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十九

十九

下午兩點半時,蘇珊向傑夫請了假,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她準備回家后帶戴維上街逛逛,到了晚上找一家有特色的西餐廳,陪著戴維好好吃頓飯。

半個多小時后,蘇珊走進家,見戴維綳著臉坐在餐桌邊吃東西。曾志強一臉著急地抱著貝貝坐在沙發上,撫摸著孩子的頭。保姆跑進跑出,像是找什麼東西。蘇珊覺得家裡的氣氛好像不太對頭,忙問保姆在找什麼,保姆說貝貝可能發燒了,要找體溫表給他量一下。蘇珊想起前幾天安迪用過藥箱,便到安迪的房間里找到了體溫表。

蘇珊沒有去顧及戴維,拿著體溫表走到沙發前,見貝貝閉著眼睛,臉頰紅紅的,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急忙伸手摸了摸孩子的手心和額頭,覺得很燙,馬上蹲下去把體溫表放在貝貝的腋下。貝貝好像感覺到蘇珊回來了,睜開眼睛,喊了聲「媽咪」,便哭了起來。蘇珊心疼地抓著貝貝的小手,「貝貝,別哭,媽咪回來了。」「貝貝不哭,貝貝最勇敢了。」曾志強一邊哄著貝貝,一邊把保姆拿過來的一件衣服蓋在孩子身上。「強哥,你怎麼知道貝貝生病了的啊?」蘇珊輕聲問曾志強。

「噢,辦貝貝入園手續時,幼兒園規定要留下家長的聯繫電話,我就登記了我的手機號碼。下午幼兒園老師發現貝貝好像發燒了,就給我打了電話,我趕過去后,本來想直接帶他去醫院的,但貝貝喊著要喝水,我看他穿得又太少,就回來問保姆拿件衣服,給貝貝喝點水。」

蘇珊從曾志強手中接過貝貝,抱在懷裡,「強哥,謝謝你啊。」

「哐當!」戴維看到眼前的情形,把刀叉往桌上一扔,半塊麵包丟進盤裡,不再吃了。蘇珊抱著貝貝坐下來,轉過頭看了看戴維,沒理他。

曾志強也轉過了頭,他又看到了戴維臉上堆著的猜疑神情。先前他抱著貝貝走進家門時,已經看到過戴維這樣的臉色。當時蘇珊還沒回來,雙方在語言上有障礙,他無法和戴維作解釋,但他心裡不免為蘇珊感到了些許擔心。

戴維沒有離開,陰沉著臉問蘇珊:「蘇珊,這是孩子的教父?還是親生父親?」見蘇珊沒回答,又接著說道:「我想知道,你是教母,他是教父,是嗎?直截了當說,我理解的!」

蘇珊正為貝貝生病著急,戴維這麼一問,心裡有些火了,「你想說什麼?你這樣說話,幸虧曾先生聽不懂。戴維,我現在沒空跟你解釋,孩子生病了,我必須要關心他。牛奶和麵包在桌上,我叫阿姨把冰箱里的白脫油也拿出來,你自己塗一下先將就吃吧,OK?!」

「我沒食慾!我讓你氣得胃裡發脹!」

「我告訴你!別瞎想!孩子病了,你仁慈點,我不能丟下孩子先照顧你吧。無聊死了!」

「真好笑!孩子生病他怎麼知道?還去幼兒園接,你們是不是平時都一起帶孩子的?」

「你真會聯想!孩子上幼兒園才幾天,今天只是個巧合。你這人太不可理喻了!」

兩人突然沉默了,短短几句互不相讓,甚至有些唇槍舌劍的對話,使得蘇珊心裡特別難受,她雙眉緊鎖,嘆著氣搖著頭。戴維也氣得臉像陰了的天,黑沉沉的,他「騰」地站起來,轉身去了陽台。

曾志強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早就從他倆的語氣中聞出了火藥味。他心裡著急,想站起來對戴維作些解釋,卻不會說英語,想勸慰一下蘇珊,又覺得會引起戴維更多的誤會,正當他左右兩難的時候,他們的對話停了下來,這才讓他鬆了口氣。他抬手看了一下表,從貝貝腋下取出體溫表一看,張大著嘴,緊張地喊了起來:「三十九度啊,得馬上去醫院!」

