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赤貫

63.赤貫

深藍的蒼穹在無盡的虛空中酣然綻放,點綴的星辰彷彿棋盤上的白子,零零星星,又密密麻麻。

天界的旅程比想像中的短得太多,除了無垠的天空,還有混沌的虛無,既沒有傳說中的仙人,也沒有仙人居住的宮殿,甚至於連仙人存在的蹤跡都沒有發現過,更不用提曾經在里出現過的那座伏羲宮殿了……就似乎,天界從來便是一片荒涼,也不知這個天界是否真正存在過,亦或者,居住於此的仙人早已離去,不再復返。

幾個時辰后,楊碩漸漸恢復了神智,然後徹底蘇醒,當他得知自己已經通過了「巴別之路」,抵達天界后,卻反常的只是淡然說了一句:「你們沒事,我很高興。」沒有詢問自己昏迷后發生的那些事,沒有詢問他們是如何打敗獨孤郡主的,沒有詢問自己為什麼還活着……也許,是他早已經知道結果,自轉身訣別而去的一刻起,他們就自心底認為自己死了,唯一殘留的價值,只是這副身軀能夠為宇文拓和任博爭取到多少時間。

死,並不可怕,竭盡心思保留着性命,不就是為了這一天的來臨嗎?

大隋太師府,讓敵人談之色變的宇文四部將,再加上後來加入的任博,五大部將,唯餘下了任博和自己,心中的酸楚一陣陣泛起,本想抬手揉拭一下隱隱發疼的眼眶,但入眼的卻是一隻齊肘而斷的殘臂,乾涸的血跡凝結在巨大的創口外圍,看上去分外的刺眼。

抬眼環視,儘管有於小雪和拓跋玉兒的竭力治療,可拚死一戰的痕迹怎麼可能輕易抹消?結疤的傷口,破爛的衣衫,沾染的血漬……他似乎已可以猜到獨孤郡主的臨死一搏究竟有何等威力。

如今,這些都不再重要了。郡主死了,西方魔界的陰謀再一次落空,宇文太師帶領大家順利登上了天界,再沒人能阻止他們封印妖星赤貫,重新修復破裂的神州結界。他們所作的一切努力終於收到了回報,只不過為此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沉重。這場一直隱藏在人間陰影中的戰爭,在世人的認知之外展開,然後,又在世人的視野無法觸及的世界完結,那顆用他們的鮮血澆灌出的六芒星,最後的受益人卻永遠不是他們。

精神的疲憊,身體的虛弱,令他一陣的暈眩,站立不穩,如果不是於小雪和任博及時扶住,只怕便會摔倒在地。

嘆息一聲,輕輕拍了拍任博的肩膀:「不用想太多,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身為太師府部將,危機之時挺身而出就是我們應盡的職責,即使就此捨棄此身也別無怨言。你和太師大人也都有自己承擔的重任,你們絕不能在半途倒下,所以,我們的選擇才是最合適的……上官將軍,斛律將軍,韓老將軍,還有我,我們都很高興。」

說罷,他徑自轉身,藉著於小雪的攙扶,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踱去,一路上步履蹣跚。

任博輕柔地拂過滿月的鬢角,一直緊皺的眉頭才微微舒展。

其實,不用楊碩來刻意開導,不用他來勸解,任博也能夠理解得到,他們平生的志願不就是在必要的時刻,作出必要的犧牲嗎?那麼,自己又在遲疑什麼呢?是一步步看着大家步入死的深淵而自己毫無辦法,還是親手殺死了那個被自己逼上絕路的少女?那種面對絕望而產生的由衷的無力感彷彿將他包圍,壓得他喘不過氣,每每奮力掙扎,得到的結果都是如此凄涼……莫非,這就是自己的道路,身為神選者的自己必須踏上的道路?

