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葬禮(下)

第三六四章:葬禮(下)

秋雨在幕落之前已經結束,滲透靈棚每一個角落的濕氣吸收著多餘的熱量,穿著兩間長袖甚至會感到些許寒意。實話說,北回歸線以內的河堤盆地下的小村向來與寒冷無緣,可如今卻莫名其妙的令人感到嗖嗖涼意。

大概是為了祛除這種無端的異常寒意吧,送葬的和尚在靈棚里敲起了木魚。

喇叭,嗩吶,銅鈸,隨著假和尚的念唱不斷演奏著——鏘得勒哩得鏘。

葬禮必須要在死者辭世三天內進行,所以盧薈在三天內被運回了國內;葬禮進行的時間應該為三天,所以陰鬱的喧囂也持續了三天。

下葬是在盧薈死後的第六天夜晚,參加者都要為棺槨撒上一抹黃土。

第七天清晨進行圓墳,這圓墳又通緣分和圓分,只有直系親屬、女婿或媳婦等親近的人才能參加。話雖如此,梨木還是堅定不移的跟著去了。圓墳需要進行許多複雜的儀式,參加者最後圍著墳墓走上一圈點上燭香才算結束。

……

盧薈死亡第七天傍晚,送葬的車隊回到南華。

一場葬禮下來盧父盧母都已身心俱疲,但他們還要再主持最後的晚宴才能將賓客散去。

此時梨木和盧薈父母爺爺奶奶等主家一桌,其餘村內村外來的食客分散在其餘七八桌間。

等到飯菜全部盛上來,村外來的盧姓奔喪者都發出了輕微讚歎。

「哇塞,這一桌起碼得三千塊以上吧?梨家可真有錢,攀上金龜婿了。」

耳聰目明的梨木不由得看了盧父盧母一眼,大概是他們沒聽見吧,見他們表情沒變化后才繼續嚼飯。其實這場葬禮除了棺槨是自己置辦之外,其餘全都是盧余建和梨茽淑夫婦出的錢。

住在市中心的人或許認為村裡很窮,確實也很窮,不過依舊還是那樣——富的更富,窮的更窮。像大勝男母親那樣把房子建起來的還好些,但那些好不容易湊夠錢把房子起了一半,突然因村子需要拆遷被嚴令不得再建房的村民就慘了。

實話說,因為是政斧領頭的拆遷工程,在權利之下其實沒有多少利益成分,那些已經建了兩三年的房子租金拆遷費才剛好回本。而且政策上明確表示4層以上不給賠償,也就是普通的6層民宅都普遍虧了2層的錢。

平南梨家確實也是富裕,村頭的民樓時至今曰依舊比村尾的民宅高上一截。大概是源於村尾的人樂於現狀沒有冒進精神吧,他們一考慮到很快就要拆遷了,兩年內新建的房子很可能連拆遷款都要不到,因此實在不敢拿血汗錢鋌而走險。

小小城中村一看就知道兩個級別之間的差距。更為奇妙的是村頭的民樓全政斧被塗上了乳漆,窗口被改成拱圓形的樣式,這是市政斧強制姓的街道門面工程。因此村子的出入口和村頭田壟道都是一片水泥地,但若往村子裡面走卻能看見大片裸露的磚牆以及黃土地,在村子深處甚至還能找到古早農家的影子。

與典型的傳統農耕不同,平南梨家已經在歷代坎坷的經歷后,由梨父——梨家輝的帶領下成功轉型,成為平南區一帶也少有的富戶。儘管資產與梨木差了兩三個零,但在平南的地位卻與梨木在新興的金融區相差無幾。

大概是阿青從中支招的關係吧,梨父的賭業比前世更順風順水,現在逢年過節還學會給村子里的人送節禮和年貨。阿青大概是想要堵住悠悠眾口,偏偏村民們還真吃這一套,有警察來查案也都幫梨父掩著堵著,事後阿青必會送去謝禮。

所謂——夫妻和,家事興;夫妻異,睡不寧。

以此觀點來看,梁家主母梁敏晶稱李秀麗與梨家相剋倒也沒說錯。在李秀麗開車賺錢丈夫賭錢的年代,乃至後面兒子也能賺錢了的年代,李秀麗也依舊睡不寧。這連睡都睡不寧,夫妻又何談家事興?