貝貝聽到要去醫院,急著嘟囔道:「媽咪,我不去醫院,我不打針針!」「啊!三十九度啊!」蘇珊心裡慌了,「不行,現在就得去醫院。」說著,叫保姆拿上她的包,抱著貝貝就要往外走。

曾志強馬上勸道:「我帶孩子去醫院,你男朋友在生氣,他畢竟剛來,你該好好陪他。」

「唉!我叫凱伊和安迪回來陪戴維吧,貝貝病了,我怎麼能放下心陪著他。」「不行的!這會影響你和男友的關係,看得出他對我有些誤會,要是你再和我一起去醫院,他對你的意見會更大,還是我帶孩子去。」

「沒什麼,他就這樣!我顧不了這麼多,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凱伊回來,讓凱伊去跟他解釋。我去跟戴維說一聲,我們馬上去醫院!」蘇珊說完,把貝貝給曾志強抱著,馬上拿出手機給凱伊打了電話,告訴凱伊貝貝正在發高燒,她要帶孩子去醫院,希望凱伊和安迪晚上一起陪戴維出去吃飯,並且把貝貝的事情再好好跟戴維解釋一下。蘇珊打完電話,走到陽台上,對坐在椅子里悶頭抽著煙的戴維說:「親愛的!請相信我,別胡思亂想了,我打電話叫凱伊回來陪你,我要帶孩子去醫院,好嗎?」戴維轉過臉,吐出口煙,說:「呵呵,你是我未婚妻還是凱伊是啊?太滑稽了!為什麼不讓凱伊去醫院,你留下來陪我?真是莫名其妙!」

蘇珊走到戴維面前,語氣盡量平緩地說:「孩子平時是我帶的,再說曾先生和孩子無法跟凱伊交流。親愛的,理解我吧!凱伊一會兒回來會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的。」說完,在戴維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未等戴維開口,說了聲「拜拜!」,轉身回客廳去了。

蘇珊拿上孩子的衣服,又找來小毛巾被和小水壺,和抱著貝貝的曾志強一起離開了家。保姆晚上要去陪親戚,也跟著一起出了門。

到了樓下,曾志強把手中的貝貝交給蘇珊抱著,拿過蘇珊手裡的衣服蓋在貝貝身上,又和蘇珊說了幾句話,便轉身朝臨時停車場走去。不一會兒,曾志強把車開到蘇珊面前,下車為抱著貝貝的蘇珊打開車門,等蘇珊上車后,又低頭對著車裡說了些什麼,然後回到駕駛座,駕車離開了公寓。

此時的戴維,正站在陽台上抽著煙,樓下的這一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一臉鐵青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賓士車,將還沒抽完的香煙捏得粉碎。

去醫院的路上,貝貝一會兒哭著喊頭疼,一會咳嗽咳得吐了起來,蘇珊沒有帶孩子的經歷,以為孩子得了什麼重病,心裡又急又慌,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曾志強從反光鏡里看到蘇珊眼淚汪汪的樣子,便勸她不要著急,耐心地告訴她:貝貝可能是得了感冒,剛上幼兒園的孩子抵抗力差,幼兒園裡別的孩子感冒,很容易傳染,慢慢就會適應的。

蘇珊抬起頭,看著曾志強寬寬的後背,說:「強哥,謝謝你啊,幸虧你來了,要不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曾志強心裡一暖,「和我還這麼客氣。在我心裡,已經把你和貝貝當成我的親人了,做這些事是應該的。你當初勸我幫楚雲時說過,在別人有困難時幫一把,何況是自己的親人呢?我一直都記著這句話呢。」

