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有人來了!」傾城翻身坐起,側耳捕捉馬蹄聲。

楠翻身躍起,機警朝着西北方向張望。迦林江畔,一條魚鱗樣的光澤碎片在朝這裏移動,楠確信,那是無數把出鞘的馬刀排列在夕陽下反光。

傾城也看到白沙沙的刀光了。他預感到危機,想干點什麼。剛一動,阿楠厲聲道:「別出聲!」傾城只好不出聲,匍匐在草叢裏,不敢動彈。努力睜大眼睛,目光一瞬不移的追隨着阿楠。

半人高的草叢刺痛了傾城的臉和手,它們上半截已經被冰霜抽打成了乾癟的黃褐色,下半截扎在黑油油的泥土裏,保留了慘淡的深綠色。

馬蹄聲更急促了。近在眼前,傾城甚至覺得他們已經踩到了自己的背,殺氣騰騰北風也來了,這些密密麻麻的高桿植物感覺到了風的壓迫,沒命的搖曳著軀幹,彷彿無數只手在你面前晃動,你什麼也看不清,但也不是全然看不見,植物們狂歡的舞步間偶爾會露出一線空隙,假如光線合適,你可以爭取到白駒過隙的一瞥。

這樣的機會不是很多,也就是說,頻率並不高,也就是每秒鐘一、兩幀吧,

所以你看見的物象大多只是一個個失去練習的鏡頭,鏡頭與鏡頭之間的空缺全被恐怖填補了。上一瞬間看到蒿草迎風抬頭,下一瞬它們也許就齊齊的失去了頭顱,究竟是被風刮折的還是被馬刀斬斷的不清楚,但可以想像,這個想像的時間也很短暫,期間你的腦子僅僅能夠分泌出恐怖、震驚、不可理解等足夠強烈的直感,理性的分析尚未浮出水面,下一個鏡頭又來了。

傾城把那不連續的視野全部用來追蹤楠,他匍匐在地上,楠在哪裏,他就追到哪裏。楠背對着他,看不見表情,他只好猜度她的想法。傾城先是看見楠蹲據在草甸上,捲曲的短髮在風中顫動,像頭獅子。她的腦袋微微前傾,一動不動,動的是耳朵,野獸似的捕捉著侵入者的腳步。

楠現在已經知道東、北、西三個方向都由敵人,南面是迦林江,他們打算像逮兔子那樣把自己攆到包圍圈裏去。楠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儘快與北面的騎士團匯合,她一個人的時候決不會選擇逃走,可現在必須保護傾城,他時時刻刻都在讓她分心,她得先找到萬壑松,拿到武器,在敵人包圍圈尚未合攏之前把傾城送走。

傾城看到阿楠突然跳起來,她高挑的身影像白楊樹那樣屹立在草原上,傾城嚇壞了,她這樣會把所有敵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傾城追上去警告她,在這之前,阿楠已經飛快的跑開了。她徑直衝向萬壑松。馬身上有她的寶刀。萬壑松看出主人需要她,長嘶一聲,迎著楠跑來。

楠突然停下來,瘋了似的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跑去,這個反常的動作把萬壑松弄懵了,她不知道阿楠剛才剎那間的心理活動——她突然想到傾城比萬壑松比寶刀都重要,她得先找到傾城。

傾城不明白楠的心情,既然楠象豹子似的跑來跑去,他就只好像老鼠那樣飛快得爬動,緊緊跟在她身後,在迷眼的草叢裏他只能看見楠的碎片,保持追蹤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了,他還以為楠知道他在她身後呢。

身着重裝鎧甲的騎兵正從三個方向包圍過來,他們騎着馬和巨大的怪獸,馬在前面大象在後面,他們使用草原人最喜歡的長柄彎刀。刀自然早就出鞘了。

他們在搜索阿楠和傾城,斥候早已告知他們的目標已經落單,想要除掉「天騎士」,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傾城。那些陌生騎兵的盾牌上銘刻着一種抽象化的動物,長鼻子和兩根巨大的牙齒被戲劇性的凸現出來,顯而易見,那是大象。通過紋章,可以猜到他們是「象族」人。象、鷹、牛、獅是夫瑞游牧聯盟的四大部落。夫瑞人到蒼天汗國的領內幹什麼?這可不是小事情。

象族騎士的左臂上套著黑色的布帶,是孝帶,他們死了親人,是非常重要的貴族,他們的來意已經很清楚了。傾城殺了千鎖王,戰象騎士團不找他報仇還能找誰?

