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聲(一)

夜的聲(一)

夜的聲

第一部聽到聲音的女電話員

高橋朝子是一家報社的電話員。(即電話總機房接線員——書香門第注)

這家報社共有七名電話員,她們輪流晝夜值班,平均三天輪到一次夜班。

這天晚上,輪到朝子值夜班。開始時,她們三個人一班。到十一點以後,只留一人守機,其它兩人去睡覺。

朝子坐在電話交換台前看著書,此時離一點三十分的換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她讀的是一本有趣的小說,朝子想半個小時足可以看十幾頁。她正讀得起勁兒的時候,從社外打來了一個電話。朝子連忙放下了小說。

「喂,請接社會部。」電話機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朝子立刻接通了電話。

「喂喂,是中村來的電話。」

朝子告訴了拖着似醒非醒的腔調前來接電話的石川編輯以後,眼睛又馬上飛回到了小說的世界。過了一會兒,電話打完了。

電話撂下后,朝子還沒看上兩頁,眼前的紅色指示燈亮了。這次是社裏的人要電話。

「喂!」

「給我接到赤星牧雄家,東京大學的赤星牧雄。」

「好。」

不用問是誰,聽聲音就知道是社會部副部長石川汎。但這次的聲音卻同剛才的聲音大不一樣,而是充滿活力,沒有半點兒睡意。

朝子對社內三百來人的聲音幾乎了如指掌。一般說來,電話員的聽覺大都是靈敏的,而朝子的聽覺尤其敏感,這一點得到了同事們的一致公認。她只要聽過二、三次,就會記住你的聲音。

有時,當你尚未通名道姓的時候,她就會說:您是×××吧!這使只打過幾次電話的人感到非常的吃驚,不由地稱讚朝子道:

「您可真行啊!」

然而實際上,報社的人對這一點有時感到很頭疼。因為從外面打來電話的女人的聲音,也叫他們給記住了。

「A的對象是H小姐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說起話來嬌聲嬌氣的。」

「B的朋友是Y小姐呀!」

甚至根本談不上是朋友的酒吧間女人催促還債的聲音也會被她們記住。當然,電話員們從來不把這些事情向外泄漏,不去做那種不道德的事情。這就是所謂這種職業的秘密。她們只是在機房裏,把這些當做唯一能夠消除無聊的話題,相互說上幾句罷了。她們可以辨別出說話人聲音的微妙的特點,抑揚頓挫和音階。

朝子打開了厚厚的電話簿,手指順着日文字母的順序查找著石川要找的人名。不一會兒,她就找到了赤星牧雄的名字。

她嘴裏一邊叨咕著四二、六七二一的數字,一邊撥動着電話號碼,話筒里傳出了掛通了的信號聲。

信號聲嘟嘟地響着。朝子想像著這一家人正在酣睡,電話的鈴聲在夜深人靜的屋子裏不停地響着的情景,她不由地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錶,時間是十二點二十三分。

朝子原想對方從朦朧中醒來接電話,至少得呆半天,可是沒想到對方很快地就拿起了話筒。

後來,當警察詢問此事的時候,朝子告訴警察:從接通電話到對方拿起話筒,大約有十五秒鐘。

「您為什麼看了時間呢?」警察問道。

「因為深更半夜掛電話,給人家吵醒,心裏怪過意不去的。」朝子答道。

這時,對方雖然有人拿起了話筒,卻沒有立即答話。朝子「喂喂」地連叫了四、五次,對方才開始答話。剛才之所以拿起話筒不講話而沉默了幾秒鐘,也許是正在猶豫不決地考慮著是否應該答話的緣故。

「喂,誰呀?」答話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喂喂,請問一下是赤星牧雄家嗎?」

「錯了!」

對方說着就要放下話筒,朝子急忙補充問道:

「喂喂,是東京大學的赤星牧雄先生家嗎?」

「告訴你錯了就是錯了。」

對方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很嚴厲。

哎呀!難道是看錯了電話號碼?或者是撥錯了號碼數字?朝子剛想向對方道歉的時候,只聽話筒里叫了起來。

「這兒是火葬場。」

聲音雖然很粗,卻夾雜着一種反常的尖聲。

朝子馬上就明白了對方是在說謊。平常偶爾掛錯電話的時候,對方常常用一些刑務處、火葬場,稅務所之類令人心裏不痛快的名稱來挖苦取笑,對於這些,朝子已經習以為常了。然而,這次卻使她有些惱火,馬上回了對方一句:「什麼火葬場!簡直是不懂禮貌,以後不要再瞎搗亂了。」

對方也不示弱:

「對不起,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能深更半夜地凈掛錯電話呀!何況……」

下面的話還沒出口,電話突然中斷了。這種中斷,給人一種非常突然的感覺,好象不是通話本人,而是另外一個人從身旁給切斷的。

這段小小的爭執雖然不到一分鐘就過去了,可是,卻把朝子鬧得心情很不愉快,好象潔白的衣服被黑墨水弄髒了一樣地懊惱。電話員這種工作,由於不直接接觸人,所以常常有氣無處泄,只能生這種悶氣。

朝子再次打開電話簿重新查找了一下,果然剛才看錯了行,撥了下一個地址的號碼。類似這種工作失誤的現象,在朝子身上是很少發生的。

今天是怎麼啦?是看書太入迷了吧?朝子埋怨著自己,又一次準確無誤地撥了赤星牧雄家的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了,可是遲遲無人來接。

「喂,怎麼還沒人來接呀?」石川催促道。

「還沒有,時間太晚了,可能人都睡熟了,」

「真糟糕,那你就一直給我守着吧。」

「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呀?都這麼晚了。」

朝子認識石川,所以才敢這樣發問。

「嗨,剛才有個有名的學者死了,所以我才想馬上採訪一下赤星,讓他談一下感想。」

朝子知道,因為早刊最後一版的訂稿時間到一點為止,所以石川很着急。

電話鈴一直響了五分鐘,對方才拿起話筒。朝子隨即把電話接到了石川的編輯部。

交換台上,表示正在通話的藍色指示燈亮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熄滅,石川可能一秒不停地進行着採訪。看着這指示燈發出的藍光,使朝子不由得想起了小谷茂雄送給她的戒指上鑲著的翡翠的顏色。

那是在兩個人約會的時候,在銀座T堂買的。當時,茂雄毫不猶豫地正要往店裏走的時候,朝子拉住了他,說:

「在這種一流商店裏買,肯定要很貴的。」

「沒關係,實際上買好的是很合算的,當然價錢也要貴點兒啦。」

說完,獨自走了進去。店堂里,五光十色,商品琳琅滿目。看到這種情景,朝子不禁有些心慌,馬上在那些標著高價的戒指中買了這個比較便宜的戒指。即使這樣,也比在普通商店裏買的要貴得多。

茂雄就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在沒有名聲的三流公司里工作,掙的工資又很少,卻總要分期付款地去買些時髦的西服來穿,領帶也要時常買些新的換戴,就連約朝子看電影也寧可花上八百日元去有樂町一帶的高級影院。他所用的這些錢都好象是從別處借來的。對於他的這種虛榮心,朝子是有些不放心的,加上他這個人性情忽冷忽熱,更使朝子感到不安起來。

也許是因為訂了婚,類似這種不安的想法總是難以說出口。一般來說,這種弱點在女人身上表現得比較明顯,直到結婚以後,才能有所克服。這可能是由於愛自己未婚夫的緣故吧。

朝子把這一點看成是自己的弱點,等結婚以後開始夫妻生活的時候,自己就一定把這個弱點克服掉。朝子把這種堅定的信念寄託到結婚以後的將來去了。

看着茂雄那蒼白的面孔,渾濁的目光,使人感不到青年人的朝氣。他雖然有時發泄一些不滿,但是,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什麼有抱負或有野心的話。為此,朝於對茂雄感到有些失望。

這時,朝子眼前的藍色指示燈熄滅了。這個信號說明石川長時間的電話採訪已經結束了。朝子有意識地看了一下牆上的電錶,還差七分鐘到一點半,再過二分鐘就可以喚起下一班的人了。

電話簿仍然打開着躺在那裏。朝子忽然想到,看看剛才掛錯了的電話戶主到底是誰,此時,她好象被人唾了臉面的那種不愉快的心情還沒有消失。

四二、六七二一的戶主:赤星真造,世田谷區世田谷叮七——二六三號。

赤星真造?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呢?在學生時代,朝於曾經到住在這一帶的一位女朋友家裏玩過,所以知道這個地方附近的情況。這一帶是官邸街,白色的圍牆整齊地劃分著官邸區域,圍牆裏面的樹林深處,可以隱約地看到官邸的高大屋頂。

朝子感到有些意外,象操著這副聲調的粗魯男人,怎麼會住在這種高級的地方呢?朝子又一想,日本在戰後,類似這種不協調的事情,已經是不稀奇的了。但是,使朝子難以接受的是電話中聽到的那種缺乏教養、令人厭惡的聲音。

她之所以厭惡,是因為那個粗渾的聲音里,混雜着一種反常的尖聲,給人一種奇怪而又不協調、音階高低完全不同的印象。

這天早晨,朝子十點鐘回到家裏。她有一個習慣,即使回到家裏,到十二點為止她是睡不着黨的。這天,當她打掃完房間,洗好衣服后躺到鋪席上時,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

