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張劍鋒示意二人將食指放在正中央的碟子上,小清心裏頓時一陣緊張,說不怕是騙人的,她昨天晚上借了一大堆有關請碟仙注意事項的書,把怎麼請的程序背得比考試時還熟,生怕出丁點差錯,碟仙怪在她頭上,見小蘭也準備好了,顫聲道:「碟仙碟仙請出位……」「停!」張劍鋒連忙打斷道:「不是這般請,你們按著碟子就行了。」

張劍鋒在包拯和蕭何的神位前又上了一柱香,舉起一杯酒對天三揖,來到桌子前,神情肅穆地把酒慢慢灑於地上,又拿來一掛白錢,扯過一個火盆不緊不慢有一疊沒一疊地在那裏燒,直把小蘭、小清當成挺死屍似的,小蘭剛要發作,張劍鋒已起身朗聲道:「終南山弟子張劍鋒致上閻羅界十王、各方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及拘司人台前,凡塵冤孽未了,致使俗世生波,今特借道祖大上憐憫之意,求開方便之門,拘惡靈王宏彬正位,以肅清妖疹,玉宇祥寧。」

過了不到三秒鐘,碟子突然劇烈震動,但卻並不移動。張劍鋒緊盯着碟子問道:「王宏彬嗎?」碟子震動得更狂亂了,小蘭、小清面帶驚惶地望向張劍鋒。張劍鋒冷笑道:「王宏彬,你若是還這麼不合作,我有本事叫你卡在這關口裏,讓你進不來出不去,不信你可以試試看。」話音剛落,碟子慢慢地移出了圓圈中心。

張劍鋒依例問道:「你是王宏彬嗎?」碟子極不情願摩摩蹭蹭地挪動到了「是」的旁邊,旋轉了碟身上的指針,對準了那個字。「年齡?」「23。」「怎麼死的?」

聽張劍鋒開口沒多久就犯了大忌,小蘭小清幾乎同時花容失色,看張劍鋒時卻象個沒事人似的。碟子這次倒是毫不猶豫地左移右動:「被害死的。」張劍鋒道:「告訴我詳細情況。」「不可。」「為什麼?」「因為石門。」又是石門!張劍鋒不耐煩地敲著桌子道:「不要以為只有石門可以製得了你,就算你去得到石門,我也會讓你永遠魂魄分開!所以最好乖乖地把一切的事情給我交代清楚,如果真是枉死,或許可以救得你出一線生天。哼,開玩笑!以為進了石門就有救了嗎?」碟仙似乎被張劍鋒的如簧之舌打動了,遲疑了一下終於慢慢交代了一切似霧非霧的離奇死亡真相:「上個月初,我女朋友飛掉我了,我傷心欲絕,以往都是我飛掉人家。第一次將感情這麼認真地付出,角色卻倒置過來了。那時我萬念俱灰,渾渾噩噩地來到一課的七樓,坐在陽台上發獃,一坐就坐了幾個鐘頭。課室關門了,熄燈了,可我還坐在陽台上,望着下面空蕩蕩的地板,我在想要是這樣跳下去一定很舒服,什麼痛苦都忘記了。我站起來伸展了一下身體,正準備跳時,後面突然亮了一下。我當時很奇怪,這時巡房的老師也該下樓了,莫非有人也選在這個時候跳樓嗎?於是,我便回過頭去看個究竟。

接着,我看到一幕很奇異的景象,兩個全身穿着拖地白袍的人走過,頭上戴着頂尖尖的白帽子,手上提着一盞好象是用白紙糊住的燈籠在一個窗口裏緩緩地走過。我全身的血液彷彿在迅速倒流一般。提燈的過去,又是兩個相同裝束的人,不同的是舉著一根竹竿,竹竿上吊著一塊白色的爛布條,神情肅穆地走了過來。我看着那塊爛布條,總覺得似曾相識,突然想起去年姥姥去世時,鄉下人崇尚土葬,喪禮搞得大張旗鼓,還要組織出殯,走在出殯隊伍前的就是這些白布條,媽告訴我,那叫招魂幡,有了它,姥姥的魂靈才會跟在我們後面,我們才能令她到墓地讓她安息。那些招魂幡式樣和姥姥出殯時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我們穿的是一般的麻衣,而不是這些奇怪的衣服,前面也並沒有人提着燈籠。

