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丘女王

第五章 青丘女王

寒風嗚咽,玉梨似的雪片像一把把冰刀寒刃打在安無傾的身上,剛才恢復些暖意的身子又在劇烈地打著哆嗦。

這才發現周遭的暴風疾雪從未停止,自己仍舊身處困境,目光鎖定靜立雪境中的洛白,她跨出了步子。

彼此以體溫驅寒這種事兒,她曾在書中見過,但那與當下的情形截然不同,書內所見,以體溫取暖必須除去雙方衣物,將身子貼近對方才有效用,而洛白的周身卻似一座暖爐,即使離他三尺之外,依舊能察覺那散發出的源源熱力,使人忍不住想更靠近一些。

她毫不懷疑,即使他將自己包裹成一團粽子,那也將會是一隻熱呼呼的粽子。

適才那一樁事,她徹底清醒過後,覺得自己終究吃了大虧,卻被洛白三兩句打發,實在可惡。可即使再氣再惱,始終抵不過那溫暖的**,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因而安無傾在心底深深鄙視自己。

她內心天人交戰時,洛白的聲音忽在耳畔響起:「你認得青雲師侄?」

驟聽得青雲二字,安無傾的心跳更快,忘記了掩飾,絲緞般的臉上暈紅滿頰,她亦忽略了洛白為何突然發問,囁嚅道:「算是吧,不——不怎麼熟。」

「夢中惦記的,定是心上最重要的人……」洛白的語氣生冷。

安無傾眼波一橫,心慌莫名,莫非自己暈迷時囈語被他發現,她不知澹臺青雲對她而言是否算最緊要的人,然而自己這十年來的期盼卻做不得假,同樣是從見到青雲的那日起,她開始仰慕修真羽士瀟洒高絕的氣度。

雖然知道不妥,她還是忍不住發問:「你在真墟門中與他相熟嗎,澹臺青雲他是個怎樣的人?」

洛白不答,安無傾只見他的眼中有一團冥色風暴,那深邃的眼瞳似是在注視她,又似乎不是。

腳下猝然一聲脆響,她低頭下看,不由大驚,冰結的土地竟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裂縫越展越寬,腳下赫然是一座斧劈刀削的萬丈冰崖,一息之內,自己從冰崖上極速落下。

她腦子混沌一片,根本來不及反應,恍惚間,下降之勢有所減緩,有人用手抓住了她,微睜眼眸,對上的是洛白那張土一樣的臉孔。

洛白的手臂牢牢拽著她,之前那把火銅色的長劍握在手心,他將之一拋,帶著她奮力向上一躍,正好踮在劍上,以此作為支撐,如蜻蜓點水般借力飛騰,直至兩人一道穩穩落在崖邊。

安無傾一番驚魂,才要喘一口氣,前方「轟隆」聲響,數十個碩大雪球迎面滾來,衝力之大,帶起雪花飛濺,聲震八方。

她急忙拉起洛白,騰身飛躍,回首處,雪球紛紛從冰崖邊滾落,誰知避過了雪球,兩座白皚皚的雪山又從天而降,以排山倒海之勢撲向自己。

安無傾情急之下,就要飛起避開,雙腳卻像生了根,不能拔動毫釐,她目光斜掃向身邊的那人,不知何時她的手與緊緊他牽在一塊,現下無論怎麼使勁也掙脫不開,定是他動了手腳,令自己動彈不得。

她心急如焚,怒視身側巋然不動,一派雲淡風輕的洛白,這廝難道瘋了,還是有意尋死拉她做個墊背?

有道是:生不能同寢,死則同穴。

說得是那些個愛得死去活來的鴛鴦,她當初讀來也覺浪漫得很,但這廂她既不打算與洛白做鴛鴦,也不願為他死去活來,這樣的死法委實糟糕得很。

眼見雪山壓頂,安無傾欲哭無淚,絕望已極。

別無他法,她唯有閉目待死,豈料那看來巍峨的雪山竟然穿身而過,如同無物,這一下死裡逃生,當吊著的一顆心落下時,安無傾乍然明白過來,要移山裂地,除非有仙神之力,落梅不過一介草木化靈,他的妖力遠遠不夠,否則也不必千山萬水的來爭奪蝕炎果。

那麼對這雪境中所見的諸般奇象,就只能有一種解釋——這是個幻境,以玉骨寒梅扇營造的幻境。

詩中講得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進入雪境后,她不知不覺融入其間,就如一個在深山中迷路的人,早已失去冷靜和判斷力,所以才會輕易被幻象所惑。

手心一涼,洛白緊握住她的手鬆了開去,安無傾偏過頭,望了一眼身旁的人,或許比起自己,他才是最清醒的那一個。

莫名的情緒悄然在她的心中滋長蔓延。

這時,洛白持劍往前方飛奔而去,安無傾隨即跟上,很快,她見到了帶著盈盈白光的玉骨寒梅扇。

洛白手中赤焰如煌的利劍破空飛去,以風雷之勢急刺向玉骨寒梅。兩件奇寶在空中相撞,「轟隆」爆聲響徹耳畔,安無傾眼前白刺刺一片,雪鏡轉瞬化為混沌。

她回神之時,依舊立於青山之間,紅松滿目,只枝椏上沾了些雪花,附近的地上結了層薄薄的玉霜。那一頭落梅手握玉骨寒梅,臉上微露詫異,洛白的長劍已逼近了他。

然而這一劍最終沒能落下,她聽見汀蘭殺豬似的嚎叫一聲:「糟了!」

幾人還未反應過來,頭頂一暗,一片巨大的白玉圭已從上壓下,安無傾眼前一糊,有隻無形的手將她拉入了黑暗,失去意識前,耳邊恍惚傳來幾聲「咯咯」嬌笑……

從黑暗中醒來時,安無傾不知身處何方,她揉了揉眼睛,周圍的山水好像與暈迷前別無二致,只不知何故,頭頂穹蒼盡如墨染。

她立起身子走了幾步,「砰」身體被一道無形的牆反彈了回來,撫了撫發疼的腦袋,方才好像撞到了什麼,奇的是明明眼前一片開豁,並無任何實體阻礙,莫非這四周布有結界?

