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導紋身(一)

第三章 魔導紋身(一)

翌日醒來,傾城發現楠早已醒來,正坐在床頭看一本書。

「啊啊,阿楠你好有精神啊。什麼時候醒的,我睡死了,一點都不知道。」傾城朝天打了個哈欠。

「精神個鬼!」楠丟開書,雙手掐著傾城的臉頰,腦門兒頂着他的額頭,惡狠狠的說:「你昨晚舒服了是不是?差點沒把我折騰死!這些年來,我可是第一次睡足一整夜。」傾城見她有些傷感,想說些安慰話,但是臉被她捏住,想笑笑都難,好半天才呻吟道:「別捏了……我不是皮球。」

楠就勢偎依在他懷中,半眯着眼睛出神,傾城低頭看着她,心也輕飄飄的,他想,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你到底在想什麼呢?」她問。

傾城笑了,說:「這就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看着我。」她嚴肅的說。

「怎麼了?」

「我長的怎麼樣?實話實說。」

「阿楠,聽我說,你不是那種靠臉蛋兒混飯吃的女人……」

「別繞彎子,乖寶寶,老實說,我是不是很醜?」

「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是啊,你以前說我長相很……很——怎麼來着?」不知是真的記不得,還是不好意思自己說出口。

「沒法形容,是種荒誕、妖冶的美感。」傾城絞盡腦汁的歸納道。

「現在還是這樣認為?」

「現在不太一樣了,阿楠,你以前是把兇狠擺在臉上,叫人家看了害怕。現在,你不但擺上了兇狠,還加上了冷酷。」傾城嘆了口氣:「這樣子,相跟你做朋友的人都會望而卻步了。」

楠起來拿鏡子,照了又照,不甚滿意,用指頭篤篤的敲了兩下,銅鏡上的臉頰多了兩顆酒窩。

傾城笑着奪下銅鏡。「阿楠,你的確應該多笑笑,笑出兩個酒窩就會顯得很親切。」楠投來懷疑的目光,傾城賭咒道:「相信我——我曾經是孔雀帝國御前特級美形大師!」這也不全是假話,如果不考慮蕭紅淚幫他作弊,「特級」還是有些實料的,至於「御前」,吹牛而已。

楠苦笑道:「我很兇狠嗎?或許是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祖先都是了不起的將軍,可到了我這一代,居然沒有半個男娃娃繼承祖業。只好把我當成小子養活,天天在武館、校場里打拚,要是不兇狠,早就被人欺負死了。更何況還有我師父的熏陶。」

幽幽一嘆,楠接着說道:「至於冷酷,我不承認。我跟騎士團的兄弟相處都很好,從來也沒人說我不合群,其實……我的確是有點冷。妹妹死了之後,我就覺得自己心裏缺了一塊什麼,透風的感覺,哪裏來得風吹進心裏,總想……要是有什麼東西能塞住那個窟窿就好了……」

傾城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深深吻上她的唇。楠不覺得冷了。她驚喜的發現,對付「葉美人」,她最擅長的暴力只能適得其反,唯一有效的法寶是溫柔,這是所有女人都明白的道理,她居然現在才知道,幸好,還不算遲。

這天下午,楠和傾城又上山了。

路上,傾城請求楠講講她前夫的事,楠猶豫了很久,最後答應了。

楠的前夫就是鼎鼎大名的「龍騎將」西古爾德·緋雲,七年前,他在玄武蒼天汗國孟蘭盆節比武大會上勝出,又擊退了夫瑞人暗殺大汗的刺客,立下大功,被授予「天騎士」稱號,並與將軍之女楠·帝釋天訂下婚約。在緋雲前半生並不長久的仕途生涯中,他與汗國的權臣、貴族,比如荼毒、巫毒兄弟,相處的並不好,只有摩蘭太子是個例外,他們彼此敬重賞識,後來還結義為兄弟。

正是為了替摩蘭太子向雅蘭斯王國公主求婚,緋雲才踏上了前往白虎的黑暗之路。

當時白虎大陸已經分崩離析,十三年前蘭陵一戰,春江水月幾乎吞併了雅蘭斯全境,這個昔日統一白虎大陸的王國已經日薄西山,僅僅在南部佔有最後一個邊隅小城,出身落魄家族的布倫修德公主以聰慧美貌著稱,能夠得到玄武大國堂堂太子青睞,也算是最好的歸宿了。