想通之後,我嚇得手腳發涼,什麼跳樓的事全撩到一邊。前兒迷迷糊糊聽說一個學生被他殺了,屍體就棄在一課的廁所里,悲痛欲絕的山村父母竟提出在學校里做一場喪事,學校當然拒絕了。可是天曉得那對喪子父母不死心,白天不讓搞,晚上跑上來偷偷弄。我縮在牆角下,等他們全部過完了再偷偷溜出去。散紙錢的完了,又來了幾列吹嗩吶敲鑼的,因為怕驚動學校,所以那些聲音也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喪樂隊過後,幾個大漢抬着很多製作精美的紙人、紙房子、紙廟走過來了。我心裏不禁起了懷疑,不是說那學生家境很窮嗎?光這些紙玩意兒的花費我死後我家也未必買得起。一口全身雕滿亂七八糟花紋上面還蓋着塊黃色的大布的棺材慢慢地抬過來了,後面是一大群哀號不絕的家屬隊伍。這再一次證實了我的猜疑,這麼華麗的棺材,不是千萬富翁根本拿不出手。既然不是那對可憐父母的,會有誰在這深夜搞出殯呢?這麼多人又是怎麼混上來的呢?我的好奇心越來越重,終於戰勝了恐懼,慢慢從牆角里站起來,第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但是她的打扮十分與眾不同,以至於我第一眼便注意上了她。她的頭上梳着一種古怪的高高聳起的髮髻,上面還插了根簪子,身上穿着一襲純白色絨旗袍。雖然覺得她髮型和衣服搭配得不倫不類,但是她一身高貴端莊的氣派實在讓我無法挑剔。當她經過窗口時,似乎發現了我,轉頭向我這邊望來。天哪!那時我整個人都傻掉了,什麼傾國傾城什麼絕色佳人全都見鬼去吧,沒有文字可以形容她的模樣,我只能說她是我無論轉世多少輩子都會認為是最美的女孩。我獃獃站在那裏,完全不知躲藏,就算她一刀捅過來我也會心甘情願接受的。誰知她沒有半點驚怒,只是蹙眉望住我久久不言。她蹙眉的樣子看上去更是美麗絕倫,我吶吶的想上去搭話,誰知她突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別轉臉走開了。

「我傻乎乎地站在當地,好一會兒才想起沒問她的名字,這時也不管害怕不害怕,急急忙忙追上去,走廊里已經空蕩蕩的了。從此我就失魂落魄的,有了她,還跳什麼樓呢?於是我天天晚上都呆在一課七樓,希望可以再見到她。可是一次一次都落空了,直到我出事的那一天晚上。

「我坐在桌邊心不在焉地看著書,一邊盤算著今晚有多大幾率可以見到她,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鼓樂聲和哭聲,狂喜之下我忙衝出陽台,果然四樓的窗口又慢慢步過那一群穿着奇怪白袍的人。我來不及多想,急急忙忙衝下四樓,朝着出殯隊伍的方向追去。正追着,前面走來一位我的朋友,我招呼道:『嗨,哥們,前面那位正點妞是哪家的?』誰知他連眼都沒斜一下,面無表情直愣愣地走過去了。我剛要發火,前面的哀樂聲越來越近了,我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哪裏有什麼送殯隊伍,哪裏有她,只有兩個提着白燈籠的人慢慢地向我走來。

「燈籠里的燭光忽明忽滅,照在我的臉上……不知怎的,想起朋友剛才的表情是那麼自然,絲毫沒有做作的躲閃,難道真的沒看見我?但我就在他的正對面啊!我驀地想到:為什麼出殯隊伍可以在這裏大張旗鼓暢通無阻?上次出殯,這次怎麼又出殯?為什麼——沒有了她?我仰起頭望向七樓自修的課室,立刻找到了窗邊一個熟悉的身影,還端端正正坐在那兒看書。而與此同時,我也看清了那兩個燈籠上斗大的隸書『引魂燈』!