他們如此興師動眾,想必也知道對付傾城必須要過阿楠這關吧?可是,阿楠在幹什麼?傾城急忙收斂思路,繼續追趕阿楠。就在這時,面前的蒿草突然分開了,一匹火紅的戰馬迎面衝來。全身裹在金屬甲胄中的騎士高高舉起馬刀,弧形的閃光在他眼瞼深處炸裂。

傾城動不了,他被劈面而來的死亡魘住了。

「阿楠……」他下意識的叫了半聲。

「殺——呃……」騎士的喊殺聲被噎住了。

傾城抬眼一看,黑茫茫,開始以為是死後的世界,定下神來再看,原來是阿楠站在身前,她的背影把他埋起來了。

馬刀砍在阿楠胳膊上,濺起一溜火光,沒有留下一絲傷痕。馬刀彈起來,鳥一樣鑽進天空。騎士驚呆了,他把空空如也的雙手舉到面前,發現它們已經變成了焦黑的木炭,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肉香。他看着楠,目光獃滯,像是見了鬼。

楠伸出手,她的手修長、優雅,有着雕塑的美,她現在整個人都像一尊泛起電火花的青銅雕塑。她伸手按住棗紅馬的腦袋,那馬就無聲無息的倒下來了。碩大的馬頭砰的一下炸開,紅紅白白的碎片滿天飛。

騎士想下馬逃走,可是他的手廢了,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一條腿壓在馬屍下。他的腿肯定是斷了。傾城看見白森森的骨頭從膝蓋撅出來,還掛着血茬子呢。他的舌頭從頭盔里伸出來,紅通通的一根,彷彿獨自擁有了生命,時而捲曲,時而抽搐,很像一種肉唧唧的蟲子。

騎士和死馬的屍體交織在一起,成了大大的x形。黑色的垂死者,棗紅色的馬,黃色的衰草,藍色的天空,無色的風,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剎那寂靜無聲,詭異一如噩夢。

傾城跟楠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由驚訝。傾城更多的主意阿楠,他為她天神一半的軀體感到興奮,她居然敢用肉身抵擋利刃,刀槍不入的神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了,她的身體像個巨大的火藥庫,一接觸就會爆發出恐怖的破壞力。

楠問傾城,你為什麼不害怕?

傾城反問,我為什麼要害怕?

楠笑了笑,心想,別看他長成這樣,膽子可怪大。

阿楠吹了聲口哨,萬壑松跑來了。阿楠讓傾城先騎上馬,她想幫他找一件武器。萬壑松身上掛着寶刀「丈二大雷神」,這玩意足有近百斤重,傾城是無論如何也用不來,阿楠就去草叢裏找來剛才彈飛的那把彎刀。彎刀已經被楠的「金剛大雷神功」熔化成一團鐵疙瘩,完全不能用了。

傾城說,阿楠你看,那個死人背着一張弓。我學過射箭。你把弓給我用吧。

楠便去取弓。

摘下弓,又拿箭壺,垂死的騎士攥住箭壺不肯鬆手。

楠用力一扯,他的骨頭髮出脫臼的脆響,可仍舊攥緊箭壺不撒手,彷彿那就是他所剩無幾的生命。

傾城跳下馬來,說,阿楠我幫你。

楠問,你不害怕嗎?

傾城說,當然不怕。

楠便從箭壺裏抽出一根箭,說,來吧!

傾城接過箭,沖楠羞窘的笑笑,掀開那騎士的面罩,飛快的把箭鏃刺進他的喉嚨。

血從頭盔里噴出來。

楠奪走箭壺。

慘叫聲驚動了同伴,三股騎兵朝着楠和傾城所在的方向兜過來。

第一個騎兵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傾城剛剛把箭從屍體上拔出來。他說,阿楠你看,又來了一個。

楠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麻利的把弓平攤在手臂上,這個姿勢通常用在弩上,可以把弓弦拉到極限。傾城遞上染血的箭。阿楠把它搭在弦上。

「殺啊啊~~」騎兵衝過來了,高舉彎刀的手臂象鷹展開了翅膀。

阿楠瞄準他的胸口。射出去哪裏還是箭?分明是閃電!