然而事與願違,當滿懷信心的緋雲獻上豐厚的禮物之後,公主並沒有任何錶示,他又說了很多誇耀蒼天汗國與摩蘭枱子的話,公主仍不動聲色。到最後緋雲出盡法寶,卻仍得不到她的答覆。一怒之下,把公主搶走,關在鐘樓中,讓她每天敲鐘,說,「假如十天裏你的國家不能救你回去,我就要強行帶你回玄武」。

緋雲在鐘樓下等了九天,國王傾盡全國兵力也救不出公主,任何攻勢對緋雲都不堪一擊,他像一個傲慢的巨人,以遊戲的心情守在塔下,任憑那群螞蟻般的戰士全力掙扎,卻也徒勞無功。

每天鐘聲響起時,他甚至還要吹一會兒笛子。若是軍隊發動攻擊,他就改吹口哨,一手揮劍擊退對手,一手打着響指給自己伴奏。一曲終了,敵軍敗北。緋雲卻不知道,他的笛聲、口哨已經深深打動了一個人的芳心。每當公主敲完大鐘,總會迫不及待的走出鐘樓,扶欄張望,痴痴望着他站動的英姿。緋雲踏着音樂的節拍,跳起風一樣的舞姿,揮動着虹一樣的聖劍,來自白虎各國的勇士就在他著瀟灑絢麗的劍技下屢屢敗北。

與此同時,公主的芳心也為他而深深沉醉了。緋雲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戰鬥了九天,擊退了上千次的敵襲,終於累了。他為擊退對手而消耗的體力,遠比殺死對手更多。他決心不讓仇恨的血玷辱神聖的求婚儀式。於是九天之內沒有殺傷一人,這是奇迹中的奇迹。

奇迹維持到第九天,國王初期的撤走了軍隊,整整一個白天,沒人來打擾緋雲。他吹了一天笛子,也終於發現公主美麗的眼睛一整天都在痴情的望着他。意識到有種遠比戰鬥更可怕的東西正在威脅著自己,緋雲不再吹笛子,躲進公主視野之外的陰影中坐下。他臉紅心跳,那目光讓他坐立不安,他沒法控制親近公主的渴望。魔鬼讓愛情在他心中萌芽,那力量甚至比騎士道的信仰更強大,他突然醒悟到自己其實根本不愛妻子阿楠,他愛得是公主,一個男人甘願為了一個女人與千軍萬馬作戰,那原因,除了愛情,不可能是別的。緋雲陷入了焦慮,他很清楚公主未來的丈夫是太子摩蘭,不是他,哪怕他們彼此相愛。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國王把她搶回去……」邪念出現的同時,緋雲立刻打消了它。可就在這剎那的猶豫間,疲憊趁虛而入,他那鋼鐵般的意志分崩離析,沉進深酣的夢鄉。

鐘聲——刺痛——幾乎同時刺激了他野獸般敏感的神經,緋雲猛然睜開眼,黑與夢的世界潮水般退去,在眼前形成明晰的視像之前,他感受到殺氣,在生命之弦即將崩逝的瞬間滾開,眼瞼下爆起刺痛視網膜的寒光,血珠子濺上臉頰,溫熱感覺凝滯,旋即淹沒在冷汗中。鏘——封開對方緊隨而至的下一劍,緋雲靠着石牆緩緩站起。眼睛這才適應了光線變化。

黑暗之中,浮現出一個奇裝異服的男子,全身裹在漆黑的皮衣里,手腳關節一率套著銀光閃閃的金屬環,刻着蚯蚓般的花紋,黑皮面罩只露出兩隻眼睛,凶光畢露。

是妖劍客。緋雲可沒想到,國王竟能請得動這位天下第一殺手。

「為了這一劍,國王付了你一大筆錢吧?」揩去頸間的血漬,緋雲閑閑的問道。

兩寸多長的傷口蚯蚓般匍匐在咽喉正下方,倘若高上半寸,他就完了。

妖劍客也恢復了鎮定,說道:「我現在才知道,你遠遠不止十萬金幣。」那嗓音蒼老沙啞,陰森恐怖。

「殺掉你,我會告訴他,價錢要長十倍。」他傲然道。

嘆了口氣,緋雲道:「你已經錯過了機會,現在,你連訂金也拿不到了!」

就在他開口的同時,妖劍客幽靈般飄了過來,一口氣攻出九十一劍。妖劍化身為九天毒龍,每一劍又化作九劍,狂風暴雨般傾瀉下來。緋雲背後是牆,自己脫手,無退路,亦無可守。他只有攻。