一方想要搏虎,一方卻拉住丈夫,兩人終究都是在原地踏步。不過梨木卻不認為自己母親有錯,畢竟在邪道上走得越遠,摔下來時就會越痛——有如此想法的自己,事實上若非重活一世,大底也是缺少一攫千金精神的普通市民。

來到平南故地,不免回想到自己家,回想到前世種種因果。

「……阿爸阿媽,對不起。」

梨木突然從圓桌邊站起,向前世的岳父岳母躬身道。

突如其來的道歉和令盧父盧母手足無措的稱呼,頓時讓這桌大家子全都愣了一愣,倒是混跡官場的盧父反應最快。

「梨木,你不用道歉,是小女和你今世無緣。」

「但是……」

(前世是有緣的,今生她的死是我的錯,是我引起的蝴蝶效應……)

梨木還想說些什麼,盧父卻擺擺手說道:

「先吃飯吧,你已經做得夠好的了,這幾天忙裡忙外可別累壞了身子……現在也不知道盧薇能不能醒來。」

盧父對已經撤空的女兒靈棚的位置一掃而過,見景生情想到依然呆在醫院裡的另一個女兒。旁人只聽說梨木和盧家小女有腹婚,還以為他口中所說的對象是盧薇,卻不知道到梨木真正相思的是盧薈。

旁人雖然不清楚是為什麼而道歉,但看盧余建的態度以及兩人談話的內容,想必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頂天就是盧家小女久病不起,梨木小子想要悔婚罷了,亦或是他家人叫他跟盧家先知會一聲。

想來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說盧薇醒不醒得來還是兩說,就算醒得來也是腦子被插壞了的痴獃,即使能生下健康的子女也無法正常養育。哪怕梨木有錢請十七八九個保姆,孩子的成長也必然會缺乏正常母愛。再者說,現在的指腹為婚都是孕婦間半開玩笑的事情,與其說梨木小子是「太較真」還不如說是「死心眼」呢。

來弔唁的親友談論的焦點多數不在盧薈身上,而是她的妹妹和准妹夫。

「……他們兩人同歲,放學從村口回來站在一起,誰看誰都說是一對金童yu女,哪知道他們竟是有緣無分。」

「該不會是門不當戶不對吧,我聽說門不當戶不對很容易出事的,梨家都是堪稱南華首屈一指的富豪了,所以說沒那種命就不要高攀。」

「什麼首屈一指啊,你看不見的富豪多得是呢,也就梨家那老太婆夾了腦袋才會妄自尊大,到處說自己家多有錢多有錢,生怕公安不來查一樣。」

「是嗎?」

「如果不是腦袋被夾了怎麼會把好媳婦趕出門去叫兒子娶了個二房,村裡的麒麟子當然是跟著他娘走啦,現在那小子可比他爸有錢得多呢。」

梨木呆在位置上輕輕咀嚼食物,談話聲不時從隔壁桌子傳來,聽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離家出走事件已經過去很久,也難免會產生些莫名其妙的臆測。

雖然事件與原來有些偏差,但孰對孰錯村民們還是有自己正確的認識,她們平曰里只是不敢在「尖嘴婆」梁敏晶的面前議論罷了。

「照我說來,平南梨家頂多是個土鱉、土豪、暴發戶,在南華根本排不上號卻洋洋自得。那梨木還算懂得韜光養晦,至今都沒引起檢察院視察。」

「瞧你話里那酸味,說得好像只有你們城裡出身的富豪才經得起查似的,既然瞧不起幹嘛還特意在今天把你家的漂亮侄女帶來?三天前還沒發現,怎麼這會兒就冒出那麼多個花花草草,仔細一問竟還都是姓氏各異的遠親。」

「阿嫂,我老公就是碰碰運氣,說不定那小子恰巧就跟他小侄女好上了呢。現在誰不知道青湖那森林休閑公園都是梨木和政斧共同出資建的,引進一顆古樹的價錢就夠養我們家一輩子了……梨木這都跟黨搭上號了哪還談什麼檢察院視察,我老公就是為我那不爭氣的小侄女生悶氣而已。」

「這倒是真話,不過你們那些女孩漂亮歸漂亮,可躲躲閃閃的卻不像大家閨秀。像盧薇就嬌貴得多,從小時起穿的衣服、盤的髮飾就一天一個講究。正所謂什麼樣的家門養出什麼樣的女兒,要想攀我們村的麒麟子起碼得那個檔次才行。」

梨木豎著耳朵傾聽大家的談話,這才發現兩天來發生在身邊的異樣——自己身邊總是有些女孩主動來搭話,忸怩作態的樣子像是被人逼迫似的。先前心繫他方不覺有異,恍悟過來竟發現自己成了香饃饃。

其實村子里的旁親遠戚若是想借聯姻改善生活,自己偶爾帶他們的女兒去參加些名流聚會又有何妨,梨木只是怕他們入了這潭水便泥足深陷。

哪怕極端一些的父母,一開始只抱著「玩過後給我們家打發個百八十萬就滿足了」的想法,到最後卻極有可能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那種珠圍翠繞的富裕生活。

古詞說天富yin人,指上天使yin邪之人生活富裕其實並不無道理,只有強烈慾望的人才能捨棄一些東西追求另一些東西。但是,新得到的東西在他們眼裡又會很快變成糞土……然後又舍掉這捧糞土去追求更為吸引人的東西。

梨木覺得能與自己安心戴笠乘車的,終究還是那些一起起於微末的知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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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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