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向左走，向右走
殷陽是一個孤獨的人，這一點我從來都知道。
他一直都是那個蜷縮在陰影里暗自憤怒的小男孩，這麼多年，似乎從來都沒有長大過。
在他身上，有種莫名的氣質在吸引着我，使我不由自己地向他靠攏。
主動跑上去認識他，我倒是從來沒有後悔過。
我們曾經兩次被分開過，一次是殷陽搬家，另一次是死亡。
在兩人高二，就要升高三時，殷陽一聲不響地走了，在睡夢中，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他姐姐發現。
死因被判定為----窒息。
生活簡直就是一場玩笑，那麼不真實。
看到他躺在玻璃棺里，來向他告別的，也就只有他姐姐、我，還有一些其他的朋友。
總有種感覺，他會突然坐起來，然後奸笑着說：「常青，嚇到你了吧？」
所以我沒有哭，因為我怕自己一哭，他就真的回不來了。
從頭至尾，我都獃獃地看着他，等待着……
直到他被裝進冰冷地木棺，我差點和工作人員打起來，總覺得……他根本沒事，只是睡著了而已……
指尖觸碰到他冰冷的身體，這句話，又有多少分量，能讓我自己信服？
總會在我打算吃泡麵的時候把我拖到他家的殷陽。
總會在我被騙了的時候狠狠嘲笑我卻又替我善後的殷陽。
總會在我真正闖禍的時候毫不猶豫自己撲上去頂罪的殷陽。
總是溫柔笑着的殷陽……
總是說着無聊的殷陽……
總是一肚子壞水的殷陽……
已經不在了啊……
心突然好痛，但我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
你在的話，大概又要玩世不恭地說世態炎涼、人情淡漠了吧……
有種東西，在心裏斷掉，再也接不回去了……
你總是用很溫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喜歡的人，比如你姐姐……
你總是用有些彆扭的不屑眼神看着接近重要家人的人，比如那個堅持不懈追你姐姐的男生……
你總是風淡雲輕地笑着世界的不公，然後只希望與自己有關的人過得快樂……
你總是在關鍵時刻很講義氣，在平常的時候卻是最佳損友……
你總是眯着眼睛微笑，在別人放鬆里警惕的時候將他們整得連家都不認得……
你總是將自己所有的煩惱統統藏在心裏腐爛發臭，卻從來都不說出來……
你總是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很快樂，但也只有我才知道你心中的寂寞……
因為只有我知道，現實帶走了我們太多的東西。
而現在……又只有我一個人了呢……
但我還是清楚地知道，沒有你，地球照樣在轉，生活還是要過下去的，雖然我又少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沒有你的地球照樣轉，沒有你的生活照樣過，沒有你的晚飯卻只有泡麵而已……
有時候想，當所有人都不再記得我的時候，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意義？
你曾經坐在窗枱邊，哼著自編的小調，然後微笑：「常青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這個社會果然無聊地過火呢……」
然後在我滿頭黑線的時候補充一句：「在自己變老之前自殺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什麼後代。」之後，再一臉嚴肅地說：「常青的話，去做個牛郎應該還會有些歐巴桑要的吧？」
然後在我殺人的眼光中，跳窗而逃……我家在一樓……
而現在，在做作業的時候，我也會突然抬頭，看着空空如也佈滿了灰塵的窗枱，然後想像你依舊坐在上面，說：「難得這麼努力啊，要不要休息一下？」
幻想終究是幻想，我這麼對自己說，但幻覺卻從來都沒有斷絕過。
你的聲音、你的身影，我依舊天天看見。
原來我早已習慣，原來你一直都不曾離開，原來你早已根深蒂固在我的心靈深處……
抬起頭，我看着上海灰濛濛的天空，然後問自己：如果有輪迴，你現在會在什麼地方？
我以前從不相信輪迴，但是現在我正試着相信。
出車禍，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只是一直都不想承認而已，不是沒有試過回去的方法，但卻沒有一次成功過。
身體飄浮、手臂透明、照鏡沒有映像，除了我自己以外沒人看得見，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靈魂。
飄在床邊，看着床上虛弱的、蒼白的、插滿了導管的人，他就是……我？