到了醫院,曾志強立刻去排隊、挂號,帶著孩子給醫生診斷,然後去藥房配藥,這一切曾志強做得既熟練又不急不慌。護士給貝貝輸液時,貝貝號啕大哭,奮力掙扎著死活不肯打吊針。蘇珊抱著貝貝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曾志強抱起孩子放在護士面前的小桌子上,把孩子亂踢的雙腿用力夾住,抓著孩子的手臂壓在桌上配合護士打好了輸液針。蘇珊看著邊哭邊喊著「媽咪」的貝貝,又心疼地掉下了眼淚。曾志強等貝貝漸漸平靜后,鬆開孩子的手,拍了一下蘇珊的肩說:「別擔心,孩子輸完液就會好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感冒、吃藥、打針都是很正常的事。」蘇珊一邊摸著貝貝的臉,一邊點著頭,當她抬起頭,想對曾志強說點什麼時,發現曾志強已經不在邊上了。

過了一會兒,曾志強拎著一個袋子走了過來。他在蘇珊邊上坐下來,放下袋子,把孩子抱到了自己身上,「輸液的時間很長,我買了點麵包和水,你吃點東西吧。」蘇珊從袋子里拿出麵包,吃了兩口便放下了。她看到半睡著的貝貝小臉蛋上還掛著淚跡,便拿出紙巾一邊擦著孩子的臉,一邊心疼地說:「這段時間帶貝貝,我和他真的產生了很深的感情,如果里奧回來了,要帶走他,我會捨不得的。」

「聽你說里奧的太太病很重,萬一他太太去世了,他一個人還會帶孩子嗎?」曾志強說著,看了一下貝貝,「如果里奧有困難,我來收養貝貝,我會培養他上劍橋、哈佛這樣世界一流的大學。多多不是個上進的孩子,我對他已經不指望了。我看貝貝以後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貝貝好像知道大人在說著他的事,睜開眼睛看了看曾志強,又轉過臉看著蘇珊,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閉上眼睛。

「貝貝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他幾個月大就到了孤兒院,我心疼他。我沒想那麼遠,我現在就想把貝貝健康地帶好,讓他快樂地生活著,別的我不奢望。」「你這樣單身帶著孩子總不是個事。你看,今晚你男朋友很生氣,我擔心你回去后你們倆要不愉快了。」

蘇珊看了看曾志強,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她不想在曾志強面前,再說起她和戴維之間的事……

傍晚,正在陽台上抽著煙的戴維,見到凱伊和安迪回來,轉身就往卧室走,剛走到客廳,被凱伊叫住了。凱伊很熱情地請他出去吃晚飯,戴維擺了擺手,說自己不太舒服,不想去。凱伊知道他是在推託,就耐著性子一遍遍地勸說,安迪也在旁邊幫著說。戴維實在推辭不得,儘管心裡不願意,但還是跟著凱伊和安迪出了家門。凱伊帶著戴維特意去了一家叫做景田的西餐廳,這家餐廳蘇珊以前帶她去過幾次,環境和菜品都還不錯,關鍵是她能在這裡熟練地點上幾道像模像樣的菜。三個人進了餐館,凱伊很快就點好了菜,要來了啤酒。戴維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一直悶著頭喝酒抽煙,就是不說話。凱伊耐著性子,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慢慢地說起貝貝的事來。

「唉!我們都以為里奧夫婦領養了貝貝,他們能開始幸福的生活了,誰知卡羅琳又得了病……」

安迪插話道:「我是前幾天才搬到這裡來的,我和凱伊也是想幫著蘇珊照顧好孩子。」

戴維忽然開起口來:「我無法理解的是,蘇珊怎麼會和這個男人一起照顧這個孩子?這個男人是個什麼角色?他是蘇珊的什麼人?」

「他是這房子女主人的前夫。」凱伊隨口說了一句。戴維馬上酸溜溜地問:「哈!那蘇珊是新的女主人了?」

安迪急著解釋:「你攪混了!根本沒這回事,雖然曾先生很喜歡蘇珊,但蘇珊說過絕不會選擇他的,我想曾先生也許發現孩子是個突破口,就常來照顧孩子的。」凱伊瞪了安迪一眼,又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腳,連忙說道:「也不常來,今天是第二次來。蘇珊剛來中國時把公司給她租的房子讓給了里奧,這房子的女主人也是公司的同事,蘇珊就暫住在這裡了,後來女房主住院,蘇珊去找曾先生幫忙,就認識了曾先生。其實,他們就是普通朋友,很簡單的。」

