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狹道血戰

魏伯陽靜靜地立在師門前的懸崖上，對著迷人的月色，想了整夜。六十餘年來，他日日夜夜惦記的都是如何斬妖除魔，而道魔大戰更是曾令他感到能身逢其時，實在不負此生的大事。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受到逐出門牆，這樣的特別待遇。這一夜，前塵往事狂湧上心頭。

魏伯陽很想大聲地笑笑，然後展開雙臂，對著老天爺，大聲喊道：「沒關係，輸了還可以再來！時間，我有的是！」

可是魏伯陽實在笑不出來，他反而感到自己的喉頭像被一塊什麼東西死死地塞住。他不敢發出聲，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柔弱女子般嗚咽哽噻之狀。那樣的話，他將失去僅存的重頭再來的勇氣。

學文二十五年，學道六十載。無論學文或學道都是在令他看到最大的希望，充滿最大鬥志之後，再突然將他丟棄到難以置信的失望的冰窯之中……

突然間，魏伯陽感到一陣心灰意冷，感到無比的疲倦。從十餘歲開始，他一直在刻意地追求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這種感動是那種覺得自己不負此生，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之後的感動。或許正是刻意為之，不合老子祖師的無為之道，反令他三番兩次連受挫折。

從附近村落中遙遙傳來雞鳴聲，月光不知什麼時候悄悄隱去。東方天際，初升的朝陽，透過厚厚的雲層，灑來一片淡淡的光芒。

「該走了。」魏伯陽心中突然再湧出一股不舍之情，回頭望了一眼仍然緊閉著的大石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何去何從？今後，我…該幹什麼？」

「繼續降妖伏魔，哈，我憑什麼。」魏伯陽望往東方露白的雲層，自嘲似地笑道，「我現在不過是道門的一名棄徒，有什麼資格去談降伏妖魔。」

「還是像以往被逐出師門的弟子般，去軍中混飯吃。」魏伯陽搖搖頭，立即否定了這想法。腦子裡，突然間鑽出那間酒舍的櫃檯上，小氣老闆目不轉睛地做著賬的一幕。

「或許，我該去開個小酒館。」魏伯陽自言自語道，臉上透出徹底的輕鬆解脫的感覺，腳步一蹬，施出御氣凌風的法訣往遠處快速遁去。

朝陽拔開雲層，透出臉來。一望無際的禾田裡，附近的農夫，早便下到田裡，趁著陽光還不很猛烈的時候，辛勤地勞作。

小酒舍仍是矗立在與禾田相隔了一塊寬約七、八丈山路的另一頭。

魏伯陽心情大好，瞅著四面無人注意的當兒，從天上降下身形，走了十多丈后，來到小酒舍門前。

酒舍的大門靜靜地關閉著。大門前掛著那塊寫在木板上的一個斗大的「酒」字招牌，在微風下，輕輕地不停晃動，偶爾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酒舍兩旁遮蔭的大樹，不時在微風下吹落幾片發著黃的樹葉，刮到大門前，悠悠地飄落……

「有人在嗎？」魏伯陽大聲地呼喊了幾聲，店門內仍是沒有一點兒聲音傳來，回答他的只有「吱呀，吱呀」的聲調。

「怎麼會沒人？」魏伯陽自言自語道。想起昨日更早時候，到這裡來時，好歹也早坐了七、八桌食客。而如今這模樣，顯然是老闆還沒醒來。

魏伯陽感慨道：「開酒舍看樣子還真不錯啊。想什麼時候開門，就什麼時候開。自由自在的，這樣子過一生倒也清閑。」

魏伯陽再重重地敲了幾下門，喊了幾聲，仍沒有應門聲傳來。若非兩個時辰前，酒意突然上涌，他也不願這麼大清早的擾人清夢。現在沒人應門，魏伯陽倒也落得心安理得。拍拍腰間沉甸甸的錢袋，心想：憑我的速度，再尋半個時辰，可到附近的小鎮上去喝個痛快，再點幾樣小菜，好好地吃上一頓。

「天山的七個老鬼，你們無路可逃了，還是乖乖地認命吧…」一聲刺耳的尖笑從左側遙遙傳來，聲音越來越響。顯示來人正在不斷往這接近。

這只是普通的江湖仇殺。魏伯陽嘆了一口氣，說服自己不要多關閑事，搖搖頭，就近坐在腳下靠門邊的石階上，他不願驚世駭俗，或惹來麻煩，因此打算讓這些仇殺的人經過後，再走。

兵器交擊之聲逐漸響起，數十條人影從左面遠處山路的拐彎處沖了出來。前面八人身著青衫，滿身一片血污，且戰且逃。在他們身後大約有三十多人，一式黑色長衫，揮動著明晃晃的長斧咆哮著緊追在八人身後。

