新墳上沒有雜草,在夜色里,仍舊能看見墳上培的黃土。楚大如同一個鼴鼠,鑽進墳墓。楚大又出來了,他拖著一具屍體。他瘋狂的撕開屍體上的衣服。

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屍。

楚大的動作詭異有瘋癲,臉上的表情無比可怖。

天上的雷聲隆隆,從天際穿了過來。

我啊的叫了一聲,把身前的趙一二狠狠的推開。我對趙一二喊著:「你們詭道,到底是個什麼邪教?為什麼允許這種傷天害理的修鍊方法存在!」

趙一二說道:「他在荊門被我逮住了。離一百個,還差十二個。」

「他是人嗎?」我問道。

趙一二沉默半響,說道:「當然不是。。。。。。」

正說到此處,頭頂的瓦突然想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爆豆聲,我心想,天氣還真怪,說下雨就下雨,來的好快。可是我凈聽見雨點打在瓦上的聲音,卻聽不到山鄉里下雨落在曠野上的沙沙聲音,甚至也聽不到隨雨而來的風聲。頭頂簌簌的落下灰來,迷了我眼睛,我揉了一會,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趙一二又被上身。

趙一二的眼眶在睜大,表情漸漸凝固,楚大又折回來了。

我手中的收音機開始放出音樂,不是金旋子放給我聽的古曲,變了個曲目,曲調柔和的多。我沒什麼閑情雅緻去欣賞曲調,耳朵隨著曲調的變化輕輕顫動,我在努力捕捉曲調的音律,將每一個音階和心中計算的水分對應。可惜我對音樂沒有任何興趣,不然,會容易得多。

我現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楚大在什麼地方。楚大現在就趙一二的胸前蹲著。好奇的看著我。

我甚至能看到楚大的樣貌,一張長長的馬臉,眼睛很小。嘴巴上紅釅釅的,嘴唇上下是一片青色。楚大嘴巴一咧,屋裡傳出了崑曲的唱腔。

原來一路上依依呀呀的,是楚大的所為。楚大的聲音尖細的很,又拿捏的委婉,甚至他臉上的表情,都努力做出凄楚的神色,這應該是很滑稽的樣子,但我只覺得無比的怪異和恐懼。面目滑稽的鬼魂,最是兇惡。楚大走的陰伶的路子,自古伶人就是陰氣最重的一類人。王八和我在學校里,甚至還爭執過,某些朝代的宮廷伶人,其實就鬼魂。

那些在台上,穿著戲服的生旦凈末丑,隨著二胡堂鼓的節奏擺出步伐,唱出悠長腔調的伶人,你能分辨的出是人或是傀儡么?

我走上前去,用手去抓楚大的身體。我計算好了他會往什麼地方跑。楚大以為他能躲開我,可是我比他想的要快。我捉住了楚大的胳膊。

楚大拚命的在我手裡掙扎,他想進入我的意識,來控制我。可是馬上就尖嘯著退回去。楚大在我面前變幻出很多形狀,我一時覺得手裡拿著一把滑膩的巨大蚯蚓,一時覺得手裡又變成一把血淋淋的動物內臟,腥臭無比。無論楚大怎麼變幻,我都不去看他。

他現在幻化成我最噁心的鱔魚,在我手裡扭曲,我感到手心全是滑膩膩的粘液,我都強忍著噁心。不肯鬆開。

但楚大仍舊是贏了,他是我見過最兇狠的鬼魂,他敏銳的感知到,我最不願意麵對的東西。

我手上的感覺又開始變化,手心冰涼,一條蛇開始往我的手臂上纏繞,蛇吐著信子,一直延伸到我的肩頭。我忍不住扭頭看過去,我知道我會看見什麼,但我還是看了。

草帽人的臉直愣愣的對著我的鼻子。

我大叫起來,忙不迭的把手上的長蛇扔開。楚大化作黑影,消失在屋內。

趙一二看著我,對我說道:「患得患失,優柔寡斷,你。。。。。。不是學道的料子。」

我向趙一二看過去,「你不也一樣,你放下了你心中的負擔了嗎?」

趙一二被我說的無言以對。

「多看看那本曲譜吧,師兄藏了十幾年都不示人,你撿大便宜了。」

我沒有說話。我在仔細的回憶楚大留在我腦袋裡的記憶。

「他在牢房裡被人打,打的很厲害。牢房裡挨打最慘的就是強姦犯,跟何況是這種冒犯屍體的行為,就是同牢房的犯人,也覺得無法容忍和這種人呆在一起。他們憎惡他,對他又懼怕。於是他們就變本加厲的折磨楚大。」我對趙一二說道。

