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本思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本思情

剛吃完早飯,監區警官就來衛生院接呂喬出工。一進車間,就被監區長招進了辦公室。監區長的笑容和表揚使呂喬很彆扭:

「不錯,不錯。這次你是做了件好事,也為我們監區增了光。」

「趕巧碰上了。誰遇上這種事都會幫一把的,而且是一條人命。」呂喬的頭依然痛,有氣無力地說道。

「具體說說,當時你有沒有害怕?」監區長饒有興趣地問呂喬。

「怕,非常怕。就像魂飛魄散的感覺。」呂喬如實彙報。

「哎,不能這麼比喻。你要這麼想:自己能夠勇敢救人,是在警官的幫助和教育下增強了改造意識,有了脫胎換骨的精神準備,明知困難重重,但就是排除萬難去救人,知道嗎?」

「知道了。」呂喬渾身無力地回答監區長。

「昨晚沒睡好嗎?」監區長很關心地又問。

呂喬心想:明明知道自己救那女犯人已經是下半夜,還又驚又嚇地昏了過去,居然這監區長還關心地問是不是沒睡好!怎麼睡?一大早就要起床,就要到車間來勞動。呂喬心裡不痛快,但她得到教訓不能再頂撞警官,就說:「報告監區長,我可不可以現在去車間勞動?」

監區長顯然心情大好,似乎已經忘記了呂喬昨天在車間撞破了頭這檔子事,甚至呂喬頭上纏的繃帶也像熟視無睹般:「去吧。」見呂喬轉身往門外走,就補上一句:「哎,我告訴你,絹花的製作工序你要嚴格把關,不能在任何環節上出問題,誰要是再跟你像昨天那樣在工序上討價還價,你就及時報告警官,由警官來處理。你看你,那麼白凈的面孔弄的差點破了相,多危險!」

監區長還是看到了呂喬頭上的繃帶,不可謂不細心。

呂喬說「是!」,就昏昏沉沉地走出警官辦公室。

她真想對監區長報告想再睡一會兒,哪怕再給兩個小時也可以,哪怕就睡在車間的地上也可以。但是她不敢,她不敢再看到監區長嚴肅起來的面孔。這好不容易才瞧見的監區長綻開的笑容,不能因呂喬的「過分」請求而消失。因為消失了那可愛的笑容,呂喬沒準又要遭殃。

呂喬只有咬著牙,挺住,誰讓自己來當犯人呢。想到這兒,呂喬邊往車間走去邊用手捧著那像似就要爆開般的腦袋。

她強打精神在做花的犯人們中間穿來穿去地檢查質量,又被犯人們喊來喊去地問這問那,一些成心刁難人的老犯還會找出許多古怪的問題,或者成心找茬地進行挑釁。這一切呂喬都沒有精神再搭理,她實在太累了。稍有喘口氣的機會,呂喬就會望著車間的窗外,想一想在禁閉室的愜意。

禁閉室已經成了呂喬現在唯一渴望前往的地方,因為呂喬想睡覺,因為只有在那裡才可以狠狠地睡上一個好覺,因為睡覺太美了。可是要去禁閉室就必須違犯監規。呂喬想:禁閉室好是好,但是要扣分。呂喬上個月歸歸攏攏才弄了個31.9元產值,按一個表揚18分計算,呂喬才掙到0.4分。掙不到分,就別想離開監獄這個地方。

呂喬下意識地搖搖頭,放棄了對禁閉室的嚮往。

車間的擴音器正在播放著音樂,這也是貫徹人性化管理的一個措施。只要車間犯人在幹活,這擴音器就帶動著拖著低音炮的音響,轟隆隆地滿耳朵灌。假如這些女犯們心情奇好,那美妙的歌聲就像蜜糖般流淌在心間;假如這些女犯心情不好,或者只有少部分犯人心情不好,那對不起,那音樂愛聽不聽,照常播放。假如看官某日有幸去到監獄參觀,見車間里有耳朵塞著一小團破布的犯人,千萬別驚訝,那肯定是要麼被扣分,要麼被處罰,要麼被老公逼著簽字離婚的一夥兒。此時的她們心情極其糟糕,又沒有辦法阻止那吵死人的音樂,只好用團破布塞進耳朵。假如見到有用棉花團塞到耳朵里的,只有一個出處,既到衛生院看病時趁醫生或護士不備,悄悄揣幾根棉球棒的收穫。