妖劍客是白虎第一高手,是殺手中的殺手,妖劍客知道緋雲要攻,妖劍客更明了人的臨死反撲有多可怕,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出劍的同時,妖劍客依然發動了其他五頭怪獸。他用催眼蟾蜍放出催眼光波,只要緋雲被奪了神志,必定難逃劍雨。就算他心志無比堅定,沒被催眼,就算他能硬接下九百九十九記毒龍劍,不要緊,妖劍客還有后招。他已經發射了一百枚破風魔蠍針,發動反擊,妖劍客也立於不敗之地。因為出劍之後,他已經用「隱身蜥蜴」隱住了身形,緋雲根本看不見他,即便緋雲能夠看見他,妖劍客還有退路。

一個地洞已經在動手之前挖好,一擊不中,他即刻便可地遁逃走。假如緋雲能在這之前追上他,藍住他,甚至擊中他,妖劍客反而大喜,因為再生蚯蚓會幫他在對手劍下逃生,而緋雲刺中他的同時,更是妖劍客反擊的良機。看似玉石俱焚,其實「焚」的只是緋雲。這就是妖劍客出招同時的打算,堪稱萬全的佈置,這正是他得以三十年不敗的資本,最強劍技——白虎青華·群魔亂舞劍。

面對亂舞的群魔,緋雲只做了一個動作,平平舉劍,指向妖劍客面門。恍如時間被攔腰截去無窮小的一段,微微一凝,——前一幀,妖劍客未出群魔亂舞的一刻,緋雲背靠石壁,垂死;后一幀,緋雲舉劍,無風無光無聲無色,平平無奇的劍招,普普通通的角度,氣勢更是半點也無,剛學劍的孩童也做的出。然而,妖劍客蔫然收劍,噴血,飛退,掩面而逃。

他很聰明,很機敏,知道所有后招在緋雲這一劍下全沒用。這救了他的命,僅僅失去了一雙眼睛。他應該感到驕傲,見過「大乘劍神境·畫龍點睛」並生還的,他是第一人。

妖劍客一招敗北,從此退出江湖,銷聲匿跡。緋雲沒有追他,現在他更關心的是公主安在與否。幸好,那救了他一命的鐘聲仍在響着,彷彿她為他獻上的掌聲。緋雲笑了,因為,他看到晨曦燃燒在東方,第十天結束了。他贏得了布倫修德的婚約。

回玄武的路上,他沒碰她一下,沒跟她說一句話,甚至沒看她一眼,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婚典上,她沒看他一眼,他是伴郎兼證婚人,她卻斷然拒絕向他敬酒,她恨他,緋雲知道。

緋雲又一次戰勝了私慾,又一次為自己無暇的騎士道德上增光添彩,可他卻也痛苦的無可宣洩。

儘管彼此深愛,緋雲仍把公主送回了玄武,讓她流着眼淚成摩蘭的新娘。就在婚禮那天夜裏,公主自殺了。

這件事對緋雲觸動很大,誰也不知道他處於怎樣一種心理,公主死後不久,他接受了楠的要求,解除了夫妻關係,之後辭去一切職務,去遠方流浪了。或許他想尋找更為完美、純粹的騎士道德吧。從那以後,楠就再也沒見過緋雲了。

傾城默默無語,他有預感,緋雲遲早還會回來,會給楠帶來更可怕的災難。

他們爬上山頂,湖上吹來清新的風,帶走了不愉快的心情。整個火山像個倒扣的碗,龍潭就是碗底,這湖不大,卻異常寂靜,湖畔除了鬆軟的火山灰什麼都沒有,一根草也沒有,湖裏也沒有魚,水綠得發粘,天藍得刺眼。