「我們詭道的確有這種修鍊的法門,但是太邪。。。。。。我警告過他。。。。。。」趙一二說道:「可他已經瘋了,他想成仙。」

「他在牢房裡吃了很多苦頭,那些人甚至用馬桶里的穢物淋他。。。。。。。」

趙一二靜靜的聽著。

「他死的時候吞了十一支筷子,他搜集了很久,才湊齊這些筷子。吞下去的筷子都被他磨的尖尖的。每一根都刺穿了他的腸道,最後一根從他的喉嚨里戳出來。。。。。。。他忍受這麼多痛苦,就是想死後找你報復。他不是弔死的,他是疼死的。。。。。。。監獄的人隱瞞了他的死因。」

我邊說,身上的開始發麻,「他恨你,恨金師傅,他恨每個人。。。。。。。除了金仲。」

怪不得金仲對趙一二很冷漠,雖然幫助趙一二還魂,卻老大不願意。金仲和楚大師兄弟感情深厚。他也認為是趙一二多事,害了他師兄,而且還騙了金旋子的螟蛉。

我不說話了,但我還能看到。

牢房裡的幾個犯人都不敢動彈。牢頭是第一個,牢頭自己慢慢地走到馬桶邊,把自己的頭慢慢伸進去。身體因為窒息,在劇烈的痙攣,可是頭顱還是浸在尿矢里。

一個犯人跑到鐵門,用手拚命瞧著鐵門,凄厲的喊著:「管教——管教」,他的手被砸的鮮血淋漓,可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手背的骨頭,白森森的露出來,可他還在拚命的捶門。他瘋癲了,用頭拚命的去撞鐵門,只撞了三四下,就軟軟的癱倒在地。

楚大在牢房的正中唱著崑曲。走著輕盈的蓮步。

其餘的犯人都縮到床腳,那些犯人的身下都流出了騷臭的一灘液體。他們都看著楚大的表演,這世上沒有比這更恐怖的。

牢房裡換了個死刑犯進來。死刑犯在睡覺的時候,楚大在他耳邊輕輕的蠱惑。死刑犯站了起來,走到床邊,鐐索的聲音在黑夜裡清晰可聞。那個死刑犯,輕輕地把頭伸到另一個犯人的喉嚨處,其他的幾個犯人又開始蜷縮起來,他們都沒睡,包括那個喉嚨暴露在死刑犯嘴前的犯人,他也沒睡。可是他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死刑犯咬開自己的喉管。一聲不吭的死掉。

死刑犯被槍決的時候,第一槍打在後心,沒有死。法警在他的後腦補了一槍,死刑犯竟然站起來了。臉上因為子彈的衝擊,沒有了五官,臉龐的地方是個巨大血窟窿。法警都驚呆了,觀看的群眾都尖叫飛奔跑開。一個武警,沉著的對準死刑犯的心臟開了一槍。

的唱腔纏綿婉轉、柔曼幽怨,在刑場上久久不散。法醫很久都不敢上來檢查屍體。醫院來收屍體的救護車,裡面兩個見習醫生,已經嚇得驚慌失措。

牢房裡的剩下的幾個犯人,都死在床上,兩個心肌梗塞,一個腦淤血。時隔多年,農場里還有人在爭論,死的犯人是否楚大的作為,最大的蹊蹺,便在於,犯人死掉的時候,死刑犯在公審大會上。

那個牢房到現在,都隔三差五的死犯人。預警不得已把牢房空出來。牢房裡一到半夜就傳出隱隱的崑曲聲。

我知道,那個牢房就成了楚大魂魄修鍊的地方。他在牢房裡伺機而動,等著趙一二失魂。

楚大被我治了一次,好像就沒有再現身。趙一二沒有被楚大糾纏,身體好了很多,甚至還有村民又陸陸續續的找他來看病。小病小災的,他都能應付。疑難雜症,他就面露難色,奉勸病人家屬送病人到山下的大醫院。驅邪鎮鬼的事情,他就更幹不了。

附近的村民,看到我,有的還私下說著:這個好像是趙先生的二徒弟。。。。。。。。

楚大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時間長了,看見趙一二一直沒有再發生什麼怪異的表現,我想著,楚大也許已經回到了他該去的地方了吧。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很想漸漸的把楚大忘了。彷佛他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現在就守著趙一二,等著王八回來,然後下山,回到宜昌,去過我該過的生活。送牛奶也罷,當保安也罷。無論怎樣,那才是屬於我的生活啊。