胸甲被貫穿,發出酷似胡桃被捏碎時的聲音。騎士真的變成鷹了。箭的余勁把他從馬背上掀起來,倒飛出去二十米遠,釘在一棵老楊樹上。

又一個騎士從相反的方向殺到。他使用雙刀,穿紫色的鎧甲。他的眼睛雪亮。

傾城射了一箭。弓弦咻咻作響。

紫鎧騎士雙刀一絞,空中現出一個亮麗的三角,箭被剪斷。

傾城想撥馬逃走,萬壑松卻倔強的拒絕了。背後卻傳來楠的警告:「別動!」

傾城只好不動,眼睜睜看着騎士迫近。他騎着披掛刺鎧的戰象,有如是一頭巨大的刺蝟,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戰象迫近。傾城再次感到大地動蕩,他象熱鍋里的豆子上下顛簸。

紫鎧騎士露出猙獰的笑臉,雙刀劈下,空氣成了火海。然而他的目標不是傾城,是藏在他背後的楠。

丈二大雷神迎上雙刀。空中爆起一個霹靂。

「長河落日斬!」

白熾的閃光灼痛了傾城的眼睛,等到視力恢復,萬壑松已經有如離弦的箭,載着他飛離戰場。

沙沙沙……

急促腳步聲自左前方樹林中傳來,迫近,那不是人類的聲音。傾城眼前立刻浮現出獵豹的面孔。飛快的摘下長弓,朝響聲傳來的方向射出一箭。

「君上住手——是我!」黑影飛出草叢,凌空撲來。箭已離弦,傾城認出那是「跑得快」。

利箭遭遇黑影,如泥牛入海。

「君上好箭術!」跑得快笑嘻嘻的說道,手中擎著一隻箭矢。傾城這才鬆了口氣。說話間神奇兄弟和無聊、廢話也帶着騎士團趕到了。

空氣中瀰漫着異樣的緊張氣氛,三支騎兵都朝着這塊小小的叢林地帶聚攏過來。

在一處平坦的荒地,近千人的戰象騎士團精銳部隊與不足百人的雷神騎士遭遇了。

傾城舉目眺望,看見一個身穿絳紅色鎧甲的騎士正居中指揮,想必就是戰象騎士團的首領十力王。

楠不在軍中,跑得快代理指揮官,下令把部隊排成雁翅陣型,朝着北方推進,發出信號箭,召喚留在營地的主力部隊前來增援。

傾城想參加戰鬥,騎士們卻禮貌的拒絕了。他們認定女士參加戰鬥是對自己的侮辱,雖然傾城一再為自己的性別辨白,這種情況下,戰士更願意把他當成被保護者。

神奇無比和無比神奇被推選出來,護送傾城撤離主戰場,回到剛才遇險的地方,尋找阿楠。

跑得快下令突擊,掩護傾城順利離開戰場。廢話、無聊兄弟倆率先衝出樹林,雷神騎士們自兩翼殺出,宛如兩把戰刀切進敵軍心腹,把敵軍先鋒攔腰斬斷後。激烈的交鋒僅僅持續了一分鐘,在號角聲的召喚下,雷神騎士風一般的撤回樹林。

一次接觸后,荒原上留下數十具佩戴着象族紋章屍體,他們中的大多數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手就永遠停止了呼吸。無聊和馬刀和廢話的長矛決不比跑得快的腿遜色,他們是草原上最優秀的騎手。

戰死者中也有八名雷神騎士,跑得快注意到有三個犧牲者死於冷箭,兇手的名字叫「卓別」,是草原上最富盛名的神箭手。

首戰失利,敵軍撤回先鋒,他們沒法估計出草叢中藏有多少雷神騎士,決定最穩妥的戰術將對手徹底擊垮。

三百位披掛整齊的戰象騎士被推到第一線。這些龐然大物皮糙肉厚,一般的兵刃、箭矢根本沒法造成致命傷害,又穿着重鎧,衝鋒起來勢不可擋,特別是在平坦地帶,這種活戰車的威力就更加可怕了。

