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以往只道這位大房堂兄沉穩斯文,近來接觸愈多,愈覺穆大少……論異!眼前的他也斯文也沉穩,卻莫名可親了許多。

「我有什麼用?我沒你本事!竟能尋到方仰懷暗中找來的打手,那什麼什麼地頭老大的,還能說服對方為你所用。」穆行謹酸溜溜道。

這是珍二的局,更是她的局。

從馬賊那裡拾得的信是個疑點,信中字仿得再高明,仍留有極細微線索,她與方仰懷幾次書信交往,對他的字並不陌生,那封信令她對他心疑。

心疑必須進一步左證,才致如今這局面。

「地頭老大」的人馬,私下亦是游家秀大爺的人馬,抄劫廣豐號的貨。

貨此時在「地頭老大」手中,不會交至委託對方手裡,因接下來「地頭老大」玩得頗愉快地安排了一場黑吃黑的戲碼,由自個兒的另一批人馬來劫自個兒得手不久的貨,貨轉過一手再分批藏起,多數安置在穆十一的幾處地方,餘下則分得更小批,散進廣豐號的零售鋪頭,化整為零,繼續營生。

而「地頭老大」玩得樂翻,她穆大少就得心力交瘁忙到極致,唔……即便不是當真心力交瘁,那至少也得裝個樣,要裝得十足十亦是頗費心力的活啊。

穆行謹最後撇撇嘴哼了聲:「連一群刀口舔血的傢伙也能讓你給拉攏了,都不知給了什麼好處?」

……好處?

女兒家的身子。

不曾為誰開綻的初花。

然後是抵死糾纏、一遍復一遍……

這些,對那「地頭老大」而言算不算得上是好處?

穆容華怔了怔神,心念一動,忽覺臉膚泛熱。

怕被瞧出端倪,她持碗又飲,幾口涼茶下肚才勉強穩住面色,岔開話題——

「別管什麼地頭老大,要緊的是,得知道方仰懷錢從何處取得?如何弄出?這幾年,方家大族公中的帳由他打理,他若想私吞廣豐號,此時咱們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他不能讓廣豐號真緩過氣來,非好好把握這個時機不可,他愈急愈好,急了就易出錯……」

「要藉此查他公帳外是否另有私帳,而私帳又藏於何處,其實不難啊。」穆行謹跟著端碗喝涼茶,涼涼道。

穆容華興然挑眉,聽他涼涼又道——

「他栽贓嫁禍,想看穆家大少和穆十一翻臉內鬥、反目成仇,咱們也回敬一記,偷偷給姑母過繼而來的大表哥透個信兒,你再瞧他們斗不鬥?由方家的人幫忙盯著,咱們坐收漁翁之利,豈有不好?」略頓,皺眉——

「……這位大少,你直盯著我幹什麼?」

穆容華一手仍瀟洒搖扇,幾縷髮絲輕飛,好看的秀眸彎彎。「就說了,不是還有你十一弟嘛。」

有兄弟幫忙出主意,滋味當真不錯!她又想起那個極其護短、動不動就幫著兄弟出頭的漢子,心莫名有些軟,褪下的紅潮溫溫灼灼又在膚上漫開。

「……有我?你故意噁心我是吧?我都沒臉紅,你臉紅啥勁兒?」穆行謹粗聲粗氣道,淡麥色面廳卻有緒色。

「欸欸,我天熱漫思茶嘛。」道完,她持碗又飲一大口。

穆行謹端起臉冷哼。「有我一個能如何?你屯進我地方的那些百貨食糧和牲口,得運得銷,哪裡缺貨哪裡去,可在短短時候要弄到足夠人手和舟車馬匹,我可沒底,拜託你思完茶請仔細想想該怎麼解決這一等大事。」

穆容華眯起陣,輕笑了聲。「放心,有貴人相助,必能否極泰來。」

貴人正是她的禾良妹子。

她眼下無比「凄慘」,游家秀大爺怎麼也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之一,她不跟禾良妹子訴苦,能跟誰訴?