是的,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我早就不用金旋子的那個破舊收音機了,看了金旋子給我留下的曲譜。開始看的很不明白,但漸漸的就看的懂,那個曲譜,除了最開始我看的開指,後面還有正聲、亂聲、後序幾個部分,每個階段都有曲調的起伏變化。我不懂音律,但我看得懂五行的生克變化。當我看到正聲的「反魂第七」的部分,我就知道,我可以不需要收音機的幫助了。

現在我無論在什麼時候,身處什麼環境,耳朵都不受控制的去聆聽身邊的所有動靜,然後內心裡就開始飛速的計算這個聲音,是從宮弦跳到羽弦,還是從地弦到商弦,根據弦聲的變化,應證出五行的生息,這個信息,在我的運算下,分別對應到水分的時刻,和卦象的方位。

聽弦其實很有趣,非常有趣。我也明白了,楚大的陰伶路子,其實也是聽弦的一個變種,只是他對京劇崑曲有著超常的愛好,走了另一條路徑而已。原來他刨人墳墓,扯出女屍,干那種傷天害理的勾當,是在消磨自己身上的陽氣,他想做一個純陰的伶傀儡。

歷史上好像有這種法術的記載。不止一個伶人,能夠蠱惑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但他們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最開始我對金屬器物的聲音特別敏感,後來覺得金屬的聲音太過於清脆。我轉而傾聽流水的聲音,計算著流水的變化,我樂此不疲,常常躺倒山間的泉流旁,靜聽泉水流淌。這個時候我不禁哂然失笑,當年在學校里,專業老師教我們流體力學,我可是一竅不通,掛了科。沒想到現在又來學這個。

我能計算出雨後屋檐的水滴,掉落的時刻和方位,在旁人看來,那些從屋檐往下滴落的水滴,數量龐大繁複,如同一個水簾。但在我眼裡,每一滴水珠的變化,都在我的預料之中,無一例外。

樹木生長的抽動,蟲豸在地下沉眠、風從什麼方向吹來、木炭燃盡的那一點余嘆。。。。。。。。。

半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短。我沒有告訴趙一二和任何人我的變化,我怕他們給我起外號,我可不想被人起個外號:徐旋子,不好,太難聽,還是瘋子好聽。

山上的冬天比城市裡的冬天來的早。剛進臘月,山上就下了第一場雪,大雪把通往山下的道路給封住。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寂靜的山村,掩藏不住山民的喜悅。

我和趙一二什麼都沒有準備。這半年來,找趙一二看病的人越來越少。趙一二本就沒有什麼積蓄,靠治病的錢,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幸好附近的村民看到趙一二和我的窘境,時常招呼我到他們的菜園子里去摘點新鮮菜蔬。

「小徐,沒事的,你多摘點回去,我們也吃不了,爛在田裡,也是爛了。。。。。。。」那些純樸的村民心意我很清楚,但是,他們太不會措辭了。我聽著總是鬱悶。

我和趙一二都不喜歡求人,別人也不會老是主動來叫我去摘菜。最多也是我買菜的時候,多塞點給我。日子這麼緊巴巴的過著,勉強能支撐。我每天里就想著,王八,你個死狗日的怎麼還不回來,我要撐不住了,在這樣下去,我和趙一二餓都餓死了。

最難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個村民自家開的,酒是糧食釀造,在山上比蔬菜還金貴。我賒的次數多了,酒坊的男主人還好,他堂客的臉上就有點難看。可是趙一二現在每天里就靠酒給撐著,他幾乎不吃飯,就每天里喝點酒吃點小菜。若是酒壺見底了,趙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沒招,只好厚著臉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點錢了,也是先給酒坊。

眼看就要過年了,王八還是沒有音信。我掏出那個夷陵通,想給王八打電話,卻發現早就停機。我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董玲又來了,我以為是王八叫她來看趙一二的。可幾句話一說,我就知道了,她沒王八的消息,也是過來打探。董玲很失望,走的時候,塞給我五百塊錢。我不客氣的收了。我的確是差錢,沒底氣跟她客套。

我興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賬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壺回來。跟趙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別人買個幾十斤臘肉,我們也要過年啊。

趙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了。

離過年越來越近,年味漸濃。天上又在下雪,趙一二天天在灶房裡烤火。我也坐著沒事,耳朵聽著屋外已經下到第四十四萬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場前保坎的牙子上。