戴維喝了一大口啤酒,用餐巾紙擦了擦嘴,「不管你們怎麼解釋,我都覺得蘇珊跟這個姓曾的傢伙有染。他倆和孩子,就像一個三口之家,我是律師,直覺上的判斷向來很好!」

凱伊心想,戴維是個律師,她再怎麼想好了說,他都會雞蛋里找骨頭,她顧不了這麼多,得把該說的話說出來。於是,帶著點火氣的話噼里啪啦地像連珠炮從她嘴裡甩了出來:「我可以向上帝發誓!他們是清白的!關於這個話題我和蘇珊談論過許多次,蘇珊明確告訴我,她拒絕和曾先生在個人情感上有任何糾葛,你是律師,總應該相信事實吧。」

戴維皺著眉頭,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凱伊以為自己的話很有說服力,肯定對戴維起到了些作用。沒曾想安迪的嘴像把不住的門,隨口又冒出一句來:「告訴你,這傢伙身邊不缺女人,他是億萬富翁,許多女人追他還來不及呢。」凱伊氣得在桌下面又踩了安迪一腳。安迪看了一下戴維,覺得好像自己又說錯話了,馬上笑著打岔:「哈哈!我也是聽說而已,他是個房產商,女人都圍著他轉,所以蘇珊是不會去攪這個渾水的。」

戴維似乎想好了要說的話,把煙頭往煙缸里一扔,咳嗽了一聲,說:「OK,現在事情越來越清晰了,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一切,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看來我是搞不懂中國人,也鬥不過中國人,我不想花什麼大力氣去和這樣的男人爭奪一個女人,再說人家背後還有座金山,我還是讓位吧!」說完,他端起杯子,將大半杯酒一飲而盡,又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滿酒,接著大聲說:「我會提前回美國的,我不想在中國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凱伊急忙勸道:「戴維,不要這麼衝動!蘇珊沒有背叛你,我也是見證你們感情經歷的人,難道你們這幾年建立起來的感情說散就散了?」

「哈哈!」戴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又怎樣?人家十幾年幾十年的夫妻都能說散就散,我們這幾年的感情又算什麼呢?」

安迪心裡不安起來,覺得自己的話可能被戴維曲解了,但又不知道怎麼去勸戴維,想了好一會兒,才一板一眼地說:「戴維,我們今天告訴你所有事情的經過,也是抱著一番好意的,蘇珊是個特別善良的人,你看她對女房主多麼關心,對里奧領養的孩子多有愛心,你這樣誤解她是不公平的!」

戴維忽然站起來,像是在法庭做著辯護,右手彎曲緊貼小腹,左手揮動了一下,說:「誤解?我誤解了嗎?我只是希望她過得幸福,有更好的前程,沒必要再苦苦守著我這個小律師了!」

安迪的話又一次被戴維冠冕堂皇地頂了回去。安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戴維,無奈地搖著頭。凱伊點燃一支煙,靠在座椅後背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戴維對安迪說話時的神情。當戴維坐下來,看著凱伊,或者是在等待著凱伊的反應時,凱伊突然問道:「戴維!說真實的,你做出這個決定是來中國之前,還是剛才聽了我們的解釋后才……」

戴維似乎早就料到凱伊會這麼問,欠了欠身子,不慌不忙地說,「下午他們倆照顧孩子的所作所為,說明了什麼?我現在明白了,剛才聽了你們的解釋,整個情況就更清晰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凱伊一下子覺得自己特別失敗,本來她想,只要把事情說清楚了,戴維是會理解的,沒想到非但沒讓戴維聽進去,反而給了戴維一次表白的機會似的。凱伊心想,再講太多的事情,看來已經是於事無補了,只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也許戴維還會理解一點。於是,她一臉真誠地說:「里奧走時把孩子託付給我們,我應該多關心一下孩子的,可是蘇珊會中文,她和孩子之間沒有語言障礙,孩子很自然就跟她親了,無形中讓她承擔了帶孩子的所有義務。戴維,這是我做得不夠,蘇珊沒做錯什麼。」戴維總是掌握著話語的主動權,而且說出來的話總讓你找不出破綻:「我對她在關心孩子的事上,沒有任何看法,這是她善良的天性。我無法忍受是她和這個姓曾的關係,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沒有強大的武器去和他決鬥,所以我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