然而戰象衝鋒也並非無懈可擊。戰象騎士團已經在一馬平川的荒地上排開陣型,雷神騎士們卻藏在楊樹林里,剛才那次突擊已經展示了他們的全部戰力,而對手卻誤認為那只是前鋒。

以這個錯誤的估計為基礎,戰象被排列成了密度極大的三角陣型。跑得快發現,站在戰象騎士團帥旗下指揮的人已經不再是身穿絳紅色鎧甲的十力王而是他的副官卓別。

卓別一輩子只是個箭手,他的眼光足夠敏銳卻失之全面,他選擇了過於保守的三角陣型,打算集中力量消滅對手的中軍主力。可他不知道對手就那麼八九十號人馬,幾乎全部放在兩翼,無聊、廢話各領一翼,中間只有跑得快和兩個傳令官,哪有什麼中軍?

衝鋒的號角吹響,大地動蕩起來,戰象以快得難以置信的速度俯衝上來,象牙套了鋒利的鋼刺,與騎士的長矛組成了致命的三角。林中射出一排排箭矢,再堅固的裝甲也沒法保護眼睛,第一排戰象幾乎全軍覆沒。超遠的射程,可怕的破壞力,這就是「雷弩」的威力。

等到戰象踏平了小樹林,雷神騎士們出現在他們兩翼,構成了兩條環抱樹林的臂膀,在這個變換過程中,他們已經裝好了背弩的箭矢,第二輪「雷弩」的發射和前次不同,目標不再是戰象,而是騎士。

失去主人的戰象不受控制了,憤怒使它們變得更加衝動,只顧著掉頭追趕雷神騎士,竟然衝進自家陣營。戰象騎士團自作自受,被這些失去理智的大傢伙沖的七零八落。

一鍋粥似的亂軍中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紅色顆粒,那就是身穿紅色披風的雷神騎士。他們人數少的可憐,可他們居然敢趁火打劫,彷彿與之對壘的不過是一群嚇破了膽的綿羊。

跑得快沒有忘記替同伴報仇。他那雙獵鷹一樣鋒利的眸子始終鎖定帥旗下的卓別。

卓別也覺察到跑得快了。他看見一個黑衣人在亂軍中分波逐浪,象一支箭那樣徑直射來。

「『黑騎士』維靈!」卓別失聲叫道。他當然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黑騎士維靈,蒼天汗國的第一神箭手。而他卓別,多年來一直被認為是夫瑞人的第一射手。

「來吧維靈~大草原上不需要兩個神射手!」卓別一口氣射出十支箭。這是他最拿手的連珠箭。

十支箭並非連成一條直線,卓別在發射的時候使用了巧妙的手法,讓每支箭都間隔開一段位移,排成橫列,封住了所有可能的躲閃路線。

戰馬撲倒在荒原上。

「中了!」卓別欣喜欲狂。

忽然,一團黑影冒出來,是跑得快!卓別發射連珠箭的時候他已經下馬了,連珠箭射死了馬卻沒能捕捉到他,他比馬更快,也比箭更快。

卓別匆匆舉起弓,箭剛搭在弦上,跑得快已經射出了一支半尺多長、形狀酷似響尾蛇頭顱的寬刃箭。

扁平的箭刃擊中了卓別的脖子,把他的腦袋整個的切下來了。屍體尚未栽倒,跑得快已經旋風般飛過來,摘走了他的頭顱。

戰象騎士團失去指揮官,霎時一敗塗地。跑得快暗道僥倖,假如總指揮仍是十力王那個老狐狸,可以肯定,他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可是,十力王為什麼不親自指揮部隊?跑得快不由打了個寒戰,忙集合雷神騎士,朝着傾城、神奇兄弟撤走的方向追去。