楠從萬壑松背上卸下包裹,先拽出一張香案,然後是香爐、牌位和三牲。她在湖畔擺下香案,又把那牌位擺在香案上,手捧一柱香,叩頭禱告。

傾城看見牌位上寫着娥眉的名字,不由皺起眉來。既然娥眉已經死了,那晚阻止他離開雷神騎士團的女人又是誰呢?傾城回憶著那晚的細節,徑自朝湖中走去,他太不小心了,沒有發現湖水泛起波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他游來,湖水更綠了,綠的發黑。

傾城在湖畔站定,閉上眼睛,湖面吹來溫煦的風,他舒服的嘆了口氣。不知何時,阿楠已經停止了祈禱,傾城回頭問道:「阿楠,你師父到底是怎麼死的?」

楠不說話。她的表情很奇怪。傾城說,對不起,我不該惹你傷心。

楠說,你過來。

傾城奇怪的看着他,說你又想幹什麼?

楠說,你過來,慢慢走過來。

傾城笑嘻嘻的說,你想惡作劇嗎,我才不上當呢。

楠說,求你了,快過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陽光真好,傾城說,風也很好,暖洋洋的,吹的我好舒服,我就站在這裏吹風曬太陽,阿楠,你也過來吧。你想說什麼就在那裏說不行嗎?我又不是聽不見。

楠眨眨眼睛,兩滴圓滾滾的淚珠沾在臉頰上。

傾城柔聲勸道:好阿楠,你怎麼哭了?快別哭快別哭,你要是一哭,怪獸就去吃你啦。

楠說,我只想你走過來。

傾城苦笑道,來不及了,我一動,背後的老兄就要咬我了。

楠說,原來你知道……

傾城說,阿楠你別哭也別急,咱們就這樣站着說話好不好?反正身後的老兄聽不懂我們說什麼,就算你罵他是豬他也不明白。

楠說,它不是豬,是雷龍。

傾城驚訝的嘆了口氣,他說,我見過飛龍、海龍、魔龍,這輩子就是沒見過雷龍,好阿楠,你快告訴我,雷龍長什麼模樣。我不敢回頭看,你把眼睛借給我好不好。

楠說,我……我……

傾城說,你別緊張,先說雷龍有多大。

楠說,它很大很大,它浮在湖面上,整個湖面都被它蓋住了。

傾城詫異的說,你怎麼用覆蓋這個詞,雷龍難道是像浮萍那樣浮在湖面上嗎?

楠說,它現在只露出頭,它的頭像浮萍,可是它的身子還在水底下呢。

這時候傾城聽見了水聲,那是一個多麼細膩而又悠長的間奏曲呀,傾城從雷龍的出水聲里聽出它有着修長的身軀,有着光滑的皮膚,皮膚上佈滿了一排排細密的鱗片,就像一條蛇。

水滴濺在傾城頸子上,冰涼,他在燦爛的陽光下打了個冷戰,開始想像雷龍的模樣。浮萍似的頭,鰻魚般的身軀,傾城想到了向日葵。

楠說,雷龍爬出來了。她聲音打顫,臉色蒼白。雷龍大紅燈籠般的眼珠正盯着她,她不知道它在看什麼,不知道它在想什麼,總之她必須不停的說話,既然雷龍一直不吃傾城,就說明當前的環境下有某種因素讓它無心進食,你當然可以認為這因素是雷龍還不餓,可是誰又能斷定不是因為她和傾城的對話呢?

假如他們停止對話,當前的環境就改變了,誰又知道這個改變不會促使雷龍凶性大發呢?於是,她只有說話。她告訴傾城,它的眼睛火紅,像燈籠,它有兩顆獠牙,象牙那麼長。她不是有意渲染危機,可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她很擔心傾城會被她的形容嚇倒,可是他卻好整以暇的糾正道,比象牙長。

楠不得不同意他的判斷,雷龍的獠牙就在他的腋下,他當然眼見為實。

雷龍用獠牙把傾城挑起來,像是大象挑起一隻小狗,它稱了稱他的重量,又把他放下,向日葵形狀的臉上現出類似人類失望時的表情。

傾城問楠,它是不是嫌我太輕了?