安迪本不想再和戴維多說什麼了,但戴維的一意孤行,讓他實在忍受不了:「愛情的砝碼不是金錢,蘇珊是個重感情的人,你和曾先生誰的位置重要,蘇珊知道如何選擇,你又何必自動放棄呢?!」

戴維攤了攤雙手,聳聳肩,冷冷地一笑:「哈哈,你等著看我讓位后的結局吧,他們一定會在一起,我不想成為蘇珊的絆腳石。等著瞧,蘇珊知道答案會感謝我的。」凱伊感覺到已經沒有繼續勸說戴維的必要了。她長嘆一口氣:「Oh!boy!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了,你太冷血和現實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職業的本能。」「誰不現實?我們都生活在現實中,我冷血?我這是給她自由讓她高飛!」三個人的對話已經進入了死胡同。凱伊憂心忡忡。她為蘇珊憤憤不平,卻又毫無辦法,她感覺眼前這個干律師的傢伙和蘇珊簡直就是兩類人,她真不明白蘇珊怎麼會有這麼個男朋友。安迪早已把頭轉向了窗外,甚至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他為蘇珊感到難過,就像自己受到了一次傷害,心裡在隱隱作痛。戴維則似乎平靜了下來,他不再圍繞蘇珊的話題,而是又叫了幾瓶啤酒,邊喝酒邊講述起他對伊拉克戰爭的看法來,他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漸漸地,臉色越來越發白了……晚上十一點多,蘇珊抱著在醫院輸完液的貝貝回來了,正在客廳里和安迪聊著天的凱伊,連忙迎上去,從蘇珊手中抱過貝貝,安迪也過來問著孩子的病情。坐在沙發上看著英語電視的戴維,抬頭看了一眼蘇珊,又接著看電視。

蘇珊把貝貝的衣物放到房間后,便和凱伊一起到浴室給孩子洗澡。蘇珊顧著給孩子洗澡,跟孩子說話,也不問凱伊和戴維談話的情況。凱伊在一旁看著把心思都花在了孩子身上的蘇珊,心裡酸酸的,她想,蘇珊這麼個熱心腸的女人,攤上戴維這樣冷血的男朋友,實在是一種不幸。現在戴維鐵了心要和蘇珊分手,對蘇珊來說,也許是件好事。「愣著幹什麼啊,幫把手啊。」蘇珊轉過臉叫了聲凱伊。「哦!」凱伊緩過神來,一邊幫貝貝擦著身,一邊把晚上和戴維談話的情況告訴了蘇珊。蘇珊邊聽邊幫貝貝穿上衣,始終沒說一句話,聽到凱伊說完,她的手停在了貝貝上衣的第三個紐扣前,像是在想著什麼,臉色白白的。「媽咪,這個還沒扣好呢。」貝貝喊了一聲。凱伊趕忙把貝貝的衣服扣好,拍了拍蘇珊的肩,抱著貝貝回房去了。

蘇珊洗漱完,抱了一堆臟衣服走到陽台上,將臟衣服丟進洗衣機邊上的籃里后,正準備轉身離開,陽台角落的躺椅里傳來了戴維的聲音,「回來了?忙完了?」蘇珊「嗯」了一聲。她看到黑暗裡有顆煙頭一閃一閃,戴維的臉也在一明一暗,心裡忽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戴維,別生氣了,孩子終於體溫降了,我今天很累,有什麼話明天講好嗎?」

「你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嗎?」戴維慢條斯理地說道。

蘇珊指了指凱伊卧室的窗說:「在陽台上說話,會影響別人休息的。」

「怎麼啦,怕誰聽見?我不會大聲說話的,在這裡說好了。」戴維說話的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非常清晰。

蘇珊搖了搖頭,拿過一把椅子在戴維身邊坐了下來。她並沒有用凱伊告訴她的話來責問戴維。她想,他跑這麼遠到中國來看她,她沒有陪他,他可能還在生她的氣。於是,她心平氣和地說道:「我相信凱伊今晚已經跟你解釋過了,你的誤解也該消除了,不要再生氣好嗎?」