茫然四顧,總覺少去些什麼,當她思索再三,總算明白是身邊缺了一人,那人在時,她並不覺得怎樣,甚至有時會因他一二句話,或某一舉動,惱羞成怒,此時不見他蹤影,她又莫名擔心起來。

洛白到底去了哪兒?

安無傾想,作為同盟,替他擔心一下並不為過。

「娘的,這是什麼鬼地方,大哥你可曉得?」

不遠處,傳來汀蘭的唾罵聲,他身邊一身水墨長衫,並肩行走的便是落梅。

只見落梅嘆了口氣,蹙眉道:「如果我料的沒錯,你我兄弟做了捕禪的螳螂,有人黃雀在後,我們現在落入了離合圭中。」

安無傾上前問道:「離合圭是什麼玩意?誰將我們困住的?」世上沒有永久的敵人,此刻他們同坐一條船,理應化敵為友。

落梅踱了兩步,輕嘆道:「離合圭乃是青丘國九尾狐一族世傳的寶物,內蘊乾坤陰陽二氣,無論誰被吸入,定要化成血水,此物除了青丘女君顧蒓,還能有誰能使得動?」

安無傾頭皮發麻,驟聽得不遠處柔媚入骨的女音夾帶著幾聲咯咯嬌笑飄來:「不虧為千年梅精,畢竟是有些見識呀!」

陰陽離合圭有一神奇處在於裡面的人雖然出不去,卻可看見外面的一切景物。

尋聲而去,仰望可見一隻高六丈許的鵷鶵停於紅松樹旁,體態優雅,渾身翎羽似金,在日光照拂下射出橘光粼粼,流金炫彩,修長的尾羽燦然生輝直追那天上的煙霞。

鵷鶵身上鋪著一塊純白的絨毛坐墊,上面橫卧一位女子,鮮紅衣裙包裹著她誘人的身段,銀絲斜挽,長發濃密一如天上織雲,她一雙美目中那璀璨的紫曈煥發出的誘人光彩,唇似嬌花,微微一笑,盪人心魂。

安無傾自認在綠蘿岩內賞遍芳華,也從未見過如此妖嬈嫵媚的女子,那一笑,連她看了也有幾分動心,倘若換做個男子,比如那位自命**的汀蘭,見到這般絕色,估計會連路都走不動吧。

就在此時,那位設想中理當酥了骨頭的汀蘭,做出了一串舉動,實在令她刮目相看。

只見他挽起拳頭,對準顧蒓恨恨道:「原來是這隻死狐狸精,害得小爺這樣,你等著,小爺出來抽了你的筋當腰帶,再扒了你的狐狸皮當坐墊!」

顧蒓美目斜飛,似乎聽到他的咒罵,檀口輕啟:「哎呦呦,何必這麼激動呢,氣大傷身,該留著些力氣應付下面的才是。」

她的嬌聲細語方落,落梅疾道:「二弟,小心她的天狐媚術。」

天狐媚術據說是九尾狐族一道極為厲害的法門,能在不經意間引人入魅,殺人於無形,防不慎防。對此安無傾很不以為然,她向來不信邪,天狐媚術不過以色相誘人,使男子**於其中,不可自拔,她一介女子,難不成還會被其迷惑。

她大膽地抬頭,隔著玉圭正對上顧蒓的眸光,那如絲媚眼中彷彿有一汪深水,蔚藍的水面望不到邊際,恍惚中紅綾雪膚的女子乘風踏浪朝她奔來,就近嫣然一笑,滑如絲緞的素手挽起她向著未知的方位而去,她想掙脫,卻無力。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如清流般的人聲湧入神識,如被當頭澆了瓢冷水,安無傾驀然醒過神來,擦了擦額頭虛汗,之前太過掉以輕心,沒曾想這青丘女君的狐媚術,不僅能迷男子,連女人也不能倖免,這才差點著了道。

排除諸般雜念,鎮定心神,四處張望適才傳聲相救之人,能發出那樣清冷,不帶一絲煙火氣的人聲,她所相識的人中除了洛白,再沒別人了。

不出所料,她在左前方處見到一襲青藍長衫,他負手立著,對面顧蒓一聲巧笑,露出臉頰上半個酒窩,嫵媚中又添了幾分俏麗:「能勘破我天狐媚術的,世上可沒幾人,原本礙事的,我從不輕易放過,不過小哥長的真俊,姐姐都有些下不去手了。」

洛白侃侃道:「傳聞青丘女君艷冠天下,今日一見,果真不虛,人言心善則貌美,女君絕色,心地想必不差,在下有位朋友誤進了離合圭中,不知女君可否網開一面?」

顧蒓斜倚絨墊,懶懶道:「能得小哥讚譽,姐姐我自然高興得很,本當成全你的心愿,只是這裡面兩個小妖是我的大敵,這教我有些為難了……」

以上一通對話,安無傾聽入大半,她估摸著,這顧蒓若不是個花痴,便是眼光、審美異於常人,竟會以為洛白俊俏無比。但見顧蒓對洛白言語調笑,而洛白則一改平常,態度曖昧,即使事出有因,不知怎的,她胸口有股悶氣升了上來。

這當口,忽聞汀蘭嘖嘖道:「好一位佳人,此人只應天上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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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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