忽然我想起,這場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媽是不是在等著我回去過年。想到這裡,就嘆了口氣。

趙一二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道:「想家了?」

我笑笑,覺得很不好意思,問趙一二:「趙先生,你的家人呢?」

趙一二臉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為我當年的事情,丟了公職。我又好幾年不在家裡,他們都當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親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們都受了我的影響。。。。。。我就沒臉再回去。」

我正想問,趙一二失蹤的那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遭遇,讓一個年輕氣盛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神棍。

一個漢子,突然來到屋前,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走,今天我家殺豬,到我家去吃新鮮肉啊。」

我和趙一二相互對著笑了笑,村民還是沒有忘記他。

我還在擔心趙一二不願意到處走動。

趙一二卻問道:「烹不烹大腸。」

「當然烹啊!」那漢子大聲說道:「誰不知道趙先生喜歡吃烹大腸。」

下雪,山路很滑,趙一二走的踉踉蹌蹌,那漢子急了,背起趙一二就走。說道:「快點,再晚了,豬子就殺完了。」

山間的規矩,家裡殺豬,請人來吃豬肉,都是以幫忙的名義的。既然是幫忙,當然不能在豬殺完之後才到。

走了半個小時,繞了一圈的山溝,到了那家門口。剛好就碰見那漢子請的幫手,把一頭豬從圈裡牽出來,讓那頭豬,在稻場四周隨意吃草,讓豬在臨死前,感受生命中僅有的一點自由。

稻場的另一角,一個土灶上架著一口大鍋,鍋里正燒著水。

那漢子,連忙走到堂屋,放下趙一二,「趙先生,小徐,你們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幹活去了。」

漢子的堂客,連忙從裡屋端出一盤炒花生和糖果,遞到我手上,招呼我們坐著,然後也去忙碌去了。

我站到,門口,看著幫忙的幾個人,已經在把那頭豬揪起,往長條凳上摁。豬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發出「嗷嗷」的叫喚。

我愣住不動,心裡冰冷。

因為趙一二在我身後,也發出了類似豬嚎叫的聲音。

我飛快的扭頭看去,果然,趙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滿臉流淚,嘴張的大大的,發出嗷嗷的聲音。我大驚,拚命的呼喚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殺豬的喜悅中,所有的人,都團團把殺豬的場面給圍著。沒人聽得見我的叫喊,也沒人聽得到趙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連忙去聽,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跑了,卻把豬的意識放置在趙一二的身體里。趙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這點。甚至躲過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豬狠狠的摁住。

趙一二在椅子上開始扭動身體,狂亂的掙扎。我衝上去,把趙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趙一二拚命的哭嚎。聲音停頓一下。

我回頭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來長的屠刀捅入豬的頸部,直沒刀柄。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豬喉嚨上的傷口湧出鮮血,汩汩噴出。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個木盆去接豬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趙一二。

趙一二的喊聲持續了兩三分鐘,越來越弱。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因為從趙一二的眼睛里,我看出,他並不僅僅在承受劇痛,同時也在承擔死亡帶來的恐懼。

那種絕望的恐懼,趙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來。可是趙一二沒有死,雖然他經歷了一次死亡過程,但他還是活著。

死掉的豬,被放進燒了熱水的大鍋里。我知道,趙一二又要忍受開水的折磨。

我對著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們,別幹了。停下!」

有人聽到我在呼喊。驚訝的把我看著。

我指著趙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麼啦,趙先生怎麼啦?」這家的漢子問道。

「好燙啊!」趙一二一聲大喝。

屋外的人都驚呼起來,那頭已經死透的豬,竟然從大鍋里蹦了出來。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著死豬,一半人看著趙一二。都說不出話來。

我心裡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個漢子打發他的兒子,攙扶趙一二回家。這頓飯,看來是吃不成了。這家人估計也對趙一二的表現很厭煩。

我們走在路上。趙一二又開始叫喊起來,我知道,那戶人家,正在把豬大卸八塊。

楚大的怨恨,太強烈。

趙一二回到屋裡,疼的渾身顫抖。

我知道,相對於疼痛,最讓趙一二痛苦的,是臨時前的恐懼。

我心裡想著,這一切快點結束吧。忽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整個西坪,在過年前,將要殺多少頭豬。