傾城帶着神奇兄弟去找阿楠。來到剛才遇險的地方,忽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

「追兵來啦。君上,你跟老二先走,俺來殿後。」神奇無比說。

「不行!你們先走,還是我來擋住他們吧。」無比神奇掉轉馬頭。

「混賬!我是老大,你是老二,怎麼反倒命令起我來了!」神奇無比氣壞了。

「胡扯!我才是老大,你該聽我的。」無比神奇寸步不讓。

傾城說:「你們不要爭了,乾脆大家全留下來,反正誰也跑不掉啦!」

神奇兄弟抬頭一看,黑壓壓的騎兵已經把他們包圍了。打頭的那人身穿絳紅色鎧甲,外套熊皮大氅,臉頰瘦削,眼神冷冽。正是戰象騎士團的首領十力王。

「閣下就是盛名遠播的天香君?」十力王問。

「不敢當。敢問閣下有何指教?」

「嘿嘿,談不上指教,只想跟君上打聽一個人。」

「不知是哪位?」傾城硬著頭皮問。

「我兄弟千鎖王!」

「哦……原來是他呀。」傾城苦笑道,「我們是好朋友,你信嗎?」

「信,怎麼不信!」十力王皮笑肉不笑的說,「我那兄弟想見君上一面,敘敘舊情。既是好朋友,總不至於不賞光罷。」

傾城尚未答話,神奇無比搶道:「你兄弟想見葉美人兒就讓他自己來,關你鳥事,少在這裏聒噪。」

無比神奇也說:「你兄弟算什麼東西?葉美人兒現在是我們老大的客人,哪裏也不去!」

神奇無比接道:「想見葉美人兒的人多著呢,夫瑞王公蒼天大汗都在排隊,你又算哪棵蔥?」

他們一唱一和,十力王不耐煩了,揮手喝道:「把這兩個猴崽子剁碎了喂狗!」話音方落,騎兵們蜂擁而上。

神奇兄弟大笑道:「來吧!來吧!讓你們這些雜碎嘗嘗我們兄弟的厲害!」說罷施展開最拿手的金剛功護著傾城,把敵軍擋在圈外。

十力王勃然大怒,親自催動座象衝來。

神奇無比首當其衝,被戰象當頭踩下,消失了。

無比神奇大叫一聲,衝上來救兄弟,卻被象鼻捲住脖子,丟上半空。傾城看着他手舞足蹈的飛上天去,叫聲漸不可聞,變成了一個黑點,消失了。

「現在沒人阻擋閣下起程了。」十力王勝券在握,臉上現出了微笑。

「沒錯,」傾城嘆道,「你再不滾蛋,就要倒大霉了。」

「嘿嘿,少來這套!現在沒人能救你了。」十力王冷笑道。「楠·帝釋天有我兄弟百勝王應付,自身尚且難保,哪有功夫管你?還是乖乖跟我走罷!」

傾城硬著頭皮說,「憑那個雜碎就能擋住阿楠?」

「笑話!」不遠處,有人替他回答了。

草叢深處升起一個巨大的頭顱。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那頭顱下面又冒出一條長鼻子,搖搖晃晃的朝着跑得快他們走來,原來是紫鎧騎士的大象。楠·帝釋天傲然端坐在象背上,長刀尚殘一痕血漬。

傾城歡呼一聲,催馬沖了過去。

「那個紫色的傢伙呢,你殺了他?」

楠笑而不答,揮刀敲敲掛在象牙上的紫色的鎧甲。

「你膽敢殺害象族王子!」十力王臉色霎時變得鐵青。

「我不在乎再殺一個。」楠冷冷的說,「我更喜歡你的鎧甲。」

十力王打了個冷戰,一言不發的凝視着楠。他想在她身上找出苦戰的痕迹,可是一無所獲,她的臉色平靜如水,沒有留下半點汗漬,彷彿殺死百勝王對她來說就像殺一隻雞那麼容易。

十力王懷疑楠外強中乾,沒人可以殺死百勝王而自己卻毫髮無損,他猶豫良久,終於放棄了證實這個猜測的衝動。臨走之前,十力王惡狠狠的瞪了傾城一眼,好像殺死百勝王的不是阿楠而是他。

傾城感到非常委屈,朝他的背影大喊道:「喂喂喂,你有沒有搞錯,我殺的是你三弟千鎖王,不是那個紫傢伙啊~」

十力王狠狠抽了戰象一鞭子,風捲殘雲似的逃走了。

傾城回望阿楠,笑得很古怪。

楠被他看得發窘,狐疑的問:「幹什麼這樣看着我?」

「阿楠,別裝了。」傾城笑盈盈的說,「你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騙十力王的,其實你傷得很重,對不對?其實我早就看穿啦。」