朝子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掌燈時分了。她的枕邊放着一張晚報。母親經常是在這個時間把報紙放在這裏的。

朝子睜開眼睛,她習慣地打開了報紙。突然,報紙頭條位置的標題趕走了她的睡意。

《深夜董事住宅——世田谷町一婦女被殺》

消息的報道佔了三段篇幅,內容如下:

「世田谷區世田谷町七——二六三號,某公司董事長赤星真造氏,昨夜去親戚家為一死者守靈。今晨一點十分乘出租汽車返回家時,發現單獨一人看家的妻子政江(二十九歲)被人絞殺,他立即報告了警方。經警方調查證實:從室內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情形來着,明顯是行竊殺人。行竊者是單獨做案還是合謀做案尚未查清,但是從現場情況分析來看,可以斷定犯人做案時間是夜裏十二點五分至一點十分之間。因為在十二點零五分以前,住在附近的他的外甥和另外一個學友曾來過家裏。」

讀到這裏,朝子不由得叫出聲來。

朝子來到了世田谷警察署,找到了為本案件專設的臨時搜查本部,報告了情況。

「您為什麼認為電話里聽到的可能就是犯人的聲音,到這裏來報告呢?」案件搜查主任問道。

「我看報紙上說,從早晨十二點五分至一點十分之間,被害者一人在家。我是在十二點二十三分掛錯的電話,當時從她家的電話中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回話聲。因此,我懷疑那個男人不是主犯,就是同謀。」

「當時都講了些什麼?」

朝子把當時的情況如實地敘述了一遍。

搜查主任對朝子所講的,對方的電話好象是通話者以外的另一個人給掐斷的這個情況,似乎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搜查主任又仔細地詢問了這一情況后,同其他的警察小聲地嘀咕了幾句。朝子後來才知道,這一情況對判斷罪犯是單獨做案還是合謀做案,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您聽到的那個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主任問道。

他列舉了幾種聲音:高、中、低、尖、濁、清,之後讓朝子回答近似於哪種聲音。

這麼一問,使朝子為難起來了。聲音的概念是很難用語言表達清楚的。確定是粗音吧,又很不貼切。因為粗聲就可以分為一、二千種的音階,如果回答那個聲音是粗聲的話,就會給對方造成一個粗聲的概念,這是最難辦的了。譬如回答是沙啞的粗聲,倒是多少給對方一些啟發,可是如果沒有明顯的「沙啞」的特徵時,又該怎樣表達呢?所以說,用語言正確地表達自己的感覺,這恐怕是很難做到的。

主任看出朝子有些為難,就把在場的人叫到一起,讓他們讀些短小的文章。由於朝子剛才回答的是「粗聲」,所以從中挑選的都是些粗聲粗氣的人。聽着聽着,朝子醒悟到:男人們大概說話都是粗聲吧!

被叫來讀文章的人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臊紅著臉大聲讀著。聽過一遍以後,朝子只好回答說有的很象,但又大不一樣。也就是說又象,又不象。

「那麼,」主任又想出一種辦法,「您是電話員,對聲音一定很熟悉吧?」

「嗯!」

「您能區分你們根社多少人的聲音?」

「哦,大約有三百人吧。」

「什麼?三百人?」

主任似乎很驚訝,同周圍的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說:

「那麼,您想想看,在這三百人中間誰的聲音最象?「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三百人中間怎麼還沒有一個相似的聲音?朝子認為這個辦法倒是具體可行的。

然而,這種具體可行的方法相反卻更難斷定哪種是相似的聲音了。張三是張三,李四是李四,各有各的特徵,一比較起來,聲音之間的差別反而更加明顯了。

這樣一來,不知怎地電話中聽到的那個聲音的特徵,在朝子的記憶中漸漸地變得模糊不清了。對照的聲音種類愈多,朝子對聲音的感覺也就愈遲鈍。最後,她好象被聲音的海洋給吞沒了。

結果,搜查當局只從朝子這裏得到了一種「粗聲」的單純的概念,沒有得到更多更大的收穫。

可是,這點線索卻引起了各個報社的興趣。他們紛紛以《殺人現場傳出了犯人聲音,電話員夜間值班偶然聽到》的醒目標題,大肆宣傳報道了這一案件,其中也拋出了朝子的名字。打那以後有一個時期,經常有人詢問朝子,同時,也時常遭到一些人的冷嘲熱諷。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報紙上有關案件的報道愈來愈少了,最後被拋到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裏去了。

半年快過去了。由於找不到犯人的線索,臨時搜查本部解散了。報紙在報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才把長時間被冷落在角落裏的報道篇幅加大了一些。