呂喬也被那音樂聲吵得頭更痛。她從自己的囚服口袋裡掏出了兩小團棉花,這個收穫還是昨天在勞改醫院縫針時「順」來的,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場。

在她往耳朵里塞棉花團的時候,看見了在自己正前方的車間大門口,出現了兩個穿白制服上衣的人。呂喬離得遠看不清楚。只見警官們都跑步來到那兩位的跟前,敬禮,報告。呂喬沒興趣再張望了,她收回了目光,享受著終於塞進棉花團阻隔了部分噪音的快意,瞧著那一排排低頭做花的犯人們。

「呂喬。」

呂喬因棉花團的阻隔,沒聽見有人叫她。直到一名女警官走到自己身邊,又大聲地叫了一聲「呂喬!」時,她才趕緊併攏腿回了一聲:「到!」

「去警官辦公室。」

「現在?」呂喬問。

「當然是現在。快點!」警官雙手放在背後,很威風地說。

呂喬不敢怠慢,她仍舊耳朵塞著棉球,那棉花還有一絲一絲隨著呂喬的短髮同頻率地飄動著,遠看好像呂喬長了白頭髮一般。

來到警官辦公室,呂喬聲嘶力竭地喊道:「六監區x分區第x組服刑人員呂喬前來報告,報告完畢請指示!」

「進來!」監區長也大聲地回答。

「是!」

走進警官辦公室的呂喬看清了,看清了那兩位穿白色警服的人:一個是跟自己談過話的宋監獄長,另一個是自己的朋友謝雅琪!

淚水模糊了呂喬的視線,她只叫了一聲:「雅琦姐!」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

呂喬是在謝雅琪非常嚴肅的聲調中醒來的:

「既然這樣就不應該讓她出工。流了那麼多血,如果在醫院裡不但要輸液,還要輸血,何況這半夜三更的又救了人。」

謝雅琪頓了頓,又接著說:「我們強調人性化管理,不能停留在口頭上,應該落實在行動上!」

呂喬睜開眼,模模糊糊不知自己在哪兒。謝雅琪的聲音是從隔壁房間傳進來的。呂喬看見有個門,沒有關上。抬眼望望,自己的手背上正插著輸液的針頭,一大瓶藥水在自己頭頂上微微地晃動著。兩名醫生坐在旁邊一張床上守著她。

估計外屋人不少。因為呂喬聽見了宋監的聲音,高監的聲音,還有自己監區長和教導員的聲音。

「我想能不能這樣安排:就讓呂喬在招待所住上一兩天,由你們監區安排兩名犯人來護理,衛生院也派醫生來負責治療,執勤警官原則上也由你們監區派調,警力如果不夠的話,再報告給監獄領導協調

。為安全起見,可以通知武警中隊,由他們在招待所大門口加一個崗哨。」

「是,我們就按照謝局長的指示辦。」這是宋監的聲音:「警力由高監具體調配。伙食就在招待所安排吧。這層樓不再安排客人住宿,以確保安全。」

「謝局長,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您批評的對,今後我們在工作實踐中一定牢記『懲戒與教育相結合,以人為本,人性化管理的宗旨』。」監區長的這句話實際上是在作檢討。

呂喬流著淚又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謝雅琪坐在自己床頭的一把椅子上,旁邊坐的是宋監獄長。

謝雅琪說:「醒了,總算醒了。」

呂喬只叫了一聲:「雅琦姐。」那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別哭,頭上還有傷呢。」謝雅琪說:「你看看,看看你現在這模樣,再不振作起來,就完了!」