「哎呀呀~這樣都被你看穿?!葉美人兒你好厲害啊。」阿楠哈哈大笑,一個筋斗從象背上栽下來。

傾城大叫一聲,沖了上去。兩個人抱成一團,在草地上摔跤滾打,笑啊叫啊,就像小孩子。笑到沒力氣了,肩並肩坐下休息。

黃昏近了,夕陽遠了,西天宛若洇了紅墨水的宣紙,一圈圈紅暈由內向外擴散,成了火燒雲。

傾城專心致志的揉搓衣角一塊干泥。楠側身看着他,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欣賞到他光潔秀美的額頭,向下俯視的眼帘被纖細的蛾眉上翹的睫毛括起來,呈現出妙不可言的板塊結構,這巧奪天工的美,只有在傳世名畫《岩間聖母》中方可領略一二,挺括的鼻樑,淺淺的笑靨,微抿的紅唇,凝脂般細膩白皙的肌膚流動着柔和的光澤……楠被迷住了,她回想着紅顏薄命的蘭·觀世音,她不由自主的吻了他的額頭。

傾城要回吻,楠卻只准他吻臉。

傾城不肯,把她推倒在地上,非要吻唇。

她想抗拒,可傾城的手一伸過來她就動不了了。身體就像觸電一般,軟綿綿的,像被撬開殼的牡蠣。

「不可以……」楠臉頰緋紅,眼中露出罕有的驚恐。

「為什麼?」

「我、我不喜歡!」楠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戰戰兢兢的說道。她的表情自相矛盾,明明渴望,又把拒絕擺在臉上,期待和反感交織在一起,變成了病態的恐慌。

「可我喜歡!」傾城捧起她得臉,吻上她火燙的唇。楠本能的奮力一推——傾城一下子飛出去了。他跪坐在草叢裏,身上沾滿了草屑和污泥。

楠愣愣看着他,臉上血色褪盡,她想走過去安慰傾城,卻兩腿酸軟無力,站不起來了。

傾城捂著嘴唇,指縫裏滲出粘稠的血汁。瞳仁成了銀色,無言的望着阿楠,是單純,也是冷酷。

兩人相對而坐,沉默良久。楠想道歉,卻感到喉嚨乾澀腫痛,一個字也說不出。這時她看到傾城沖她招手,便毫不猶豫的用手和膝蓋支撐起身軀,爬到他面前,她想站起來,傾城卻伸手按住了她的額頭,她就只好跪在他面前了。她感到傾城的手伸進了她的髮根,手指併攏,這略顯粗暴的愛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有如一盆溫水當頭臨下,舒服的快要融化了。

傾城用力向後扯,髮絲綳直了。

楠被迫昂起頭來,驚愕的望着他的眼睛。劇烈的痛楚順着頭皮流遍全身,她憤怒的發狂,想站起來,髮根再次傳來劇痛,頭皮火辣辣的痛,一定流血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殘忍。

傾城仍是好奇的凝視着她,銀色的眸子裏閃著瘋狂的火花。驚愕自楠眼中褪去,她不知道傾城還想怎樣折磨她,這讓她感到很氣憤,除此之外,又有一點不可告人的期待,她不再猜測傾城的心意了,她原以為他是單純的天使,後來發現他同時也是陰險的毒蛇,現在,他又露出了惡魔的猙獰,她看不透他,她也不想看透,肉體的痛楚與精神的屈辱已經把她折磨的筋疲力盡,現在她回歸到內心,問自己為什麼不反抗,他精緻、脆弱有如蝶翼,只要她願意,吹口氣就足以把他粉碎,可現在,他對她施加了不可原諒的凌辱,而她卻不想反抗,甚至期待更多更殘忍的虐待,她的身體背叛了意志,獨自分泌可恥的快感……這到底是為什麼?