戴維冷笑了一下,把煙頭一扔,「誤解?我們之間有誤解嗎?我不認為!」「那最好,省得我再重複那些話了。我打算和你商量一下這兩天我們去哪裡玩的事。」

「呵呵!不必了,我後天就回美國,我剛才打電話把機票改簽了,還多付了兩百美元罰金。」戴維等待著蘇珊的反應,見蘇珊沒有說話,便接著說道,「你太忙了,我不想在這裡給你帶來麻煩和不便,我還是提前走吧!」說完,拿起煙盒掏煙。蘇珊重重地靠在了椅子的後背上,嘆了口氣,依然沒有說話。她知道戴維的性格,他決定的事幾乎是無人可以改變的。

戴維取出煙點燃,重重地吸了一口,緩緩地吐出來,「我們分手吧。我不想再維持這種不確定的關係,這對彼此都是一種解脫!」這幾句話從他薄薄的嘴唇中間吐出來,就像早已準備好的辯護詞,字字似乎都作過精選。

「你經過深思熟慮了嗎?」蘇珊沉默了一會兒,一字一頓地、慢慢地問道。「呵!是為了你的前程考慮!我給你自由,放你走!」戴維很瀟洒地揮了一下左手,右手搭在蘇珊的肩膀上,湊近蘇珊的臉說,「你很感激我這麼做,是嗎?」蘇珊推掉戴維的手,抬起頭看著陽台外。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剛才聽到凱伊講戴維要和她分手時,她心裡還有過失落、難過。當她親耳聽到從戴維嘴裡說出「我們分手」這幾個字時,反倒沒那麼難受了。她想到自己從沒有背叛過戴維,甚至連這樣的念頭也絲毫沒出現過,內心裡更多的是委屈,是她的品行被戴維肆意歪曲后的怨憤。

「知道嗎?親愛的,我從大洋彼岸過來探望你,你把我晾在一邊,再多理由也是牽強的!這就是我想和你分開的原因。」

「如果這也能成為你要和我分手的原因,那我還需要再解釋什麼呢?!」「呵呵!」戴維的嘴角微微一翹,冷笑了兩聲,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從牙縫裡一個單詞一個單詞擠出幾句話來,「看!暴露真面目了吧!我和你幾年的感情抵不上你跟別人兩個月的感情,女人真是世界上最殘酷無情的動物!」

「不要拿出你律師的惡習來,你下著圈套讓我鑽,現在反過來說我無情。我提分手了嗎?是你執意要毀了我們這段感情的!」蘇珊站起來就往卧室走。她心裡明白,如果此時不離開陽台,兩人將會在陽台上演繹一出法庭辯論會,這是戴維的職業本能。

「好的,如果你有誠意維護這段感情,後天你就跟我一起回美國去!」戴維邊說邊尾隨著蘇珊回到了卧室。

「現實嗎?」

「怎麼不現實?訂不到經濟艙票,頭等艙的票我來買!」

「那工作呢?」

「我不信這個公司離開你就會倒閉了!如果他們不同意,你辭職總可以吧,回美國還怕找不到工作!」戴維來回踱著步,誇張地揚著雙手。

「做人要有責任心!別人把孩子託付給我,這裡的房子人家也讓我代管,我說走就走,算什麼?你不要這麼衝動,好不好!」蘇珊打量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同居了四年的男人,越看越覺得陌生。

「哈哈!歸根結底你不是為了工作,是因為那個姓曾的傢伙和這個孩子,這一老一小給你找到了家的感覺是嗎?」

「我和曾先生是清白的!你為什麼非要往我頭上倒盆污水呢?!」

「哈哈!都像一家人了,還清白?你騙得了凱伊他們,能騙得了我嗎?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案例,哪個不說自己清白?一調查全不清白!」

蘇珊望著戴維油嘴滑舌的樣子,憤怒了,大聲說道:「是的,你接觸了太多骯髒的案件,你的內心也變得骯髒起來!既然這樣,我已經沒必要解釋了!」

戴維也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哦!我的天使!唯一能證明你是清白的,就是後天跟我回去!沒有別的選擇!」