「我恐怖的大喊一聲,掉頭就跑,前方卻再也不是熟悉的長走廊。而是一面陡峭的石壁,上面有一扇緊閉的石門,我嚇得要命,忙叫道:「不要追我啊!不要啊!」

那兩個人仍然不言不語地向我逼近,一股無形沉默的的壓力向我壓來,我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了,哭喊道:『是誰?是誰帶我來石門這裏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縹緲的聲音,似有若無卻十分清晰:『……借屍還魂……在第七個人頭七之夜前回來這裏……打開石門……取回你的另一半魂魄……否則你永不超生……去!』我背後頓時被人推了一下,我哭叫了一聲,就失去了知覺。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下面是自己滿是鮮血的屍體。

「迷迷糊糊中,我來到了奈何橋,橋上立着一個人不讓我過去,斥道:『我們陰間不收你這樣的半魂鬼!去!把你的另一半魂魄找回來再說!』我驀然醒起了那扇石門的事,忙請教他道:『請問什麼是半魂鬼?那人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瞄了我一眼道:『人死後有兩個精神體,一個是魂,一個是魄,當其中一個失去之後,就成了半魂鬼,永遠處於鬼界的最底層,永遠不被閻羅收留,也永遠不得超生!』我嚇得全身抖個不停,馬上轉身去找那扇石門。

「正在這時,在我身邊有一個女子柔悅的聲音響起:『不要去——石門一開,全校浩劫——回來啊——不要打開石門!——』我一愣,霎時滿腔委屈都化成了忿怒,聲嘶力竭地向四周圍哭喊:『你滾開!假惺惺的傢伙!既然叫我不要去開什麼爛石門,為什麼要引我到那裏?!我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都是你害的!你出來,給我說清楚!』耳邊的聲音依然在不斷地響着,不過卻慢慢遠去:『不要打開它啊——全校浩劫……全校浩劫——一定會有人死……切記切記——!』我彷徨著,四周卻沒有任何動靜,我最終痛哭失聲。

「自己連投胎的資格都沒有,還顧什麼浩劫不浩劫呢!我不顧一切的上了王心軍的身,摸遍學校的每一個角落,踏完後山的所有土地,不要說石門,連石壁都沒找到。王心軍的頭七到了,於是我轉移到李庄身上,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讓你識破了。

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再不打開那扇石門,我會永遠卑微地存在在鬼界裏。」

碟子越轉越快,要不是張劍鋒對八卦盤異常熟悉,根本來不及臨摹下這一大段話。可小蘭、小清兩人已經累到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張劍鋒見她們快支持不住了,忙道:「知道了,你先歸位吧。」碟子忽然瘋狂地移動起來:「我是冤死的,我是冤死的!」指來指去就這麼幾個字,小蘭痛苦地**了一聲,手指漸漸有脫離碟子的趨勢。張劍鋒知道手一離碟,碟仙就會上身,到時候要請下來就麻煩了。張劍鋒再無猶豫,用香挑起張定鬼符狠狠拍向羅盤中央,喝道:「惡靈歸位!」

「嘭」的一聲巨響,碟子猛地撞飛在牆壁上,羅盤中央有兩股白氣裊裊升起,小清尚且還支撐得住,見小蘭呼吸急促,忙扶她上床休息,轉頭見張劍鋒正對着那一大段敘述若有所思,便道:「我可以去查一下這些天有什麼學生傷亡的事故。」張劍鋒搖搖頭道:「根本不用查,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那些出殯的不是人,而是地縛靈。」

見她們茫然不解,又解釋道:「簡而言之就是鬼,不過又不是一般的鬼。」又放緩了語氣道:「如果王宏彬沒有看錯的話,引魂燈的出現遠比那些地縛靈讓我吃驚。據我終南山道學史卷記載,引魂燈早在清初就失傳了。」小蘭怔怔地問了一句:「引魂燈是拿來幹什麼的?」張劍鋒眉頭一皺道:「一種很邪惡的法器,我也知道得不多。看來事情挺嚴重的,我正想着該不該上終南山問問師父。」說着,張劍鋒在房間里急躁地轉了兩個圈,小清正要答話,張劍鋒已經下定決心道:「出殯的是十多年積怨的宿鬼,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蘭你留在學校想辦法問問師兄師姐以前有沒有關於一課的校園傳說,小清和我一起上終南山問引魂燈的來歷。小清吃了一驚:「為什麼要我去?」張劍鋒道:「我一個人無端端跑出去肯定惹人生疑,找個人說出去開會就比較掩人耳目,小蘭現在跟我有私奔嫌疑,而且她在學校人面廣,認識的人多,她留下來再好不過了。還有異議嗎?」小清委屈道:「我可不可以不去?」「不可以!」