「吻我。」這就是傾城想要的。

楠迎上他的唇,投降了。「怎麼可以如此下賤……」楠閉上眼睛,強忍住放聲痛哭的衝動。

當傾城的舌尖滑進她的口中,楠捕捉到了一種難言的快感。被征服的肉體與心靈同時卸下了重擔,在熱吻中宣告解放。當傾城把她壓倒在草地上時,楠激動起來,反手抱住傾城的頸子,想要讓這快樂來得更猛烈。突然,傾城狠狠咬了她的舌尖。楠頭失聲尖叫,口腔里又澀又腥,舌尖刺痛難當。

她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呢。傾城從她懷中退出去了。她想留住他,便湊上去抱他,直到一記耳光重重抽在臉上,才恍然驚醒。

「報仇啦!」傾城哈哈大笑。「好阿楠,只是開玩笑,別生氣啦。」傾城的眼睛又恢復了溫柔的藍色。

楠猛地推開傾城,羞辱與憤怒的火焰把她的眼睛燒紅了。沒人可以這樣侮辱她。楠的手按住了刀柄。

「傻瓜,別當真呀!」神秘的觸感自臉頰上蔓延開來,傾城蹲在她身旁,像只小狗似的親吻紅腫的臉頰,溫柔的舔去血漬。

「不……別這樣……」楠象徵性的抵抗了一下,隨即攤到在他懷裏。等傾城把她舔乾淨,楠已經變成一灘快樂的汁液了。

「還疼嗎?」傾城關切的問。

楠還是沒說話,抬起頭看看傾城,隨即又低下去。她不知道到底應該相信哪個傾城,冷酷殘暴的,還是溫柔多情的。扶着他的肩膀站起來,立刻併攏腿,羞窘的無地自容。不知何時,內衣竟已濡濕了一片。這對她來說,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喂,阿楠。」走在前頭的傾城回頭一笑,「你好像很喜歡被我欺負呢。」

跑得快、無聊、廢話帶着雷神騎士們與傾城、阿楠會合。阿楠大大誇獎了跑得快一番,指揮兄弟們打掃戰場。戰象騎士團有夫瑞王室支持,非常闊綽,傭兵的鎧甲和盾牌都是純鋼打造,遠比雷神騎士們的裝備精良。以少勝多擊敗敵軍,又得了上百套高級裝備,大家都很興奮。只有神奇兄弟悶悶不樂。

傾城看到,就笑眯眯的跑去問他們,「好徒弟,怎麼變茄子啦?」

神奇兄弟仍舊唉聲嘆氣,連道「遇人不淑」。

「這話從何說起呢?」

神奇無比說:「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無比神奇說:「我們兄弟兩個,小時候長得瘦小,打架總是吃虧。有一回被人欺負,我們哭着回家,路上遇到一個老人,問我們為什麼哭。我說叫人給打了,老人聽了哈哈大笑,問我們願不願意從今往後再不挨打,要是願意,就拜他為師,我們當然願意,於是那老人教了我們三天,之後就說,只要你們兩人聯手,保管天下不敗。」

神奇無比說:「他的意思是說,我倆挨打的功夫天下第一,纏人的本事也是第一,就算打不贏,也決計不會輸。」

無比神奇說:「我們兄弟自從學了老頭的功夫,十幾年了,還真就從來沒敗過。可是今日遇到大象,哥倆算是破了功。」

神奇無比說:「那老頭不是吹大氣騙人么?俺兄弟豈非遇人不淑?」

傾城聽了,驚訝的只吐舌頭。心想只教了三天就能把這兩個傻蛋捏成鐵打的金剛,真神人也!

無比神奇又說:「後來上了葉美人兒的當,又多了個師父,可是你這師父更不中用,什麼也不曾教我們,徒弟挨打,也不敢去報仇出氣,實在沒用!你想,這算不算遇人不淑?」

傾城被他們問的啞口無言,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別埋怨為師小氣,讓我想個主意,幫你們反敗為勝。」