趙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個過程。

我戰慄起來。卻又束手無策。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

這一年的臘月,長陽西坪出了一個瘋子。到處勸說村民不要宰殺年豬。甚至好幾次,都衝到殺豬匠的跟前搶奪殺豬刀。開始大家都還比較客氣,都說他是趙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數多了,都不厭煩起來。一年到頭,就指望著殺頭豬過年,卻讓這個瘋子來搗亂。

村裡私下穿著一個事情:趙一二師徒,都染上了豬瘟,而且不是一般的豬瘟,聽說只要一殺豬,趙一二趙先生就能知道,不僅知道,還會在屋裡發狂。。。。。。。趙先生這麼好的人,也得了這種怪病,被豬精纏住了。他治鬼鎮邪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到如此下場。。。。。。。大家說道此處,都不免唏噓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我愛挨家串戶的去那些殺年豬的農戶家中,想去阻攔他們,可是沒有用,一次都沒成功過。而且適得其反,只要我到場的地方,那些本來已經死透的豬,都會出現某些詭異的動作。最過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經把豬殺死,把豬吹的鼓鼓漲漲的,正在旋毛。可當我在場的時候,那頭如同氣球的死豬,竟然飛跑起來,跑到豬圈,還吃了幾口豬草,才又被人摁住。

當我再去下一家阻攔的時候,他們就非常不客氣。惡狠狠的把我趕走。

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看著趙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那絕望而又恐懼的過程。趙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潰。別說趙一二要垮掉,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自己都要忍受不住,離真的發瘋也不遠了。

一直持續了十幾天,這半個月比十五年還要漫長。趙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顴骨高高的聳出來,臉皮成了枯潢色,眼神散亂。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給他灌酒,讓他保持在大醉的狀態,這樣他才能好過點。

換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后的山澗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趙一二挺過來了。

臘月二十三,農戶的年豬終於都殺完。趙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趙一二才稍微恢復精神。我煮了臘肉給他,他看見碗里的臘肉,就驚悸的大喊,把菜碗給揮到地下。他不能看見豬肉。只能喝酒。

趙一二的喝的很兇,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都要喝一兩斤酒,我又開始擔心,再這麼喝下去,他遲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發現,趙一二捏酒杯的手,顫抖的非常厲害,往往酒還沒喂到嘴裡,已經灑了小半。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還不能勸阻。

現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趙一二,以楚大的兇惡,和趙一二的處境,而我又這麼無能。楚大想弄死趙一二輕而易舉,但是楚大就是要看著趙一二受苦,他在想著方折磨趙一二。就是讓趙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殘疾,還有楚大自殺方式的凶蠻。對趙一二問道:「你們詭道還真是邪門,怪不得和正統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趙一二虛弱的說道:「我已經力所能及,我很想改變這個做法,可是我還是沒做到。」

我恍然大悟,趙一二從進詭道,就想改變那些邪惡的法術。趙一二選擇王八並不是偶然的,王八並不是我的替補。趙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性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東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願,詭道的法術變得光明正大,那還是詭道嗎?

我想起了金仲那張不服氣的臉。楚大和金仲當年也許就是不信服趙一二的做法,才導致兩房交惡。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礎、楚大侮辱屍體,這些在常人和趙一二眼中荒謬絕倫,傷天害理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僅僅就是個修鍊道術而已。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趙一二。

好在這幾天楚大沒有什麼用別的方法來整趙一二。趙一二在春節前後幾天都很安靜,沒有中邪。這不是楚大善罷甘休了,而是山上到處響著鞭炮,所有的鬼魂都被鞭炮聲嚇的魂飛魄散,深深的躲進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炮的聲音,因為他生前的路數就是聽弦。

我連忙去山腰的集市,買了好大幾掛鞭炮回來。心裡想著,楚大若是再來,我就炸鞭。這招能對付他。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沒來。我反而有點失望,我現在就想狠狠的懲治他一番,替趙一二出口惡氣。

楚大一直都沒來,我知道他現在肯定隱藏在什麼地方,一有機會,就會出來害趙一二。可是我聽不到他在那裡。他聽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學了幾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輩子的戲曲。

一天睡到半夜,我還在想著楚大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正想著,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我驚覺著從床上蹦起來。再一聽,頓時泄氣,來的是村民。外面的人聲嘈雜。

我慌忙把門給開了,趙一二也起來,走到堂屋。

來人是個一對夫妻,衝進屋內,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快看看我家軍伢子怎麼啦,從中午就開始發燒,現在越來越厲害,都燒糊塗了。」

果然,妻子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發燒燒的臉都是通紅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額頭,燙手的很。