深深的吸進一口氣,雖然虛空之上無分晝夜,但撲面而來的寒氣仍舊讓他不由渾身一顫。

若是有可能,他絕不想殺死獨孤郡主,可如果不殺她,自己便無法完成任務,回到眾神的庭園,那樣,自己就不能進入下一個世界。一個世界,緊接着另一個世界,只有不斷的變強,才有希望實現那個最終的願望。

…………

穿過天界的傳送大陣,一股腥味的血氣飄蕩在另一端的出口,彷彿整個世界都是被淋透了似的,處處透出的全是滿眼的深紅,一片連着一片,不知哪裏才是這仿似血海的盡頭。

可笑的是,被世人稱為妖星的赤貫反而沒有一個妖魔的蹤影,當四周漸漸安靜,側耳傾聽,居然再沒聽見有其他的聲響,就好像從一開始這個地方便只有他們幾人的存在,漫天的霧氣遮蔽著視線,將他們的視距強行限制在數丈範圍內,這種分外詭譎的安靜令他們不由放緩了腳步,雖然以宇文拓之能亦無法感知到有任何的危險,更奇怪的是,甚至找不到一絲一毫能夠對他們造成威脅的事物。

腳下的道路如同一根根的血管,從不同的方向匯聚到一塊,糾結纏繞,直到再也分不清彼此,它們共同延伸向一個方向――赤貫之核,人體一般,向它不斷地輸送著養料。被無數的根須盤繞着,赤貫的核心散發着微微的潢色光芒,其中又間雜有些許的紅芒,在微光的照耀下,整個赤貫星彷彿活着,又彷彿早已死去,即使是他們,這些強行闖入的不速之客,也猜不出,在他們到來之前,這裏究竟沉寂了有多少的歲月。

不過,現在,他們來了。

佈設失卻之陣的地點位於赤貫之核的上方,一片小小的空地,休整完畢的宇文拓耐心而細緻的繪製著陣圖,一個一丈見方的渾圓在他的指劃下逐漸成型,柔和的白光隨着每一條線段的完成爭相閃爍,交相輝映。最外圍的圓環包裹着四個窄小的圓,而在這四個圓的中心,還緊貼著一個略大的環,發動失卻之陣的五樣神器便須放置在它們之中。

所有的人,不管是即將加入大陣的於小雪,還是傷勢沉重、力虛體弱的楊碩,都睜大了雙眼,仔仔細細的注視着宇文拓的每一個動作,就像是想要把他指尖下的圖案深深地刻進腦海里。分不清日月,分不清晝夜,也分不清一切,赤貫之上,時間這一概念似是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用途,他們只能等待,等待結局的來臨,能將他們重新帶回那個充滿了戰亂,卻是他們用盡心血去拯救的地方,那裏,有着他們最深切的懷念。

失卻之陣陣圖完成的一刻,引發的異象遠沒有「巴別之路」那樣壯觀,令人震撼,宛如一盞油燈,在天空暗下來後點燃,帶來的光明一如往日的平常,即使行將熄滅也未必注意得到。

將腰間的煉妖壺取下,放出存放在內的幾樣神器,伏羲琴、神農鼎、崆峒印,分別放在三個略小的圓環里,剩下的一個,宇文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對在場眾人一一拱手示意,微鞠一躬,然後緩步走了進去,巍然站定。

之後,於小雪怔怔的看了陳靖仇和拓跋玉兒一眼,也隨着宇文拓的足跡,踏進了最中心的圓環里。

至此,發動失卻之陣的五樣上古神器――琴鼎鏡印石便齊備了。

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步驟了――

護陣之人。

發動失卻之陣時,必須要有四名護陣之人,分別守護外圍四樣神器,顧名思義,擔任護陣者的四人都會失去他們最寶貴的記憶,這便是代價,無論是想依靠失卻之陣得到什麼,天下也好,長生也罷,首先,就必須付出。

環視四下,除了於小雪和宇文拓,就只有六個人:陳輔、陳靖仇、拓跋玉兒、楊碩、滿月,以及自己。

滿月只是一個孩子,所有人都自動將她排除了。

剩下的五個人,必然有四人將擔任護陣者。

忽然間,任博感到了一陣恐懼,讓他的心開始出現動搖,雙腳怎麼也忍不住倒退的慾望。經歷了這許多,死亡已不能令他畏縮,但身為一個曾經的普通人,即使是現在,他依然心存畏懼,唯一能使他害怕的,也許,便只有這個了。

失去……害怕當再度睜開雙眼后,自己珍視的一切化為雲煙,害怕自己因為記憶的缺失而百般苦惱時,卻再也記不起過往的經歷。難道,自己真的忍心將不顧生死一意爭取的東西,付諸東流?