「你是在故意刁難我!你這是什麼目的?!」

「目的?這需要有別的目的嗎?你自己選擇吧!」戴維聳聳肩,踱到床邊坐下來,重重地靠在床頭,臉上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匿笑,眼睛時不時地斜視一下束手無策的蘇珊。

蘇珊兀立在戴維的面前,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漸漸地,她的眼睛潤濕了,她不想讓戴維看到她流淚,轉身走出了房間。她靠在走廊的牆上,眼淚奪眶而出。過了一會兒,她像被人操縱的木偶,機械地走到客廳里,恍恍惚惚地坐在了沙發上。

客廳里暗暗的,靜極了。蘇珊看著陽台外黑幽幽的夜空,整個人紋絲不動,就像電影中的「定格」,她的腦海里在回溯著和戴維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她和戴維成為戀人,起因還是一件並起眼的小事。那時,戴維是芝加哥CYK設計公司的法律顧問。喜歡游泳的她和芝加哥的YMCA健身俱樂部簽訂了一份為期一年的游泳健身合約。她去遊了幾次后,發現自己的身上過敏,就沒有再去,但每月依然要支付五十美元。她無意間和戴維說起了這件事,戴維主動提出由他代理去和這傢俱樂部打官司。她知道簽了合約,要是打官司,贏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沒放在心上。其實,戴維一直在追求她,自然不會放過可以表現的機會。戴維不聲不響地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居然幫她把官司給打贏了。雖說這是件小事,卻讓她很感動,加上戴維帥氣的樣子和不錯的口才,還時不時地給她製造些浪漫,弄出點驚喜。情竇初開的她慢慢地也就和戴維確立了戀愛關係,過了一段時間,在戴維的懇求下,她便和他同居了。

然而,兩人截然不同的興趣、愛好和生活習慣,在同居后就都顯現了出來。戴維是個NBA球迷,他可以不知疲倦地坐在電視機前喝著啤酒把一場場球賽看完,到了周末就把時間花在泡酒吧、打高爾夫球或者看暴力片槍戰片上。她喜歡在畫室里聽著莫扎特的音樂畫畫,喜歡把家裡布置得精緻而有情調。戴維對此卻不屑一顧,他崇尚自由主義的生活方式,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地毯上掉土豆片屑和煙灰,可以將空啤酒瓶隨便丟棄在四處。她的大度和包容心使得戴維在家裡就像個長不大的男孩,只有早晨他拎著公文包出門時,才像個衣冠楚楚的君子。

兩人在一起生活自然免不了時有拌嘴,每次戴維都用他善辯的天賦贏得了勝利,她在他的面前永遠是個敗將,歪理到了戴維嘴裡也都成了真理,甚至他可以把她搶白得沒有插嘴和解釋的餘地。許多時候,她只能保持沉默。

她的內心一直很矛盾,一度想和戴維分手。她也不止一次想過,自己為什麼要接受戴維的感情?為什麼要一起買房子同居?為什麼要愛這個男人?但她在感情上總是猶猶豫豫的,總是怕傷害到他。

現在,戴維一反常態地明確了自己的態度。他似乎在用一種刁難的形式,讓她變得無從選擇。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戴維好像在無端地找她的茬……深夜的天空越來越黑,陽台上幾乎沒了光亮,客廳里也愈加暗沉沉的,蘇珊覺得她和屋子裡的那些沙發、桌子、茶几,好像全都掉進了灰暗的沉寂里。