楠說,你跟它說,我比你重,讓它來吃我罷。

傾城哈哈笑道,我才捨不得呢。

楠的眼睛又濕潤了。她關切的問,雷龍身上帶電,你剛才又被電著嗎?

傾城說,我只顧著害怕,記不得了。

雖然這麼說,傾城卻問道自己腋下傳來焦臭的味道,刺痛像是兩條小蟲子,從腋下爬進來,朝他的心裏鑽。幸虧雷龍下半身還在水裏,

否則他早就變成焦炭了。傾城不敢去想那錐心的刺痛,疼痛這玩意就是越想越厲害。

楠用眼角的餘光瞥了萬壑松一眼,心想,要是有刀在手就好了。丈二大雷神掛在萬壑松背上。心裏想着萬壑松,萬壑松果然走過來。它聰明的把自己藏在楠的背影里,輕柔的腳步簡直可以跟貓媲美。現在,「丈二大雷神」已經在楠手中了,沉甸甸的觸覺給她帶來了少許安慰,她長長鬆了口氣,心想,原來雷龍這麼笨。

這個念頭很快就讓她嘗到苦頭了。雷龍居高臨下監視一切,它的獵物不僅是傾城和楠,還有萬壑松。幾乎在楠拿到萬壑松的同時,雷龍猛撲過來!

傾城就在這時第一次看到了雷龍的真面目。它那向日葵形的頭顱把天都遮住了,水缸那麼粗的身軀披着銀白色的鱗甲,它從湖裏竄出來,撲向阿楠和萬壑松,就像一道銀色的電流。

另一道電光來自楠手中,她不能躲,萬壑松就在她身後。她舉刀反擊,金剛大雷神功提到了極致,她想起雷仙子娥眉說過得話,神功練到十二重境界,就不怕雷龍了。娥眉沒有機會實踐她的預言,她在修鍊第十一重時喪身雷龍腹中,楠親眼看見雷龍吞下了師父。那一幕在之後十五年的歲月里屢次再她夢中重現,現在,噩夢就要變成現實了。

「玄武金剛宗·長河落日斬!」楠劈下了全力以赴的一刀。丈二大雷神結結實實的落在雷龍的腦袋上。

電光四濺,雷龍凝滯在空中,丈二大雷神深深陷進它得顱骨內,向日葵形狀的頭顱缺了一角,變得既恐怖又滑稽,淡藍色得液體從傷口處滲出來,那是它得血,龍血濺在地上,變成了雷霆。

楠也凝滯了,她身上燃起熊熊烈焰,聯接着她與雷龍得寶刀倏然變得晶瑩剔透,一道猩紅的暗流順着寶刀流進雷龍的顱骨。

楠知道自己九重境界的金剛大雷神功擋不住雷龍,所以她又在「長河落日斬」中暗藏了「心魔走火大法」。

她把全部期望都寄托在這最後一招上,可是她已經等不及最終的結果了。高壓電流狂暴的抽打着她的身體,遠遠超出了九重金剛大雷神功的承受極限,她軟綿綿的倒下了,雷龍血淋淋的頭顱漸漸模糊,意識成了一片輕盈的羽毛,悠然飄上天空……

楠當然沒有飛上天空,一個黑洞出現在她背後,把她吸走。雷龍默默凝視着這一幕,沒有任何動作。

傾城伸出雙手,默誦「大周天陰陽神咒」,漆黑的次元門再次開放,把昏迷不醒的楠送到他懷中。

夕陽西下的時候,龍潭恢復了岑寂,一行白鷺扯著夜幕朝西天飛去。萬壑松載着主人下山了。雷龍卻仍匍匐在湖畔,兩眼直勾勾的盯着遠方。他到底在看什麼?匆匆回眸一瞥間,傾城想。