在殷陽死的時候，是否也像我一樣，站在床頭，絕望地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失去生命？
死了，接下來應該去哪裏？
我離開了身體，四處遊盪著，從小到大的每一個去過的地方，都被我再次遊覽了無數遍，心卻依舊迷茫，原來我一直和殷陽一樣孤獨，只是不敢承認……
遊盪了半年的時間，某一天我突然被一陣吸力拉扯，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邊，一個長發少年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久不見了，常青。」
好熟悉的眼神、好陌生的容貌……
「你……」那種眼神、那種笑容……絕對是殷陽沒錯！
身體突然撲了上去，然後死命揪他那突然長了的頭髮，我的聲音中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嗚咽：「你小子就這麼死了，你不知道他們有多擔心嗎？！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
「痛痛痛……你別扯……」搶救着我手裏的頭髮，殷陽臉上是久違的熟悉笑容。
殷陽將所有的事情全部和我說了一下，而我也聽得目瞪口呆。
「殷陽，帶我一起去吧。」我說。
「可是你……」
「我沒辦法回到身體上去。而且……在這裏我也呆膩了，正好有這麼個機會，就帶我一起去吧。」
「好吧……」殷陽最終還是答應了，眼中似乎有些無奈。
心裏突然有些高興，殷陽到底還是殷陽啊，雖然會在語言上打擊我，但卻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要求……
誤打誤撞來到獵人世界，卻是我沒想到的。
當你告訴我我的身體是窟盧塔族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殷陽你絕對是故意的！
我從來都沒有親人……從來沒有……
而現在，卻有個人能和我在血緣上扯上關係，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一種有親人的感覺，一種貌似脫離了孤獨的感覺……
殷陽，果然還是你，了解我最想要什麼……
但是殷陽，你為什麼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
月光下，在揍敵客家中修鍊的時候，在你以為我睡著了的時候，為什麼，要有那麼悲傷的眼神？
疏離而冷漠，不食人間煙火般清冷，如同夜輝姬一樣被世界拋棄……
你究竟經歷了什麼？你究竟擁有多少的悲傷？你到底還藏着多少的寂寞？
你，在迷茫什麼？
你，在害怕什麼？
你，在逃避什麼？
難道我在這裏，不能讓你感覺到安心？
難道我在這裏，你有事卻不能和我說？
難道我在這裏，只是因為我對你的懇求？
難道我的存在，只是一個若有若無的擺設？
殷陽，你太溫柔了，將所有的心事埋葬起來，然後用笑容偽裝。
殷陽，你太遲鈍了，你知不知道在你的身邊，有人在為你擔心。
殷陽，你太絕望了，這樣的你只會讓我感覺到心痛……
殷陽，直到現在我才真真正正意識到，你真的變了……
你將自己包得太緊了，連我都無法進入……
我們分開了四年，期間沒有任何聯繫。
你把我留在了天空競技場，卻只留給了我一個背影……
這一次，幻覺卻沒有再出現。
就像是一個夢境，醒來的同時一切灰飛煙滅……
如同經過漫長艱苦的等待，最後等到的，卻不是想像中的一般美好……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原來我們……都已經變了……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在比賽里，我曾經失手殺過人。
我將對手的武器，反插到他自己的身體里，然後是滿世界腥紅刺鼻的液體，我幾乎崩潰。
這是我第二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到死亡。
獵人是用一雙純潔的眼睛看世界，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世界卻不是那麼美好的。
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武士道精神的。
明槍暗箭、狡詐算計、殷陽，你是否想到天空競技場是這麼一個骯髒的地方呢？
帶着滿手的鮮血，我漸漸往上爬。
我們，都已經不再純潔了……
「……你要留在這裏修鍊，到你做到兩百三十樓樓主的時候，才有資格和我一起去。」