夏季結束,秋意起。

在八月中秋後不久,江北永寧有一秋夜燈市。

穆容華自覺,彷彿已許久不曾這樣松泛,可以讓她閑適逛逛燈市,喝著從街邊小販那兒沽來的甜酒。

她那張「貴人牌」確實勁道驚人。

此牌一出,立時鬧得游家家宅不寧,鬧得顧禾良搬回娘家,而游岩秀為挽回愛妻,竟親自登穆家大門拜訪。

相談的結果是,太川行願助廣豐號走貨,無論人手、馬車和貨船,皆可借穆家調度,還願從自家會館的銀庫內撥出大筆銀子相借,且不算利息。

有太川行經驗老道的人手加進,再有穆行謹那邊的夥計接應相幫,滯礙的局面似乎一下子疏通開來。

後來有三批南運的貨,為趕上貨期,保全廣豐號商譽,她還與游岩秀一道趕貨出船,一路上自然遭受游大爺不少冷言冷語,但回程某夜,游大爺酒有些喝高,手裡抓著一條用五彩絲串成的開心銅錢串,喃喃喚著愛妻名字,一臉苦惱……那開心銅錢串是禾良妹子的東西,她是見過的,卻沒見過向來冷麵狡詐,我行我素的游大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頓時只覺,她的禾良妹子真威!

近來游家添丁大喜,禾良妹子順產誕下一男娃兒,藉此機會,她是該選幾件好禮送去,祝福她與孩子,亦聊表感激心意。

而說到姑母所嫁的方家大族,她也得多謝大表哥方敬寬。

為掀方仰懷底細,她用了行謹所提之法,讓人透了些事給方敬寬。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可方家大族裡多的是「猛虎」,原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猛虎」再多亦是他方家之事,但方仰懷一次次侵擾她穆家,欲有逼她投靠合謀之勢,她這才將寶押在方敬寬身上。

近日從方家得來的消息,據聞方仰懷遭人順藤摸瓜,摸出後頭一大串私產,他挪用公中幾代累積下來的鉅銀,私下經營買賣,所獲之利盡數藏於私帳中。

方家大族的長老們本欲族中公審,而似方家這樣的大族,族中長輩們如此按百年族規審判,判殘肢、判死身,不論判出的結果是何,連官府都難干涉。

方仰懷之後將如何,她已不想探知,亦無她的事了。

甜酒裝在長長竹節筒里,她越喝越順喉,快把沽來的酒喝光。

這酒的後勁比她預料的要強,她步伐略浮,但心情甚舒,垂眸便見寶綿正沖她皺眉,滿臉不以為然,而朗青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兩臂微展,似怕她不勝酒力,顛著顛著就要倒地。

「沒事……我好得很,再喝三個竹筒子都不成問題。」她笑,突然被街邊老師傅的大大花燈攤子吸引過去,一面架牆上弔掛數十件燈彩,琳琅滿目,每一件都奇巧生趣。

「我在這兒要待上一會兒呢,你們自個兒玩去,別跟著我不放呀。」她塞給朗青一點小碎銀。「帶寶綿玩去,看皮影戲、看變戲法的,再買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見朗青不動,她又催他,趕了兩次才把兩隻小的趕走。

一街彩麗奪眼,她雙陣有些朦朧了。

架牆高處有一盞花瓶樣式的燈,她決定買它,因它紅燦燦的真好看,而且「瓶」有「平」之意,平平安安,她喜歡。

付過錢,從老師傅戶中接過花瓶燈,她一手抱酒一手拎燈,轉過身便瞧見他。

街上人潮湧動,偏偏她一眼已望進他深瞳里。

游石珍邁出三步徐慢走至她跟前,面上似笑非笑,瞳底若有流火。

「穆大少,別來無恙呀。」

何時與他別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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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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