一年以後,朝子辭退了電話員的工作,同小谷茂雄結婚了。

在夫妻的生活中,朝子以前對茂雄所抱有的不安,終於成了現實。

茂雄工作懶惰,性情浮躁,反覆無常,經常發泄著對公司的不滿。

「這樣的公司,早晚我得辭掉它。」

一喝點兒酒,就經常這樣發牢騷。他一個勁兒地認為,只要換一個地方,就能撈到更多的油水。

通過婚後的一段夫妻生活,使朝子更加認識到,茂雄只是一個好吹牛,而實際上既無能力,又無才華的人。

「現在在哪兒工作都一樣,不能有點幾不順心就不願意工作,這樣我是不贊成的。無論怎樣,工作還是應該好好乾的呀。」

儘管朝子這樣勸說茂雄,可他並不理會,只是冷冷地一笑,道:

「這你不懂,你是不會知道男人的想法的。」

三個月後,茂雄果然辭職了。

「往後可怎麼辦呢?」朝子哭了。

茂雄卻吐了一個煙圈回答說:

「哎,總會有辦法的。」

別看他膽小如鼠,有時卻活象個惡棍一樣,口吐狂言。

又過了半年。在這半年之中,茂雄並沒有找到他所說的那種理想的工作。生活的貧困開始向他們襲來。他既無工作能力,又無技術專長,一旦落到這種地步,就更加顯得狼狽了。他,也開始着急了。干臨時工吧,自己的身體又頂不住,再說他虛榮心又很強,象這種丟臉面的工作,他是根本不想乾的。

一天,他終於找到了工作。不知是在報紙廣告上找到的,還是通過其它的途徑。總之,他當上了一家保險公司的推銷員。然而,象他這種性格的人,是根本干不好這種工作的。結果,跑腿費一文沒得,就又辭掉了。

又一天,他又找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紅運來了」。據說他是以「勞力投資」的形式,加入了一個經營藥品的小商業公司。這個小公司是他在保險公司跑外交時認識的幾個人籌建起來的。

「勞力投資」是怎麼回事兒,朝子並不太清楚。總之,茂雄每天上下班都喜笑顏開,非常得意。他說公司在日本橋附近,不過,朝子從來沒有去過。

每到月底,茂雄就把工資如數地交給朝子。那是一筆數目相當可觀的金額。可奇怪的是,工資袋的封皮上既沒印着公司的名稱,裏面也沒有工資條。朝子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因為這和他以前的工資袋截然不同。可又一想,可能也有的公司是這麼搞的吧。但不管怎樣,朝子隔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得到了錢,使她感到非常的高興。

她曾想到,都說夫妻生活中,愛情是根本,但經濟條件的穩定恐怕算是基礎吧。在半年多的困難生活中,朝子曾經好幾次下決心要離開茂雄。她討厭這個懶惰的丈夫,她暗自下決心:等哪次爭吵之後,非私自逃走不可。

每月有了工資收入以後,兩人之間又恢復了和睦的關係。朝子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夫妻的愛情是隨着金錢的有無而變化的嗎?而事實上,也確實是由於有了錢,才抑制住了她的火氣。

公司可能是賺了錢,茂雄第三個月的工資增加了一些,第四個月又增加了許多。借款也都還清了,剩餘的錢還可以添置一些衣服和傢具呢。

一天,茂雄對朝子說:

「朝子,我想把公司的人叫到家來打麻將,可以嗎?」

朝子聽了高興地應允道:

「好啊。可是咱家這麼臟,怎麼好意思讓人家來呢。」

「那有什麼關係。」茂雄說。

「那麼,多準備點好吃的吧!」朝子高興地答道。一想到是丈夫單位的同事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第二天晚上,有三個人來到家裏。一個年紀大點兒的有四十多歲,另外兩個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二、三歲左右。原先聽茂雄說客人是經營公司的,因此朝子想句能是頗有風度的人。可是見面一看,並不如此,這些人倒活象一幫奸商。

四十多歲的叫川井,另外二人,一個叫村崗,一個叫浜崎。

「夫人,真對不起,打擾您了。」川井一邊點點頭,一邊開口寒暄道。

他扁扁的腦袋,高高的顴骨,細細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村崗梳着長長的背頭,打着髮油。浜崎長著一副象喝過酒而漲紅了似的紅臉皮。

最年輕的村崗帶來了牌和牌桌,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整整打了個通宵。

朝子也一夜沒有合眼,半夜十二點的時候,給他們做了咖喱飯。

「夫人,給您添麻煩了。」

年紀大點兒的川井客氣地說道。細細的眼睛給人一種和藹的感覺。

端過飯以後,又給他們沏了茶。將近一點的時候,朝子才去睡覺。

可是,她怎麼也睡不着。因為屋子很窄,她雖然是到隔壁房間里去睡,也關上了房門,但還是能聽到這間房裏的一切聲音。

幾個人可能也害怕吵醒朝子,都壓低了聲音。可是興緻一來就全都忘了似地叫嚷起來。

「唉呀!真她媽的臭!」

「真笨!」

笑聲、點數聲不時地鬨動起來。這倒也可以忍耐,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嘩啦」、「嘩啦」洗牌的聲音。這聲音刺激著神經,使得你心情焦躁,難以入睡。