終南山掌門室里,師徒倆人在昏暗的燭光下對坐默然不語。張劍鋒望着才幾月不見就衰老了很多的師父,一陣心酸,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孤星寒因為在年少接任掌門時曾發下宏心大願:「終生靜修不出山門,直至羽化於觀」。如今身體愈發虛弱,大不如前。此刻他見徒弟感傷,倒覺得可笑,拈著須岔開話題道:「你確認那燈是引魂燈嗎?」張劍鋒垂首道:「據弟子看應該不會錯。」孤星寒的神色凝重起來:「這燈非同小可,你知道它的來歷么?」張劍鋒恭恭敬敬道:「請師傅訓示。」

孤星寒艱難地移動了一下身子,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線裝書翻到某頁遞給張劍鋒,張劍鋒忙接過看時,只見上面寫道:「燈名引魂者,以其光曳而攝人魂魄,積宿怨之精,取深恨之華,遂成此器。」正看得沒頭沒腦,孤星寒已經開口道:「為師之所以從沒跟你提過這個,不僅因為它失傳已久,而且因為引魂燈是佛道兩界之禁忌。

你知道嗎?引魂燈並不是人界法器,而是鬼界法器。就如同鬼用了人界法器會魂魄全消一樣,人用了鬼界法器也是必死無疑。」「……」孤星寒見張劍鋒吃驚的樣子,笑了笑道:「引魂燈於明代中期失蹤,所以資料不多,這本書算是講得比較詳細的了。

引魂燈是藉助燭火明滅來動人心智,攝其魂魄。一般是由多年積怨的老怨鬼修鍊而成,用以增加法力,殘害人類,其它的為師也不甚知,只聽我師父曾經提過,明代中期夷族入侵,東廠日盛,冤死的人很多,怨氣越來越重,引魂燈開始大規模地出現,民不聊生,遍地死屍。當時佛道兩界因為懼怕鬼界力量超過法術界,於是開始大規模的鎮壓,終於將引魂燈的持有者全部扼殺。引魂燈的修鍊方法從此失傳。如果是這樣,引魂燈不應該再現於世上才是。除非當時掃蕩並不徹底或是……」孤星寒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了口,沉吟了半晌道:「不過你也不必對它太過畏懼,引魂燈功力要視它的持有者而定,如果是一般冤鬼,只可以加害平常人;若是百年冤鬼,只要你心志把持得定,還是不會有事的。」

張劍鋒見師父看出自己的心思,臉紅了一紅道:「師父訓誡的是,都因為弟子太過毛躁。不知師父認為接下來該如何辦?」孤星寒道:「現在據你所講來看,引魂燈尚不敢太過招搖,只是我們不知如何克制它,若讓它繼續為非作歹下去,法力日漸增強,也是件麻煩事。你不妨去道佛各處名山見看看有無典籍記載。」張劍鋒踴躍道:「弟子怎麼沒想到這點?過幾天弟子便北上少林、五台再去龍虎和羅浮一趟。」孤星寒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嘆口氣道:「五台山方丈禪空大師早已不問世事,這處地方就免了吧。張劍鋒道:「是。普陀呢?」孤星寒身子微微一顫,道:「普陀乃女尼清修之地,玉慧師太不喜歡外人打擾,也不必去了。」張劍鋒知道五台山和普陀山所藏典籍最多,師父卻偏偏不讓去,雖然奇怪之極,仍只是答道:「是,師父還有什麼訓示?」孤星寒想了一想,才道:「沒有了,你萬事小心。遇事不可勉強,多問問人。退下吧!」張劍鋒本來還想勸他多走動,見狀只好先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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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鬼路第三部靈堂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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