「趙老鬼，今天我厲風行就先拿你開刀。」混合著低沉的厲笑聲，從黑衣人之中，驀地臨空拔起一個身體瘦長，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厲風行在空中不停旋轉，宛如一個快速轉動的陀螺，帶起一圈圈明亮的劍光，鬼魅般地撞入八人中落在最後面的那個身材異常高大的老人身體。

老人聞言暗叫不妙，迅快轉過身軀。飛灑的劍光已襲到眼前，而攻擊他那人，由於整個人旋轉著隱藏在劍光之後，更令他根本無從防範。情急之下，以命搏命，掄起手中厚背大刀，狠狠地一刀照直向前劈出。

「嘭！」

厚背大刀打著旋，在半空中斷為數段后，再「叮叮嗆嗆！」地掉在地上。

「啊！」老人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哼，雙手緊緊握住從他胸前直透出後背的劍鋒。

老人的雙手不斷溢出鮮血，大汗如雨點般灑下，嘴唇不斷顫動著，整個面部因強烈的痛苦而出現非常怪異的扭曲。

厲風行任憑老人緊握住手中利劍的劍鋒，獰笑著將臉湊近老人面部，冷冷道：「十八年前，你可想過會有這一天。哈哈…」

「呸！」老人掙扎著從嘴裡噴出一口合著唾液的鮮血。厲風行似乎早料到他會有這舉動。輕而易舉地往身軀往右一轉，避過只差分毫便及到面部的鮮血，變為側靠在老人身旁，右手仍筆直伸出，反握住劍柄。

「想死。」厲風行口裡發出「嘖嘖」之聲，大笑道，「老子偏不讓你如願。」右手五指驀地鬆開劍柄，曲指輕彈劍鋒。

「叮！」

劍身受到指勁的衝擊，再快速旋轉幾周，帶起老人連聲發出痛苦的吼叫。

「大哥，啊，…」

「……」

七名青衫人相互吼叫著，帶著哭腔的聲音不斷發出驚心動魄的厲嘶。

人數遠佔優勢的黑衣人，三、五成群，對青衫人分開圍殺。從劍術上看，青衫人明顯稍勝過黑衣人。但由於此刻七人心神凌亂，再加上一心想往老人處擠去，反變得處處受制於人。眨眼之間，七人身上已紛紛帶上不同程度的劍傷。

「快說。無字天書究竟在哪裡？」厲風行將手中利劍往上輕挑，老人吃痛之下，忍不住又發出數聲慘叫。

「交出「無字天書」，我可以既往不咎，饒你一命。」厲風行嘿嘿冷笑道。

老人強睜著逐漸模糊的雙眼，往周圍陷於死戰的同伴望去。

「做夢。」老人帶著似笑非笑的倦顏，突然大叫道，「你們快走，「無字天書」不能落在這畜牲手裡。」

「死老鬼，老子成全你！」厲風行老羞成怒，狠狠一掌拍向老人面部。

「砰！」

在一片血雨紛飛之中，老人失去了頭顱的身體慢慢軟倒地面。真氣轟碎老人的頭顱之後，余勁不止，落在地面，連著爆開數個深達半尺的坑洞。

好厲害的真氣。魏伯陽心中大震，只看這一掌，可猜出這人已達到了煉精化氣，三元歸二的道境修為。

魏伯陽在心中暗暗猜測，莫非這人也是被道門逐出門牆的弟子。

老人死後，遠處的戰局更是直搗而下，厲風行幾個起落間，已連著制住四名青衫人的穴道。黑衣人紛紛一涌而上，將穴道被制，動彈不得的四名青衫人亂斧斬殺於地。

魏伯陽早便按捺不住，想要插上一手。但卻想到這些人大刀大斧的，別看現在如此模樣，之前如何邪惡也說不定。況且種因得果，用道門的話來說，這些也算是命數，且道門早有默契，就是絕不插手於人間世的江湖仇殺之中。

魏伯陽雖然離開了道門，但有些習慣一時也沒改過來。下意識地仍告誡自己，不要插手這類的仇殺。

血戰仍在繼續，那四名被制住穴道的青衫人早便被大卸八塊，死時全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厲風行退出場外，負手冷笑著，指揮黑衣人對剩下的三名青衫人進行圍攻。

「小崽子們，把最小的那個給老子活捉。另兩人你們玩夠后，儘管殺個痛快。哈哈……」厲風行得意的大笑。

禾田裡幹活的農夫，早便走了個無影無蹤。他們可能只不過遠遠地望了兩眼，聽了兩句凶厲的慘叫聲，便不願多惹是非，紛紛避而遠之。

此刻三個青衫人，仍處在動輒喪命的血戰之中，三十幾個黑衣人拉開一個大的包圍圈，將三人緊緊地圍在一塊兒。每一呼吸間，數十柄利斧無不熱情周到的照顧著三人。

三個青衫人背靠著背，緊緊貼在一起。每個人身上至少都橫著大小不一的十數道劍傷，鮮血不斷順著傷口流下。三人仍是面不改色，同樣一幅堅毅而冷靜的神色，死亡再不能令他們感到懼怕。