朝子堵著耳朵,在床上翻來覆去,她越想靜下心來,神經反而越加緊張而睡不着。就這樣,直到天亮,她一點兒也沒有睡着。

麻將這東西,大概一玩上了癮就脫不開身了。從此以後,茂雄常常領着川井、村崗和洪崎三人到家裏來玩。

「夫人,老來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真對不起,今晚又讓您不得休息了。」

聽了這些話,朝於也不好把臉拉下來。特別是當她想到丈夫是靠這些人的關係,才在公司里立住腳的,因此也就更不能流露出不滿意的表情。

「哎,不必客氣,您們就玩您們的好了。」

朝子雖然這樣回答,可是一到深夜,還得為他們做夜宵。這也沒什麼,可吃過夜宵后就叫人發愁了。那些「嘿!嘿!」「嚯!嚯!」的吆喝聲,憋不住的笑聲,稀里嘩啦的洗牌聲,不時地鑽進耳朵,讓你毫無辦法,想睡也睡不着。好容易述迷糊糊要入睡的時候,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又衝進耳朵深處,使得神經絲毫得不到休息。

一天,朝子終於忍受不住了,她對茂雄訴起苦來。

「哎!我說,麻將可以玩,可總這樣下去真受不了。我一點兒也睡不着,簡直快要得神經衰弱了。」

茂雄聽了,頓時滿臉不高興,開口大聲叱責道:

「你可真不知趣。你知道嗎,是川井他們救了我。況且我掙那麼多錢,你不也得感謝他們嗎?」

「這些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我跟你說,這就是當差的難處。他們要提出來打麻將,我再不願意也得陪着啊!」

隨後,他又稍微緩和了一下口氣安慰道:

「親愛的,請你忍耐一下吧。是我把他們讓到家裏來的,他們很高興,而且對你的印象也不錯。反正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來,你就忍耐一陣吧,過些日子我們就到別處丟玩了。」

朝子無可奈何,只好點頭同意。但她總覺得丈夫好象是在欺騙着自己。

朝子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就是不清楚川井這三個人的來歷。你問茂雄吧,他總是付之一笑,根本不跟你細說。他們的公司到底都經營些什麼項目,也讓人摸不著個頭腦。

但是,朝子心裏也害怕刨根問底地逼問茂雄。那段為錢而掙扎的辛酸苦辣的日子,使朝子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她害怕現在這種高工資的安穩生活遭到破產。她茫然地預感到,追根問底,將會毀滅自己的一切。

朝子雖然不太相信茂雄的話,結果還是勉強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是,她一想到茂雄是在哄騙着她,全身不禁象出了許多冷汗似地非常難受。

後來,就是在不打麻將的夜晚,朝子也睡不着覺了。因此,她開始吃安眠藥了。

又過了三個月。

又是一個他們約好來打麻將的夜晚。年紀大些的川井和村崗先來了,浜崎卻還沒到。

同茂雄一起,三個人嘮了一陣閑話。可不知為什麼。好象喝過酒而漲紅了臉的那個浜崎,今天卻遲遲不來。

「浜崎這傢伙,也不知幹什麼呢,對他真沒辦法。」

梳着油光鋥亮的大背頭的村崗已經坐不住了。

「別那麼着急嘛,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再等一會兒就來了。」

川井眯縫起他那細小的眼睛看着村崗,張開那兩片薄嘴唇安慰著,實際上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茂雄也開始不安起來。一看大家這個樣子,川井就說:

「怎麼樣?浜崎沒來之前,咱們三個人先來一局吧?」

早已等得不耐煩了的大背頭村崗立即附和道:

「好!咱們先來吧!」

於是,三個人就打了起來。他們不斷地叫嚷着什冬「打得還挺起勁。(翹腳麻將——書香門第注)

「家裏有人嗎?」

門外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朝子出門一看,原來是附近食品店的售貨員。

「您家的電話,是一位叫浜崎的先生打來的。」

「噢,謝謝您。」朝子說着回頭看了看他們。

「浜崎這小子,就愛打電話。有什麼事兒呀!」川井一邊抓着牌一邊嘟噥著。

茂雄沖着朝子厲聲命令道:

「現在我們脫不開身,你去接一下。」

朝子跑出門,來到了食品店。電話在食品店的裏屋,店主人現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朝子道謝后,拿起放在一邊兒的話筒。

「喂、喂。」朝子同以前一樣,用習慣的口吻問道。

「啊!是茂雄夫人啊,我是浜崎呀!」

「啊?……」

突然,朝子拿着話筒的手變得僵硬起來。

「請您跟川井說一聲,今天我有事兒,脫不開身,不能去了。喂,喂……。」

「……哎!」

「您聽清楚了嗎?」

「啊……。好……好,我告訴他。」

朝子好象在夢中,六神無主地放下了話筒。她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店門。

剛才浜崎的這個聲音,正是三年前聽到的那個聲音!正是那天深夜偶然從殺人現場的電話中聽到的那個聲音!這沙啞的聲音一直記憶在腦海的深處,永久難以忘卻!