突然,蘇珊感覺到有隻手在撫摸她的頭髮。她嚇了一跳,轉過頭,模模糊糊地看見戴維站在自己的身後。

「親愛的,頭髮還沒完全乾,回房間去,我來幫你吹一下。」戴維摸著蘇珊的頭髮,輕聲說道。

「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蘇珊說完,又把臉轉向了窗外。

「不早了,該休息了。」戴維轉到蘇珊面前,邊說邊伸出雙手抱蘇珊。

蘇珊「騰」地站起身來,推開戴維的手,自己朝卧室走去。

戴維跟著蘇珊進了卧室。他從洗手間里拿來吹風機,一邊給坐在床邊上的蘇珊吹著頭髮,一邊說道:「親愛的,這裡畢竟不是我們的家,什麼都不習慣,我真不理解你怎麼能安穩地在這裡生活的,跟我回去吧!我希望過以前那樣的日子。」蘇珊沒有說話,眼睛里又噙起了淚來。戴維放下吹風機,一手攬著蘇珊的肩,另一隻手輕輕捧起蘇珊長長的秀髮,吻了起來,他呼出的帶著些酒味的氣息衝到了蘇珊的臉頰上。蘇珊晃了一下頭,向床的另一邊移了移身子。戴維直挺挺地站在蘇珊面前,十個手指機械似的抓了放,放了抓,火辣辣的目光在蘇珊的臉上、胸前遊動,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突然,他猛地抱住蘇珊,整個身體一下子把蘇珊壓倒在床上,急切地在蘇珊的臉上、脖子上狂吻起來,他左手按著蘇珊的肩膀,右手迫不及待地伸進了蘇珊衣服里……

昏暗的燈光下,蘇珊兩隻手奮力推著戴維的肩膀,晃動著頭來回躲避戴維的嘴唇,嘴裡喊著「戴維!你放開我!」,但她的身體被戴維死死地壓著,根本動彈不得。她又推了幾下戴維,便軟軟地放下了手,頭也不再晃動,兩邊的眼角慢慢地滾落下了兩顆淚珠,然後一串串的淚水從眼眶裡涌了出來。戴維汗淋淋地喘著粗氣,忘我地在蘇珊的臉上吻著,當他的舌尖觸碰到蘇珊的眼睛時,他感覺到了蘇珊滿眼的淚水。他停了下來,抬起頭,看了一下淚流滿面的蘇珊,便翻過身,躺在了床上。蘇珊一把抓過被單裹在身上,蜷縮在了床裡面。

過了一會,戴維轉過臉,看著裹在被單里的蘇珊,伸出手去摸蘇珊的頭。蘇珊猛地推開戴維的手,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被單里。戴維想了想,從床上坐起來,一邊搖了搖蘇珊的肩,一邊輕聲地說道:「親愛的,別生氣好嗎?是我不好,對不起!」戴維見蘇珊沒有說話,便俯下身在蘇珊的耳邊說:「還記得我們買的那棟房子嗎?你喜歡那個Sun-room畫室,你喜歡山坡上的櫻花樹,喜歡那個游泳池,你看看這裡的環境,唉!」

蘇珊仍然沒有說話,戴維便從床上下來,坐到椅子上抽起煙來。抽了幾口,他似乎又煩躁起來,忽地站起身,邊抽煙邊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

戴維抽完一支煙,好像平靜了些,又坐到床邊,低聲說道:「親愛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戴維,你總是不顧及我的感受。我是不是回美國,也要等里奧回來后再決定,你怎麼就不為我和孩子想想呢?」蘇珊拿開蓋在臉上的被單,說道。

「那要是他不回來了呢?你是否要做一輩子兼職保姆呢?」

「那樣更好!如果里奧不回來,我會領養他的!」

「領養他?你和我商量了嗎?你徵求過我的意見嗎?」

「你對一個可憐的小生命沒有絲毫的愛心,那我真覺得我們之間該結束了!」戴維似乎被蘇珊的話點到了要害處。他站起來,大聲說道:「世界上有太多可憐的小孩,難道我都要去發善心,去施捨嗎?看看你的生活環境,凱伊、安迪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同性戀假女人!一個酒鬼瘋子!一個撿來的孩子!你和這些人為伍,是在過正常人的生活嗎?」

蘇珊裹著床單,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不許你侮辱我的朋友和孩子!他們是沒有你高貴!可是他們比你善良!」說完,掀掉床單,從床上下來,拿起枕頭往外走。戴維喊道:「站住!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

蘇珊走到門口,停住腳步,「說吧!」

戴維右手叉著腰,左手比劃著,「我和他們三個,在你心目中哪個更重要?」蘇珊慢慢轉過身,目光直視著戴維,「你不配和他們放在同一個天平上!因為他們善良,而你連一點憐憫心都沒有!」說完,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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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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