一桶涼水當頭潑下,楠悠悠醒開。

「一睜眼就能看見葉美人兒,好高興喔。」回想方才那驚險至極的一幕,至今後怕不已,情知傾城捨命相救,滿心甜蜜。

傾城卻大叫一聲,把阿楠丟開,跌倒在地,四肢抽搐。原來阿楠身上還有殘餘的電流,傾城剛才急着救他,沒有感覺到,現在一脫離危險,神經也恢復了敏銳,被電得叫苦連天。

「你怎麼了?」楠不明就裏,一味緊抱着他。

「閃……閃……閃……開!」傾城不準阿楠再抱自己,逼着她去洗澡,直到排凈電荷。洗澡水潑在地上,劈劈啪啪火星四濺,就像放了一地煙花,美不勝收。當天晚上,傾城在那汪洗澡水旁點上一隻蠟燭,電死了很多崇拜光明的飛蛾。

這個奇妙的蚊香啟發了傾城,看到飛蛾被電擊中后變成了透明的一團火花,他聯想到那天晚上修鍊心魔走火大法時被雷電擊中的阿楠,發明家的天賦和想像力開始發揮作用,想出一個膽大的近乎瘋狂的方法來幫助楠·帝釋天修鍊金剛大雷神功第十二重境界。想出這個主意后他高興的手舞足蹈,立刻跑去找楠,把自己的計劃源源本本的告訴了她。

「可是,你怎樣才能把雷電從天上請下來呢?」楠問。

「用風箏!」傾城信心十足的說。

第二天,傾城去神奇兄弟,宣佈了製造引雷風箏的計劃。三個興緻勃勃的發明家立刻殺進存放廢舊物品的倉庫,裏面有堆積成山的破爛鎧甲、盾牌和亞麻,正是他想要的。

雷澤基地雖小卻五臟俱全,常住居民以騎士團的家屬為主,他們在這裏開設了裁縫鋪雜貨鋪鐵匠鋪,此外還有很多不知道從哪裏逃荒來得流浪漢和窮孩子,這些傢伙是最廉價的勞動力,只要給他們一點食物就能驅使他們干任何體力活。傾城和神奇兄弟就雇了幾個流浪孩子幫他們把亞麻送到裁縫鋪,請姑娘們把亞麻和鋼絲混合起來紡成繩索。

廢舊的鎧甲和盾牌送到鐵匠鋪,提出的要求是把這些金屬材料加工成儘可能薄的鐵板。

主人瘸腿老鐵匠是大草原上久負盛名的傳奇藝人,年輕的時候曾經在蒼天皇室擔任御用鑄劍師,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和他的七個精壯的兒子曾經負責了汗國近衛軍的全部武器盔甲設計與督造工作,出自他們之手的每一件鐵器,哪怕一粒鈕扣,都是藝術性與實用性完美結合的作品。十年前,還是太子的摩蘭殿下希望他能給自己的婚禮奉獻一份禮物,老鑄劍師滿足了他的要求,用黃金打造了一對鋒利的短劍,時值太子殿下與來自白虎雅蘭斯王國的布倫修德公主訂婚典禮,席間老鑄劍師親手把銘刻了「天長地久」和「生死不渝」字樣的黃金短劍獻給太子夫婦,誰料當天晚上,布倫修德公主就把「天長地久」刺進了自己的心口。那位太子殿下也發了失心瘋,竟當着滿座賓客的面拍手大笑:死的好、死的好,死後清凈少煩惱。

事發后皇宮上下頓時打亂,大汗震怒,勒令追查公主自殺之謎,誰都知道布倫修德公主之死源於對未婚夫的不滿,可誰又敢追究太子的責任?

老鑄劍師成了替罪羊,被指控應該對公主的死負責,假如不是他當天獻上短劍,公主就算想自殺也沒那麼容易找到趁手的傢伙,要是使用剪刀、餐叉之類的東西當然也能結果自己的小命,可是哪怕公主的皮膚再細嫩用那種遲鈍的玩意恐怕一時半晌也戳不死自己罷?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用鈍刀子自殺的痛苦,公主殿下能夠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總之,老鑄劍師蒙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被打斷了一條腿攆出忉利城,並被判處禁止在蒼天汗國領內鑄劍。老鑄劍師就攜家帶口四處流浪,不能鑄劍就改行打鐵。三年前,老鐵匠一家在牧馬河畔邂逅了旅行中的楠·帝釋天,在她的邀請下來到雷澤基地,專門負責替雷神騎士團加工武器和鎧甲,得以在有生之年重新操起畢生鍾愛的事業。