朝子心不在焉地把浜崎電話的口信捎給川井之後,慌忙跑進了裏屋。

此時,她的心緊張得蹦蹦直跳。那個聲音還是緊緊地繞在耳邊,象幻覺似地久久不散。朝子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這兩隻被人譽為聽覺最靈敏、具有着電話員所特有的發達的耳朵。只要是從話筒里聽到的聲音,不管有多少種類,它——這兩隻耳朵,都可以立即抓住它們的個性。

沒錯,就是那個聲音。朝子心裏有底了。可是……,浜崎的聲音以前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他每次來打麻將都聽到過,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感覺出來呢?為什麼讓那個聲音象風一樣溜過自己的耳邊呢?難道是因為他的聲音沒有經過話筒,而使你沒有聽出來嗎?

是的,當耳朵聽到別人直接發出的聲音和電話里傳出來的聲音時,感覺大有不同。如果對這個人非常熟悉,那麼,經不經過電話,聽起來聲音都一樣;但如果是第一次就不一樣,甚至聽起來連兩個聲音的音質都截然不同。朝子之所以沒有發覺自己在他們打麻將時聽到的浜崎的聲音就是那天深夜的聲音,正是由於沒有經過電話。現在,接到這次電話之後,才知道就是那個聲音。

三個人收起麻將牌不打了。

「真沒勁兒,三個人打麻將,真是興趣減了一大半。」川井說着點燃一隻香煙,立起身來。

「浜崎這傢伙,拿他真沒辦法。」村崗一面將牌往箱子裏收拾,一面順着舌頭說。

茂雄一見朝子不在屋裏,就大聲叫道:

「朝子,朝子。」

川井突然有些奇怪地問道:

「你夫人的名字是叫朝子啊?」

茂雄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一下子紅了。

「是哪個字?」

「噢,是朝夕的朝。」

川井的眼睛頓時失去了光彩,他剛想再問點兒什麼,看到朝子走過來,就立即收住了口。

「哎呀!現在就走嗎?」

川井佯裝無事地用細細的眼睛斜看了朝子一眼,這一眼也許看出了朝子的臉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顯得發白。

「缺一個人,打着不來勁兒。謝謝您,我們回去了。」

川井到底象個年長的人,說話總是很客氣。朝子同往常一樣,站在狹窄的門口目送着他們,可是今天她卻表情僵硬,川井和村崗並不回頭,徑直地朝前走去。

「你怎麼啦?」茂雄盯着朝子的臉問道。

「沒怎麼呀!」

朝子轉過頭來。她想,這件事情決不能對丈夫講。做為妻子的朝子預感到丈夫茂雄身上有一種什麼無形的東西,使她不敢對他說實話。也就是說,丈夫是站在那三個人的立場上的。對他如果說實話,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就會全部被他泄漏出去。浜崎那張象喝過酒而漲紅似的紅臉總浮現在她的眼前。

奇怪的是,從那天開始,川井他們再也不來家打麻將了。

「他們怎麼啦?」一天,朝子問茂雄。

「是不是你流露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啦?」茂雄氣呼呼地反問道。

「什麼?我……?」朝子不由得嚇了一跳。

「川井說咱們總在你家玩不好,往後到外邊去玩吧。」

「不過,我也沒流露出什麼不高興的表情啊。」

「你最近老是討厭在家裏打麻將,肯定是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來,川井才不高興的。」

茂雄怒氣沖沖地背起麻將用具走了。

還是有原因,不然為什麼突然不來了呢?朝子暗想:突然,她一下子好象想起了什麼,不禁覺得大事不妙。他們可能已經覺察到我知道那個秘密。他們——浜崎、川井、村崗都是一夥呀!可是,他們怎麼會知道呢?是自己太多心了吧?恐怕他們確實想換一個地方去玩吧!