他合上了嘴唇,欲言又止。

「呵呵……」陳輔的笑聲說不出的爽朗,把他的目光牢牢的吸引了過去,只見這位年邁的老師傅踏前一步,緩緩說道:「十數年前,老朽冒險將小王子救出,自小授以鬼穀道術,一心想要他繼承先人之志,復興我陳國榮光,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的心愿全數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有時候,也未免有些太過苛責,不近人情。如果真要說的話,或許,老朽最大的願望就是復興陳國了吧?不過,現如今看來,有些事情,忘記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罷,他對陳靖仇頷首微笑,走到了宇文拓身後。

「師傅……」陳靖仇只覺眼睛發熱,逐漸的,變得有點模糊起來。他咬咬下唇,輕輕拭去眼角的濕潤,走出行列,搖著頭低聲道:「師傅,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段才是我最寶貴的記憶,可是,如果說在心中最重要的那一段就是我最寶貴的記憶的話,那麼,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在鯨背上的時刻,我吹着笛子,玉兒姐姐彈著琵琶,小雪梳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在那裏,我們許下的誓言……小雪,玉兒姐姐,」他抬起頭,堅定的目視着站在陣中的於小雪,還有陣外的拓跋玉兒,「如果今天後,我還記得我們的誓約,希望,我們三人還能一起度過之後的每一天,一定要永遠的,快樂的生活下去。」

「是的,我們一定要永永遠遠的在一起,每一天都不要分離……」

拓跋玉兒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喃喃的說着,然後,悄悄捂住了嘴,身體輕輕的抽動着。半晌,她展顏而笑,一把抹去粘在臉頰上的水跡,說道:「小時候,昏君楊廣屠盡了我的部族,殺死了我的父母還有族人們,自那時起,成為孤兒的我就立下誓言,長大后,必要殺死楊廣,為大家報仇。從此以後,我一刻不停的練武,就是為了找到一個機會,縱使與昏君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可惜,我被宇文太師擊敗,若不是阿仇和小雪搭救,恐怕早就屍首無存了。在後來的日子裏,我們三人結伴而行,那些日子裏,和你們吵吵鬧鬧,學到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也學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道理,總感覺每一時每一刻都過得那樣充實,也不像從前那樣的疲憊,漸漸的,連報仇的心也開始淡了……現在,連我也摸不清自己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了……」她仰起頭,微笑着,幽幽嘆息道,「就像阿仇所說的,如果,如果今日之後,我們大家還能記得彼此,到那時,無論是誰,也別想分開我們。」

然後,她與陳靖仇和於小雪相視一笑,攜手一道走進了陣中,分別站在了於小雪和崆峒印後邊。

任博正踟躕著,一隻手卻已經搭上了他的肩膀。

楊碩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的身邊,對他點點頭,而後越過他,慢慢的往前挪去。

任博愕然。

「我們說過,你不應該停留在這兒,我們大家都猜得到,你肩負的東西要比我們的性命重要得多,而且,如果不是你,郡主也不會單單留下我一人的命,或許,她知道我與你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會將我送還與你,這樣的話,現在,我的命就是欠你的,那樣,代替你來做這件事豈不是再合適不過了嗎?」楊碩似乎是用一種調笑的語氣緩聲說道。

也不給任博反應的時間,他微微呼出一口氣,嘿嘿一笑:「韓老將軍,上官將軍,斛律將軍……大家都走了,所幸,我還留在這兒,結果,我就接替了他們本應盡到的職責,來守護太師大人,一個

人扛着四個人,不,應該說是五個人的事,我還真的感覺有些沉啊。」他咧著嘴瞥了一眼任博,似是想要對他表達自己的不滿,但任博卻怎麼都感不到一絲的樂意,「往後,就再沒有人和我一起練武,教導我、照料我了……那種日子,我怕是怎麼也習慣不了了……」

走着走着,腳一崴,整個人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也不過咬着牙輕哼了一聲。

慢慢的,用僅余的左手,艱難的撐起身子,向著宇文拓,單膝跪地,做抱拳狀:「太師府部將――楊碩,向大人請令!」

…………

加上終章和尾聲,本章就是第三卷倒數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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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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