魏伯陽凝眼望去，竟發現其中赫然有原是酒舍掌柜的小氣老闆在內。其它兩人，一個是看來約有四十歲年紀，長得肥肥胖胖的中年人。另一個則是身材高大，年齡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虎兒，快走，我和你六叔掩護你。」小氣老闆找到空隙，湊到少年耳旁低聲吩咐了一句。隨後與胖中年對望一眼，齊聲大笑，同時暴喝一聲，兩把閃著寒光的利劍，如水瀉瀑布般瞅准了包圍圈一點。

他兩人此時皆抱著與敵同歸於盡的決心，每一出手間，完全不留後路，劍劍以快搏快，以命搏命。黑衣人儘管兇狠，但也感到兩人身上傳來的玉石俱焚的鬥志，無不一觸即退，竟讓他們生生闖出一道缺口來。

少年猛一咬牙，飛快竄到兩人身旁，大聲道：「爹既已死了。六叔、七叔，生死我都要和你們在一起。」聲音中透露出堅定不移的必死的決心。

「好，要走，一塊兒走。我天山劍派是否存亡，就讓老天爺來決定吧。」胖中年滿是血污的胖臉上，掛滿歡喜的笑容。與小氣老闆對視一眼，三人同時加快速度將身後並未再次追擊的黑衣人拋遠。

厲風行處在戰圈之外，臉上一直掛著冰冷的笑意。此刻，望著已脫出包圍圈快十丈的三人，驀地大喝一聲：「小崽子們！玩夠了，還不給我把他們宰掉。」

三十多個黑衣人，全部露出殘忍的笑意，一聲發喊，同時掠起身形向三人追去。

三人經過數輪血戰，體內的真氣消耗太大。而黑衣人從一開始，便一直採用車輪戰術圍斗三人，這刻均是內氣充溢，數個起落間，已迫近三人身後三數丈外。

利斧划空的聲音，從背後不斷傳來。三人心中一涼，同時明白到由於內力的消耗，今番要再逃過劫難，根本沒可能。何況，對方還有一個劍術、內力都遠勝過他們的厲風行，只憑他一人，便足有殺死他們的實力。

胖中年故意落後兩步，同時兩掌輕拍在兩個同伴身後，內力狂泄而出，透入同伴的體內，加快他們向前沖的速度。然後緊握住手中長劍，冷冷地不帶絲毫感情地注視著逐漸撲面而來的敵人。

少年與小氣老闆大驚下同時回過頭來，卻看見胖中年剛剛一劍換一斧，長劍劈在一個沖在最前面攻來的黑衣人的脖子上，卻被黑衣人的長斧斬中肩部。

胖中年對黑衣人露出一個邪邪的冷笑，重重一腳再踹在黑衣人的腹部。那黑衣人慘叫一聲，捂住不斷噴射出鮮血脖子，凌空飛撞在身後追來的數個同伴身上。

胖中年回過頭來，再厲喝一句：「走，別管我。七師弟，要為天山留下血脈。」

小氣老闆熱淚盈眶，慘然一笑，一把扯住身旁早已淚如泉湧的少年，哽咽著聲音，大叫道：「走。不要讓你花六叔，白白犧牲。」

少年猛一抹臉上的淚水，發了瘋似的仰面狂奔，眼淚從眼角滾滾而下，發狂似地連聲大叫道：「我會報仇的！…」

胖中年滿足地回過頭來，望著眼前密密麻麻襲來的斧影，雙手不斷揮舞著利劍，大笑道：「來吧，兔崽子們！」

「叮叮砰砰…」

兵刃交擊之聲不絕於耳，血肉在三尺之地不斷飄飛。

胖中年在眼前一片刀光斧影中，幸運地劈掉了一個敵人的手臂，將另一名搶上前來的黑衣人，踢得一個踉蹌，跌退三步。跟著便硬生生被十來把湧上前來的長斧，在頭部、胸腹間連斬十多記。

「叮！」胖中年手中的長劍，隨著他生命的消失，無力地掉在地上。

黑衣人仍不知覺，利斧仍不斷朝頭劈下。

胖中年失去生機的雙眼，至死不甘地怒睜著。整個面部被四、五記劈來的利斧斬得亂七八糟。

二十多名黑衣人，繞過這站著死去的對手，緊跟著往已遠去二十多丈外的兩人追去。

七、八名黑衣人留了下來，不解恨地圍住這具失去生命后的肥胖的屍體，發瘋似地一陣狂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