呂喬不語,只是搖搖頭,用一隻沒有吊針的手捂住眼睛,任那淚水從指縫間往下流。

「別哭了,喬喬,不要哭。人在任何時候都要勇敢。」謝雅琪拿起紙巾給呂喬擦起淚水:「服刑也要勇敢面的,這是現實。」

呂喬的抽噎似乎不會停止。謝雅琪望了宋斌一眼,就又對呂喬說:「你看,你不是很勇敢地救人了嗎?監獄還要表彰你呢!」

「不要勸我雅琦姐,也別管我。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讓你操心,不值得。」呂喬不抽噎了,只任那滿肚子委屈的淚水順著眼角往下流。她望著謝雅琪挺認真地說道:「我現在的身份是犯人,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因為我們是小時候的朋友而給我特別的關照,宋監獄長曾經對我說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不能讓你們為我做超乎尋常的照顧,不想讓你們違反原則。」

謝雅琪笑起來,又看看宋斌,說:「你說的是兩個概念。法律的嚴肅性和原則性與我們照顧一個生病了的服刑人員並不矛盾。因為這也是我們監獄的職責。」

呂喬對謝雅琪所說的概念問題很陌生。她在自己仍舊傷痛的腦袋瓜子里思索著矛盾是個什麼東西。她想不清楚,她又想昏昏欲睡時,就聽謝雅琪問道:

「喬喬,你什麼時候學會跟人打架的?」

「跟我家阿姨學的。阿姨真的好棒,每次都佔上風,可是我不行,差遠了……」

呂喬的腦子裡出現了阿姨打蘇素麗的模樣,她帶著對打架的一絲崇拜又睡著了。

謝雅琪和宋斌悄悄退出了呂喬暫時權當治療的招待所客房,在走廊上謝雅琪說:「讓醫生再來看看,這樣昏睡會不會是腦震蕩?」

「我問過醫生,假如在撞傷后出現嘔吐,就有可能是腦震蕩,但是呂喬沒有發生嘔吐,應該不會是腦震蕩。」宋斌回答謝雅琪:「我估計呂喬反覆昏睡跟她救了那個女犯有關,受到驚嚇的可能性比較大。」

謝雅琪點點頭說:「那就讓她多休息休息吧。」謝雅琪又沉吟片刻:

「宋監,我感覺你這裡的各個監區普遍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管理和教育不同步。尤其是現在有要求,監獄的管理管什麼,教育又教育什麼?這個問題你們班子要坐下來好好研究一下,尤其是對你的幹警隊伍要來個教育灌輸。否則總是唱著高調,卻又落不到實處,今後這些罪犯離開監獄面向社會,怎樣做到杜絕重新犯罪率呢?」

「好的,我們一定認真坐下來研究,制定一個可行的犯人管理辦法。」

謝雅琪點點頭:「我走了。小高也挺忙的,你這個一把手多擔待點兒,呂喬就交給你了。」

「不去我辦公室再坐坐?」宋斌緊跟著謝雅琪往樓下走去。

望著謝雅琪的車子消失在遠處,宋斌邊往辦公區走邊琢磨謝雅琪的話。「呂喬就交給你了」這幾個字,讓宋斌有些愕然。是不是讓這個身處女子監獄的男監獄長親自來教育這個呂喬?

宋斌啞然失笑。假如謝雅琪當著高筱丹的面對他這樣說,那他可就當仁不讓,而且還很樂意接受直接分管女子監獄的謝雅琪交給自己的艱巨任務。

問題是宋斌他不敢啊!如果那呂喬是個麻子臉,是個老年犯,是個讓人一見就倒胃口的女犯,宋斌肯定作為一個碉堡似地進行猛烈的教育攻擊。問題是這呂喬也太那個,太那個讓他不敢了。

宋斌監獄長第一次感到心裡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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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雄與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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