神奇兄弟忙催他快想。傾城暗暗叫苦,這主意哪裏是那麼容易想到的,本想敷衍了事,不成想竟騎虎難下,直說自己吹牛,又委實放下不下面子,急中生智,真讓他想到一個法門。

於是就對神奇兄弟說,依我看,你們挨打的功夫的確算是天下第一了,可是光挨打也不行,那樣太被動了。

無比神奇說,你這話真他媽正確——連傻瓜都知道!可是怎麼反擊?我們哥倆一動手,陣型就亂了,一亂,金剛功就破啦。

神奇無比說,而且現在學新功夫也來不及了。

傾城說,不用學新的,就是這個金剛功,咱們給它稍加變化,就可以攻防一體了。

見他倆半信半疑,傾城又說,你們都是崑崙人,應該東方有一種盛名遠博的武技,叫做「四兩撥千斤」。

神奇兄弟齊聲嘆氣,說道,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哪。就四兩撥千斤啊,我倆從小就練這個。兄弟倆從小在雜技班長大,祖父是崑崙有名的雜技藝人。疊羅漢、耍盤子、頂大缸,雜技表演最講究借力技巧,「四兩撥千斤」是基礎中的基礎。

傾城說,你們會「四兩撥千斤」?那就簡單了。今後再遇到力氣大的敵手,你們別硬碰硬,就用這四兩撥千斤,把衝力卸掉一半。光卸力還不夠,還得來個順手牽羊,把敵人往你兄弟那裏送,假如還是撐不住,就再用一次卸力法門,然後把他送回來,如此這般,直到能夠承受,再用金剛功反震,保管打得他吐血。

神奇兄弟連連點頭,又問,金剛功加四兩撥千斤,這功夫該叫什麼名呢?

傾城不假思索的說,就叫「蘭因絮果功」罷。人家打你是因,你們卸力反震是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傷人,有因才有果,這就是「蘭因絮果功」!

神奇兄弟聽罷大喜,不住口的誇讚傾城有學問,當下就要拉着他試招。可把傾城嚇壞了,心想他倆還不把給拆了!忙道,別說千斤,我連百斤也不足啊,根本試不出真功夫,不如我去找阿楠陪你們練罷。

恰巧跑得快來找他,說楠在河邊等他一起騎大象。

傾城早就想騎着中大怪獸了,別藉機甩掉神奇兄弟,高高興興的去河邊了。

大象很溫和,傾城和楠共乘一騎,坐在它寬廣的背上,漫步飲馬河畔,白雲在天上流動,河水在身旁流過,暖風在耳畔流淌,傾城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世外仙人,騎着神獸,悠然自得的觀察著世事變遷記錄下滄海桑田,時間感也漸漸淡出,彷彿身在夢中,一覺醒來,已是南山爛柯人。

傾城把幻覺講給楠聽。她很專業的解釋道:「大象走的慢,而且平穩,所以你都感覺不到移動了。」

「你不要以為這傢伙力氣大個子大就很強,其實才不是那麼回事。在草原上,大象遠不如馬實用,在戈壁地帶則不如駱駝。這大傢伙跑得很慢,吃得卻很多,體積太大,體力消耗快,所以耐力不夠好,而且腦子也不甚靈活。」

傾城奇道:「既然如此,十力王他們為什麼要用大象裝備騎兵呢?」

「他們是象族人,有一套訓練大象作戰的秘法,自然不能一概而論。玄武四大傭兵團里只有他們才用大象作戰。」

「這些天我可把四大傭兵團見了遍——據說雷神騎士團排名第一哩。」

「那當然,有我在嘛。」楠自信地笑了。

傾城笑道:「別光吹牛,其他三大傭兵團都想抓我賣錢呢。要是他們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雷神騎士團的麻煩可就大了。」

楠忙追問來龍去脈。傾城這才把遭遇千鎖王,后被李璧華、獨眼龍脅持,被綁架到碧螺谷,之後僥倖逃出,在火犁村遇見鬼羅漢和狼仙姑……等等遭遇告訴了楠,只有與李璧華纏綿那段省略不提。

楠嘖嘖稱奇,嘆道:「你真命好!換做別人,八條命也死絕啦。」

傾城笑道:「我是神仙嘛。」

又走了一程,跑得快來了,說是擊敗了戰象騎士團,大家都想慶祝一下,特地來請示楠。

楠興奮的說:「當然要慶祝!你回去告訴大家,就說我說了,今晚都要喝個痛快,不醉不休!」

跑得快一走,傾城就威脅阿楠:「你要是再喝醉我可不管你了。你喝醉的樣子真可怕,昨天差點被你掐死。」楠微微一笑,調轉象頭,迎着火燒雲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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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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