當傾城出現在老鐵匠面前時,這位見多識廣的老人有如風乾的橘子皮般佈滿皺紋的臉膛陡然一亮,他放下正準備淬火的馬刀在暗中打量傾城,看着他走進鐵匠鋪腳下踏着閃亮的鋼花鐵屑彷彿步步生蓮的白雲空行母。

他堅信這個半人半神的美少年就是菩薩轉世,他的出現不但將拯救這個背時的鑄劍師家族更將拯救整個玄武,他心中拿定了主意,決不能像愚蠢的牧童那樣與吹着笛子普渡眾生的仙人擦肩而過,他要把下半生的賭注押在少年客人身上。

聽到客人喊了他的名字,老人在皮圍裙上胡亂抹了把手,一瘸一拐的迎上來向傾城合十禮拜。傾城不動聲色的接受了老人的殷勤后亮出一張昨夜草草畫就的設計圖。

老人凝視了設計圖良久,摸不清這佈滿鋼刺的六角型鐵板到底用來幹什麼用,聽了傾城的解說之後才明白他想製造一些巨大的鐵風箏。

老人意味深長的說:「年輕人,鐵要是能飛上天空的話我們這些凡人就不會住在地上受苦啦。」

「所以我需要您把鐵板做成薄片,像煎餅一樣薄。」

老人嘿嘿一笑,傲慢的說,把你的破銅爛鐵拿回去罷,我不要這些。神奇兄弟被他的無禮行徑氣壞了,正要上前理論,卻被傾城制止。

「您一定有更好的法子。」

「假如我能做成你想要的東西你該怎麼報答我,嗯?年輕人。」

「隨您的意。」

「別這麼輕狂,小子,我把女兒嫁給你如何?」

「我倒希望您有個女兒。」

「好吧,被你看穿了,我的確沒有女兒,可我有七個兒子,他們一個比一個能幹,他們是最棒的鑄劍師,可他們現在只能跟着我這個糟老頭縮在這個小黑窩裏打鐵作風箏——這狗日的世道!」

「他們想當傭兵嗎,我可以出最豐厚的糧餉。」

「呸!想吃這碗飯就不會等到今天了,聽着,年輕人,我可以讓你的風箏飛上天空,可是你的發誓,假如有一天你成了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就立刻下一道赦令,允許我這個老頭子和我的兒子們回忉利城世襲皇家鑄劍師。」

「沒問題。在下正有此意。」

「嘿!小子,你不會真的想當可汗罷?」

「我不當可汗,可我要當可汗的可汗,不然的話你以為我跑到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來幹啥!好了,老人家,我想知道你用什麼材料製作我的風箏。」

「等我一下。」老人貓著腰鑽進地窖,幾分鐘后回來,把一塊灰濛濛的金屬舉上來,傾城接過金屬塊,不由吃了一驚,那東西比他想像中可輕多了。

「別光盯着它,拉我上來!」老人舉起拐杖敲打他的皮靴。

「這是什麼?看起來像白銀。」

「礦石里煉出的新金屬,全玄武只有我一個人掌握了這門技術,我要是不給它命名的話就沒人知道它是啥。」

「可惜太軟了,不能做盔甲。」傾城用力捏了那金屬一下,想留下指紋卻沒能成功。

「是啊,不然可就值大價錢啦。」

「你可以把它跟其他金屬融合在一起試試看。說不定能變得又輕又硬呢。」

「行,等有空罷。」

「那麼,能把這金屬加工成薄片嗎?」

「成交!保證讓你的風箏飛上天。」老人抬起粗糙的大手在傾城掌心擊了一下。

「圖紙交給你,記得要像煎餅一樣薄哦。」

「像紙一樣薄!」老人惱怒的揮了下拳頭。

「就這樣定了。」傾城吹了聲口哨,招呼神奇兄弟離開鐵匠鋪。剛出門,老鐵匠又追了出來,他用火鉗子夾着那塊輕金屬遞到傾城跟前,說,年輕的人,托你的福,給它起個名字罷,叫起來也方便。

「就叫鋁罷。」傾城回眸一笑,翩然而去。

「鋁?這名字怪好聽!」老人晃了晃腦袋,提着火鉗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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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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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導紋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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