然而,這種自我安慰,卻被第二天茂雄無意中露出來的話給打得粉碎了。

「川井對你這個朝子的名字很感興趣。他問你以前是××報社的吧?我說是。結果他更感興趣了。他激動地說:『還記得報紙上登過的那個深夜聽到殺人犯聲音的消息,沒想到,那位電話員就是你夫人啊!』他連登在報紙上的你的名字都記着呢!」

聽了這話,朝子的臉色唰地一下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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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出了那件事以後,四、五天過去了。

這四、五天使朝子瘦了許多。她感到疑惑,感到害怕,但又不能對丈夫講,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丈夫好象是一個令人難以捕捉的陰影,阻礙着她揭露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他為這個不能對任何人泄露、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而苦惱,這苦惱在深深地折磨著自己。

對啦!朝子突然想到,這件事情雖然不能亂講,但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給誰,她一下於想起了一個人。對!把這件事情告訴石川汎先生吧!

石川汎就是當時報社社會部的那個副部長,也就是那天有一名重要人物突然去逝,讓朝子給接電話進行採訪的那個人。正是那天晚上,朝子值夜班偶然聽到了殺人犯的聲音。因此,不能說這件事與石川先生無關。她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理由,現在除了同石川先生商量外,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人了。

可是,時隔三年,不知道石川先生是否還在那裏工作。她沒再猶豫,馬上來到了報社。來到昔日的工作崗位,頓時想起了以前在這幾工作的情景,不免引起一陣懷念之情。

朝子來到門口的傳達室一問,才知道石川先生已經調離工作了。

「調到哪裏去了?」

「調到九州分社去了。」

九州?哎呀,離這兒太遠啦!朝子不免有些失望了。好容易找到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她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要了一杯咖啡。這是朝子以前常常來的地方。服務員全換了,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熟人。這一切全變了,只留下自己一個人。

在這變化了的世界,當時的那個聲音到現在還緊緊地追着朝子不放,這是個什麼因果關係呢?這是因為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象喝過酒而漲紅臉似的紅臉的男人,是曾多次接觸過、而又沒有注意到就是電話里聽到的那個聲音的男人。

朝子喝着咖啡,獃獃地想着,突然腦袋裏又跳出一個疑問。這次聽到的洪崎的聲音果真就是那時聽到的聲音嗎?自己總認為是那個聲音,可是,現在一經自己的懷疑,這個自信也就變得動搖起來了。

朝子很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別人也都非常佩服她的耳朵聽力極為敏感。可是,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離開電話交換台已經三年了,這使她對自己聽覺的信賴發生了動搖。

要是再聽一次浜崎在電話里講話的聲音怎麼樣?

對!這樣一來到底是不是那時的聲音,就可以做出明確的判斷,心裏也就會有底了。用什麼辦法能夠再次聽到浜崎的聲音呢?

朝子在回家的路上,絞盡腦汁,一個勁兒地想着辦法。回到家裏時,丈夫茂雄還沒有回來。

朝子覺得很疲勞,進了屋一下子就坐了下來。她正在發獃的時候,從門外傳來附近食品店女主人的聲音。

「夫人回來了嗎?」

「哎!」朝子應聲跑出門口。

「您的電話,已經掛來好幾次了。電話里沒有講名字,說您一聽就會知道是誰的。」女主人顯出不高興的樣子絮聒著。

朝子聽了,馬上想到可能是川井。她說了聲「謝謝」,就飛快地跑了出去。她想:如果是川井的話,浜崎肯定也在場,或許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喂喂,」朝子將話筒緊緊地貼到耳朵上。

「啊,是茂雄夫人吧?」

確實是川井本人的聲音,聽起來覺得有些刺耳。

「請您馬上來一下,您丈夫得了急病。……什麼?噢,您不必擔心,可能是闌尾炎,只要動一下手術就會好的。您能來一趟嗎?」

「我就去。……喂喂,他在哪裏呀?」

「文京區谷町二八零號。請您在駕籠町換坐都電①,在指谷町車站下車就可以了,我在那裏等您。」

①都電:舊時,東京都經營的有軌電車。

「哦,喂喂,浜崎在嗎?」

話出口后,朝子自己也感到有些吃驚。在丈夫危急的時候,怎麼還能夠問別的事情呢?不過,對朝子來說,這可能比丈夫的急病還急、還重要。……

「浜崎?……」

川井說了浜崎二個字后,頓時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

「噢,現在不在這兒。不過,他馬上就會來的。」

川井的答話聲中夾雜着一絲兒笑聲。可是,朝子並沒有注意到這笑聲深處的含意。

「我去,馬上就去。」

朝子放下電話,才算鬆了一口氣。

到了那裏以後,一定要想方設法辨別一下浜崎的聲音,這一下,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第二部吸進肺部裏面的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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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都北多摩郡田無町,位於東京郊區的西部,從高田馬場乘西武線電氣機車需要四十五分鐘。這個地方因為離中央線比較遠,所以總令人覺得有些鄉村氣息。可是,近年來東京都人口過剩的浪潮席捲到這裏,因此,這一帶的農田也就逐漸地變成了住宅用地,開始建設了新的住宅樓房。