殷陽，你是這麼說的吧？那我就如你所願，你的要求，我也是從來都沒拒絕過呢……
我沒有任何的朋友，因為在這裏，任何感情都是會被利用的……
四年了，心漸漸麻木了，但卻因為時限的關係越來越雀躍。
時間，就快要到了……
終於，我再次遇見了你，你的樣子……完全沒變……
我很想笑，當他們知道你真的有十六歲的時候。
看着十二歲模樣的殷陽，我突然覺得有些可愛的感覺……
殷陽的嘴更鋒利了，簡直可以匹敵千軍萬馬，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是常有的事情。
而另一個被我留上心的人也出現了。
酷拉皮卡，我僅存的族人。
心中突然微微地泛起了漣漪，為了那個有着金色短髮笑得很溫柔的少年。
他的笑容很純凈，和以前的殷陽一樣，而現在殷陽的笑容中，卻是深不見底……
和殷陽搭檔依舊還是很默契，一言一行、甚至只是一個眼神，就可以了解對方的意思。
對於酷拉皮卡，卻有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很純凈的少年，我想把他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守護他那純潔的笑容。
殷陽當然看出來了，因為他了解我。
「找到想留下的理由就儘管留下，我不會介意的。」殷陽，你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深深的落寂，但是我知道，你的驕傲不需要我任何的同情。
『我留下，那麼你怎麼辦？』這句話卡在我的喉嚨深處，無論如何都無法吐出。
「記憶是無法抹殺的，就算我墮入輪迴，還是會帶着記憶，也許我在其他世界中會有讓我依戀的存在，但是我不會停下腳步，回憶過去的結果只有痛苦，而我會選擇忘記，然後嘗試着接受新的人和事物。」
殷陽，雖然你說得滿不在乎，但你眼中的掙扎卻告訴我了，你根本……無法忘記啊……
你一直都是個懷舊的人，經常一遍一遍地回憶過去來證明自己的存在，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想要忘記？
對你來說，回憶是最珍貴的寶藏，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去嘗試遺忘？
你想背負着回憶，一直走下去，不論那些記憶有多麼沉重？
這樣的你，這樣寂寞的你，我怎麼可能讓你獨自離去？！
抓住胸口水晶魚骨和黃金蜥蜴的墜子，心裏像是被撕開一樣痛著。
哪一個，都不想放手……
抓住黃金墜子，想把它拉下來的一瞬間，我再次猶豫了。
手軟軟地鬆開，淚水奪眶而出。
在我猶豫的時候，我已經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信念，輸給了自己的心。
感情的選擇，壓倒了理智的選擇，我似乎已經可以看見，殷陽蒼白失望的臉。
……對不起，殷陽……
一個丁字路口，左轉還是右轉，沒有退路，不論選哪邊，都是心痛。
左邊是感情，右邊是理智，牽起一個的手，另一個就會飄然遠去……
「常青，你啊……」殷陽在面前嘆氣，「你只要做自己高興的事情就好了」
殷陽，你不知道的，無論選哪一邊都是無奈啊……
酷拉皮卡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以他的理性來說，絕對是要我跟殷陽走的。
很長一段時間，我和他的關係都曖昧不明，直到我和他來到森林修鍊的時候。
那天晚上，酷拉皮卡徹夜修鍊著，我支開了他師傅，然後去瀑布邊找他。
酷拉皮卡只穿着一件背心，跪坐在地上，表情是我從沒見過的空洞，火紅色的眼睛若隱若現。
心狠狠疼了起來，我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將他搖醒。
不知是誰開了頭，反映過來時兩人的唇舌已經交纏在了一起，被壓倒在岩石上的瞬間，背部一片冰涼，心卻開始熱了起來。
「不要……離開我……」金髮少年滿目蒼涼，眼神幾乎沒有焦距，「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轟！！！什麼東西在腦海中炸了開來，接下來無限瘋狂的事情，我幾乎都不記得了。
再一次遇見殷陽，是在友克鑫市的拍賣會上。
沒想到，殷陽居然加入了幻影旅團。
但他不會浪費任何感情在他們身上，因為殷陽從來就沒有把他們當成對等的生命。
對幻影旅團沒有任何好感，這是殷陽的理由。
酷拉皮卡相信了，小傑奇牙相信了，雷歐力也相信了，只有我完全不信。
這只是一個次要理由罷了，對於他的了解，我完全可以這麼說。
殷陽從來都沒有把這裏當成實現。