趙一二吩咐我拿了個溫度計給小男孩夾在腋下。拿了聽診器,聽男孩的胸音。

過了十幾分鐘,趙一二又看了看溫度計,指數接近四十度。

「應該是急性肺炎。」趙一二說道:「你們還是快點送到山下醫院去。」

「天這麼黑,路上的雪都沒化,用腳走下山,天都亮了。趙先生,你還是想想辦法吧。求你兒了。」男孩的母親說道,一臉的央求。

趙一二沉吟半天,拿不定注意。

屋裡只有點頭孢,沒有別的抗生素。可是注射頭孢是要做皮試的,我們沒有做皮試的試劑和針具了。這段時間,看病的人很少,我們沒錢買葯,都是一點只能治傷風頭痛的口服藥物,給看病的人應付著。

趙一二也沒方法,只是先用涼水打濕毛巾,給男孩降溫。

男孩的父母急了,不停的哀求趙一二想辦法。可趙一二那裡有什麼辦法可施。

我看著男孩的樣子,已經燒得昏厥,手腳在時不時的抽搐,再拖下去,治好了,也燒成傻子。可是現在送到山下醫院,時間也不允許。

「你們怎麼不白天送下山啊?」我埋怨這對粗心的父母。

「我們那裡想得到啊?」男孩的父親也急得要流眼淚:「還以為就是一般的著涼。」

男孩的父母看樣子要給趙一二跪下了。

趙一二沉默半天,拿了頭孢出來,兌了生理鹽水,給男孩輸液。男孩的父母如釋重負。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霉了,怕什麼就來什麼。我從趙一二開始扎針的時候,就開始惴惴不安,沒想到真的出事。

一個小時后,輸液輸到一小半,男孩開始嘔吐不止,臉色煞白,嘴唇烏紫,眼睛不停的翻白。

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男孩頭孢過敏。

這下,真的不能拖了,我和小孩的家人,連忙抱起小孩,去找個農用車。農用車司機正在家裡打麻將,見了這個樣子,二話不說,撤了檯子,連忙開車往山下開去。司機的老婆連忙披了衣服追上,叮囑司機慢點開。

司機開著車,慢慢的往山下行去,路非常不好走。很容易翻到旁邊的深澗。小孩的母親抱著小孩,坐在副駕駛座。我和男孩的父親站在後廂板。我緊張的看著前方的路,心裡的緊張估計不亞於司機。看著身邊暗黑的山澗,心裡想著,千萬別出事。

我對男孩的父親說道:「你們開始就坐這車下山就好了。」

男孩的父親,埋怨道:「誰知道會這樣啊,趙先生這麼多年,都沒失手過,為什麼偏偏到我屋裡小軍這裡,就出這攤子事。」

趙一二不是從前的趙一二了,他的醫術也一去不返。他現在無論是精神,還是思考能力,都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他現在只是個酒鬼。

啊呀,我不僅叫了一聲。

現在我不在趙一二身邊,楚大。。。。。。。。。

我雖然站在寒風中,腦門還是沁出汗水。楚大又會用什麼歹毒的方法折磨趙一二呢?也許現在,他已經動手了。

車雖然開的慢,但總比走路快。兩個多小時,我們到了資丘的鎮上。鎮醫院的醫生都休息了,男孩的父親,就去醫院旁的職工宿舍喊。醫生們早就習慣半夜被叫起,連忙穿了衣服,匆匆開了急診室的門。

還好,青霉素和頭孢過敏也是分程度的。小男孩就屬於程度較輕的那一類,醫生給男孩打了葡萄糖,增加男孩的血糖,男孩就不再嘔吐不止。臉上也開始紅潤。可是又吭吭的咳嗽起來。

醫生看了看男孩說,過敏雖然沒問題了,可是肺炎很嚴重,要馬上留院治療。換了抗生素,給男孩安頓好。

我見沒了事情,就又搭乘農用車上山。

果然,回到趙一二家中,趙一二正在床上翻滾。我連聲詢問。

趙一二疼了滿頭大汗。身體弓得跟蝦米似的。他捧著腹部,看著像闌尾炎犯了。我知道,趙一二不是真的犯了闌尾炎。

又是楚大!