這一帶仍然保持着武藏野①景色的風格。耕耘的平原一望無際,到處是一片片枸樹、柞樹、櫸樹、紅松叢生的雜樹林。武藏野的樹木並沒有形成寬闊無際的樹林,而是狹長的林帶;它並不陰森可怕,而會使人感到溫柔的撫愛。

①武藏野:關東平原的一部分。指從琦玉縣川越以南至東京都府中之間的地區。是一個人煙稀少,林木叢生,風光明媚的綠林帶風景區,江戶時代起進行了大規模的開發。

獨步①第一次肯定了武藏野林帶的特色,他說:「在日本文學美術史上,歌頌林野向來是以松林為主導的,在詩歌中是尋找不到『在枸林深處靜聽着秋雨之聲』這樣的詩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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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獨步:國木田獨步(一八七一~一九零八),明治時代的著名詩、小說作家。以自然主義文學的先驅而馳名,主要著作有《武藏野》、《命運》、《酒中日記》等。

這天早晨,也就是十月十三日上午六點半左右,一個少年郵遞員騎着自行車跑在從田無到柳窪的小路上。當路過一片樹林時,他無意地朝雜樹林里看了一眼,突然從已經桔黃了的樹葉和草叢間發現了一件象帶有花紋圖案的東西。

少年停下自行車,走到草叢旁。草叢中間,鋪着一條帶有紅色方格花紋的淺灰色連衣裙,裙於的色彩在清晨顯得格外醒目、新鮮。少年發現裙子的兩端露出了黑色的頭髮和白色的腳腕,便馬上蹬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拚命跑走了。

一個小時以後,從東京都警視廳趕來了幾個驗屍的人。警視廳那黑白交錯、顏色分明的三輛車子雖然非常惹人注意,但因為在這冷清、靜寂的武藏野的小路上升沒有來往行人,所以沒有多少前來看熱鬧的人。只有那附近稀稀落落的新住宅之間夾雜着農民百姓們的住房和三三兩兩地站在遠處朝這裏觀望的幾個住在附近的人們。

屍體是一個二十七、八歲、身體很瘦、鼻樑很細、長得也很漂亮的女人。她的臉痛苦地歪向一旁,整個臉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弄得有些發黑,顯得很臟。喉嚨部呈現出紅斑似的淤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掐死的。

女人的衣服並不凌亂,屍體周圍的花草也沒有被踩得亂七八糟的痕迹。各種跡象證明這個女人的反抗力量是很脆弱的。

屍體周圍沒有發現手提包。不知是她起初就沒有帶,還是掉到了什麼地方,或者是被兇手給奪跑了。如果是起初就沒有帶手提包,就說明被害者可能就住在附近,而且從衣着來看,也並不是出遠門的打扮。

警察們出於這種考慮,隨即請站在遠處圍觀的住在附近的人們辨認了一下死者,前來辨認的人們戰戰兢兢地看過以後,都說在這附近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不過,我想很快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的。」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畑中股長對石丸科長說道。他似乎還沒睡醒就被叫了起來,兩隻眼睛半睜半閉着。

石丸科長蹲下身來,凝視着帶在女人左手指上的翡翠金戒指,沒有答話。

屍體被運往醫院解剖去了。可石丸科長卻仍然站在那裏,眺望着周圍的景色。說:

「這一帶的景色,還真有點兒武藏野的味道呢。」

畑中股長似乎也早已忘記了破案,望着樹林前方無邊無垠的景色答道:

「是啊,我記得獨步的紀念碑就在這附近。」

「哦,對了。畑中,今天早晨你家那邊兒下雨了嗎?」科長環視着四周的地面,突然問道。

「沒有下呀!」煙中答道。

「我家住在鶯谷,天快亮的時候我好象在夢中聽到了下雨的聲音,起來后一看,地面果真是濕的。你家是在……?」

「黑田。」

「黑田那一帶沒下雨,這一帶好象也沒下呀。這麼說是小陣雨啦。」科長一面用鞋尖敲打着地面,一面說道。

當天下午,屍體解剖的結果出來了。

被害者年齡為二十七、八歲,死因是扼殺,大約在十四、五個小時以前被害,身體無外傷,也沒有遭受姦污的跡象。解剖內髒的結果,胃裏沒有發現毒品,只是肺部裏面粘有煤粉,兇犯做案時間為前半夜十點到第二天一點之間。

「煤粉?」

畑中股長聽了彙報后,不由脫口叫道,目光沖向石丸科長。接着說道:

「這個女人是在與煤有關的環境中生活的嗎?」

「這個……」

這時,解剖醫生又說明道:

「鼻孔的粘膜上也粘著許多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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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清張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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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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