對他來說，這裏只是漫畫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沒有真正需要付出感情的人存在。
小傑、奇牙、酷拉皮卡……因為是他們主角，所以殷陽和顏悅色，幻影旅團因為是反面角色，所以……全滅……
從來都不給敵人反擊的機會，這倒像是殷陽的作風。
所有的一切，從窩金死的那一個晚上，我就看出來了。
渾身帶着血腥味的酷拉皮卡，跪坐在屍體旁，單手撫面，眼睛紅得幾乎滴血。
「你現在過去，想要幹什麼？」手腕被拉住，身後的殷陽臉上帶着許些不滿和冷漠。
「我……不能丟下他不管……」悶悶地丟下這麼一句，我掙脫他的手，在這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我們……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掙脫殷陽的手，掙脫永恆的生命，然後背對着殷陽擁抱生老病死，還有我的愛情。
回過神，殷陽已經走遠了，這是不是代表，你已經默許了？
輕輕擁住眼前幾近崩潰的少年，我在他耳邊低語：「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酷拉皮卡輕輕一震，然後抬起頭：「常……青……？」
下一秒，天旋地轉，眼前出現的是亮麗卻遙不可及的星空。
比上一次還要瘋狂的動作，比上一次還要激烈的快感，這次的酷拉皮卡比上一次更絕望。
溫熱的皮膚暴露在冷清的空氣中微微顫抖著，嘴裏剋制不住地低低呻吟，兩人的距離靠得更緊，感覺他在我身體里馳騁，我的手指深深刺進身後帶着血腥味的泥土。
**過後的酷拉皮卡終於沉沉睡去，將我當成墊子壓在身下，雙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緊緊箍住我的腰，褪去了絕望的臉上帶着淡淡滿足的微笑。
酷拉皮卡，你也在害怕嗎？
酷拉皮卡，你也在迷茫嗎？
我能給你的安慰，只有這樣而已，但是對於殷陽，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矛盾而痛苦的人存在呢？
回到工作的地方，看到所有人驚訝的臉有一種無力的感覺。
對於未來的那種無力。
這一天終於來了。
拍賣會的晚上，旅團開始向著拍賣會場進發，一場血腥的屠殺。
殷陽，你是否也在其中？
黑道發現了幻影旅團的屍體，酷拉皮卡去確認后，再也沒有回來。
直覺告訴我最好不要去找他，但我管不住自己的腿。
在一棟樓的樓頂，我找到了他。
如同一隻失去了靈魂的玩偶，抱着膝蓋靜靜坐在角落裏，湛藍色的眼眸沉澱為灰色，毫無生氣，連我的到來都不曾知曉。
一種暴怒的感覺衝上了心頭。
雙手揪起了他的衣領，然後我狠狠將他壓倒在地。
手指微動，一個隱形結界將兩人罩了進去。
動手粗魯地撕扯他的衣服，我狠狠吻上他的唇。
害怕也好、驚訝也罷，不要露出那種脆弱空洞的表情啊啊啊啊！！
酷拉皮卡的身體漸漸有了反應，他的眼睛也開始恢復過來。
「常青？」有些手忙腳亂地推着我，「你怎麼……」
「閉嘴！」再次堵住他的唇，我手已經滑進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肌膚上到處遊走。
「唔……」**被漸漸挑起，迷濛的色彩蒙上他的眼睛，看上去分外誘人。
親吻他的額頭：「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親吻他的眼睛：「不要什麼事都一個人去背負……」
親吻他的唇：「你還有我……」
眼淚流出了他的眼眶，又被我幾近虔誠地輕輕吻去：「答應我……」有些沙啞的聲音，帶着一些蠱惑。
「恩……」感覺身下的人微微點了點頭，我再次壓了上去，這一次，終於完全的，沉淪慾海……
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呢……
所以……
……對不起，殷陽……
我不會說什麼希望你會在下一個世界找到幸福，這樣只是在減輕我自己的罪孽感。
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所以……不管你離開前怎麼樣的報復，我都準備好接受了……
雖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但我還是想說：
殷陽，我的朋友，請你……不要忘了我……
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向左走，向右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