我對著窗口,大聲罵著,「你有種明著來!鬼鬼祟祟的,有什麼來性(宜昌方言:出息)!」

趙一二手緊緊抓著床頭的木板,手指甲都要迸裂。而我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幹著急。我連忙給趙一二未喂止疼葯,可是不管用。趙一二折騰到天亮都還在疼,這段時間,他受的折磨夠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在相應的增強,雖然疼的厲害,並沒有疼的叫出聲來。

這次趙一二被楚大折磨的時間較短。第二天中午就不再疼。

毫無疑問的,楚大忌憚我。我能肯定這點。

正月過完,楚大沒有再來。我現在更加不敢離開趙一二半步,我聽得到楚大的聲息,他還沒到屋裡,我就聽聽到他哼唱的曲調,他忍不住要哼,也許他的魂魄就靠著這曲調而暫時凝聚。他也知道我在聽他的動靜,所以每次到了屋外就走掉。他不著急,他等趙一二失魂,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多等幾天。

總算是過了幾天安定日子。冬春交接,難得出了大太陽。我和趙一二在稻場上曬太陽。溫暖的陽光,曬的人懶洋洋的,昏昏欲睡。

我看見山樑那頭,遠遠的來了一輛麵包車,一直開到房屋附近才下車。下來了幾個穿正統夾克的人。徑直向我們走過來。領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頭髮梳的一絲不苟。三四個年輕的下屬,有男有女,跟在他身後。

趙一二看到他們來了,沒起身,打了個招呼,「老覃,好久沒見。」

我看了麵包車車門上寫的所屬單位,是長陽縣衛生局的。趙一二是醫生,他父親以前是衛生局的幹部。趙一二和老覃,看來很熟悉。

「建國,我來給你拜年。」老覃說道,臉上看不出有什麼企圖。

趙一二說道,「坐,大家都坐。」

我在一旁,冷冷看著他們故人見面,寒蟬幾句。老覃和趙一二就有一搭沒一搭的扯些閑事。老覃說三句,趙一二說不上一句。趙一二現在累的很,沒那麼多精力講話。我看見跟著老覃的年輕人和我一樣,無聊透頂。一個年輕的女孩,都連續打了三四個呵欠。

附近的村民看見趙一二稻場上來了汽車,又圍了一圈人。也來了幾個看熱鬧。

老覃突然不扯淡了,話鋒一轉,對趙一二說道:「建國啊,我在縣裡給你安排了個工作。在我們大院燒鍋爐,怎麼樣,不累,我們單位人不多。」

我一聽,心裡登時舒坦,看來人落難了,還是有舊人幫襯。

「工資不多,四百塊,吃住算單位的,房子我都給你安排好了。」老覃繼續說道。

我想著,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總算是有人還惦記趙一二。

沒想到趙一二想都沒想,就回絕了,「我不會上班的,你知道的,我當初就發過誓,絕不進公職。」

「這不是公職。」老覃勸慰趙一二:「你也只是臨時工。」

「都一樣,都一樣。。。。。。。」趙一二沒有什麼精力解釋。

我心裡想著,讓趙一二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去燒鍋爐,的確難以讓人接受。而且趙一二也說了,寧願浪蕩民間,也不願意給公家上班。

我不知道趙一二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老覃沉默了。

「那你以後怎麼辦?」老覃隔了好久,又說道:「你又不能再給人看病。」

我明白了老覃的來意。

老覃是衛生局的領導,他是來取消趙一二的行醫資格的。

「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激動的對老覃說道。

「情況我都了解。」老覃打斷我,「小孩的家長都給我說過了,我很清楚。」

「趙先生不給人治病,那我們吃什麼?」我無奈的問道。

「建國,你的執照早就過期,我也不能老是維護你啊。」老覃為難地說道:「國家現在又有新文件,中醫也要考試,否則也算無證行醫。」

「執照沒了,可以再考啊。」我說道。

看著老覃在苦笑,我明白了,趙一二沒資格考試。他當年就沒從學校里畢業,是從學校里跑出來的,根本就沒有證明自己學歷的任何文件。也許當初他的那個執照,就是老覃動用關係給他辦的。

趙一二面無表情。側了側身子,讓另外一側曬到太陽。

「這次鬧的動靜大了,你知道嗎,我保不住你了。」老覃繼續說:「醫療事故,你知道嗎,這是件醫療事故。」

「我們當初也是沒辦法!」我喊道:「當時的情況很急!」

「不做皮試就給病人用頭孢。」老覃說道:「這麼基本的常識都遵守,你們怎麼能行醫。」

旁邊的村民聒噪起來:

「我們就願意讓趙先生看病,你們管不著。」

「醫院在山下,看病多不方便。」

「你們的葯比趙先生的貴多了。」

「不給錢,你們讓看病嗎?」

「你們是不是嫌趙先生搶了你們的生意。」

「趙先生給我看了十幾年的病了,我們信得過他。」

一個婦女開始咒罵起來:「軍伢子的爹媽是不是發黃昏了,連趙先生都告。」

。。。。。。。。。。。

「大家安靜一下。」老覃說道:「趙建國沒有行醫資格,他行醫是違法的,現在縣裡都知道了,你們要是為他著想,就不要找他看病。你們不想他坐牢吧。你們知不知道胡萬林啊,他當初也是名醫,可是他治死了多少人。。。。。。」

「你說什麼?」我手指著老覃大喊:「趙先生是胡萬林那種人嗎?他是那種為了錢,致人生死不顧的人嗎?」

我激動起來,要衝上去打老覃。

這段時間我憋屈的厲害,正好讓老覃碰上,我衝到老覃面前,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領:「我告訴你,趙先生不是那種人!」

老覃身後的幾個年輕小夥子也是血氣方剛的,他們是來執法的,還真碰到了我這個暴力抗拒的人。

我被他們扯開,脾氣大的已經在用拳頭揍我的下巴,「媽的,連我們局長都敢打。。。。。。。」

我大聲喊著:「趙先生不是那種人!」身上拚命的掙扎,衣服都扯爛了。

老實本分的村民也紛紛叫喊:「怎麼能打人呢,怎麼能打人呢。」

我被他們緊緊的抓住。氣喘吁吁的,向老覃罵道:「你們連一條活路都不給人留,和胡萬林那種人有什麼區別。」

老覃不理會我,對趙一二說道:「建國,我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對我有恩,當年我在鄉下當赤腳醫生,以為會當一輩子,若不是他提拔我。。。。。。」

趙一二沒說話,把老覃冷漠的看著,渾濁的眼框里閃爍著晶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了。他對他父親的愧疚又被翻出來。

「好!」老覃說道:「你不用幹活,我養著你,好不好?」

趙一二鼻翼在抽動,還沉浸在對父親的自責中。胸口起伏不定。

「建國,」老覃柔聲說道:「跟我下山吧。嗯?「

趙一二的用力好大的力氣,不再激動了。對老覃輕輕說道:「我哪裡都不去,這是我老趙家的老屋。我死也要死在這裡。」

趙一二說完,不理會老覃。歪著頭,睡了。

老覃一干人走之後,我惶惑不安。趙一二連看病的資格都沒了。今後怎麼辦。王八現在都不知道死哪裡去了。趙一二若是真的死了,難道歸我來收拾嗎?我和趙一二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關係啊,我不是他的弟子,王八才是他的徒弟。這麼沉重的負擔,憑什麼要由我這個外人來承擔。

想到這裡,我不禁升起了想拋下趙一二,獨自離去的想法。是啊,這一切,其實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小徐,」趙一二說道:「你走吧。」

我安慰自己,這是趙先生自己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想著就往屋裡走去,想收拾東西下山。

走到堂屋,看見了趙一二堂屋裡掛著密密麻麻的錦旗,「懸壺濟世」「華佗在世」「妙手仁心」

我停下了,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他媽的在想些什麼!

趙一二不能給人看病了,就算是村民來找他,他也拒絕看病。

我手上的錢越來越少,連油米都買不起了。

趙一二不止一次的勸我下山回去。我沒答應。

我想通了,我若是在這個時候拋下趙一二不管,這輩子都會後悔,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背負這麼重的責任,也是第一次認真的堅持一件事情。我這輩子也許永遠都不會有出息,但總要有件能讓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讓自己無愧良心的事情,值得回憶。

我苦苦的支撐著,等著王八回來。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在晚上,去附近的農戶菜園子里摘了一些蔬菜回來。那些農戶其實知道是我偷的,但他們都沒有聲張。有一家,第二天找上門來。我窘迫急了,不知道怎麼面對。可是那個純樸的漢子,竟然給我們背了一袋米。我哭了出來。

接下來幾天,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村民,嘴上都說的是來看趙先生。手裡都沒空著,有的拿了幾個雞蛋,有的帶來些柴米。

那家家裡做生,或是嫁娶過事,都過來邀請趙一二和我去赴宴。我們沒錢趕情。可是他們不由分說,把我們架到他們家裡。讓我和趙一二大吃大喝一頓。

我現在越來越能理解趙一二和王八,是啊,人不能總是渾渾噩噩的活著,人生總是要有點意義的。看著村民默默的幫助我和趙一二,我若有所思。Lvs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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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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