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若真要沒命,她其實……很想見鄂奇峰一眼,再見一次,不說話,只笑笑看他,笑笑的,就好……

她閉着眼掙扎,有血腥味,記起他肩胸上沾血的裹布,兩手往他傷上搥打。

她聽見他叫痛狠罵,「剁」地促音響起,刮過她的耳,那是扳動機括的聲音,那瞬間,她以為自己死了,直到額角感到刺痛……痛痛痛……好痛……

「你的臉被我砍花……我記得……那一刀從額角斜劃到嘴角,你整張美臉皮肉翻開,鼻子歪了,漂亮的嘴也歪了,我記得……就從這兒下的刀……」

她沒死,她清楚感覺到疼痛。

這個混蛋朝地上射出一箭,然後直接取射出的短箭往她額上划,她既痛又頭暈目眩。

「王八蛋……」她記得要掙扎,但似乎沒力氣掙扎,頭越來越昏,她像是搥得他肩胸滲血,但他仍沉沉壓在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

這次賠大了,她想。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該向鄂奇峰多要求幾天,多享些快活,折騰他,讓他絕不忘她……三天……哪夠呢?失策啊……當真大大失策……

她苦笑,耳中陣陣嗚鳴……

鄂奇峰將三師弟和一群手下遠遠甩在身後,胯下白雪駒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他一馬當先循線趕至「綺羅園」,在官爺們還忙着架盾牌以防遭毒箭攻擊時,他人已闖進「來清苑」,破門而入。

一奔進,見到的是讓他完全瘋狂的一幕。

屏風倒塌,椅凳亂滾,身子幾近赤裸的姑娘被壓倒在地,她沒放棄掙扎,只是抵抗的力道如垂死般起不了半毫作用,他看到她滿臉是血。

充滿暴戾的嘯聲發自他胸臆深處,沖喉噴出,那絕望感當頭罩下,像十三年前那一場,他遭埋伏,怎麼也趕不回「秋家堡」,費盡心力返回時,一切都晚了……晚了……

「啊啊啊——喝啊啊啊——」他怒吼,銳嘯,全身青筋浮現,心臟被硬生生剜出來似的,眼前是一片血紅海。她沾血的臉映在他眼底,如「秋家堡」那場熊熊大火。

剛健身軀撲去,在對方握住十字弓欲要回擊時,他快一步打掉對方手中的武器,然後掐住對方脖頸。

他一手掐住,五指緊收,另一手握成拳,勁力爆發,擊向那人胸口,一拳……再一拳……再一拳……不斷、不斷落下重拳……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感覺得到腳邊的抓力,那力量如蜉蚊,弱得根本無法感受,但他心口卻是一震,彷佛與誰心靈相通。

垂眼,他瞧見她,一隻瘦弱玉臂扯着他的腳踝。

「阿奇……鄂爺……」

他丟開被揍得不成人形的人,跪下來抱住她。「我在這裏,我……我是阿奇,我在這裏……」他用了許久以前就不再用的昵稱。

朱拂曉視線迷濛,看不見他,但知道他在身畔。

被緊緊擁抱后,她被放倒在軟榻上,有清涼之物撒在她發熱的額角,讓她不禁畏痛地縮了縮雙肩,擰起細眉。

她想,他是在替她處理傷口。

那痛一直持續,她卻剋制不住地勾唇笑着,心飛揚溫燙,想對他說些什麼,唉……說什麼好呢?她想再見他一面,他就來了呀……

「鄂爺……我、我破相了,是不?」

鄂奇鋒沒說話,內心激蕩無法平息,儘管此時外頭的那群官兵和護院們已衝進來,他仍是無法多說,只能緊緊注視着懷中女子,包住她赤裸身軀,為她裹傷拭血。

「我要當真破相,你……你就慘了。這成什麼事了?明明是你的仇,怎麼牽扯上我?」她苦笑。「三天實在太便宜你了,至少……至少還得追加三個月,要你乖乖來躺着,繼續讓我為所欲為……」

胡亂呢喃,她臉容一偏,在他心痛的注視下昏死過去。

【第八章身寄紅塵,無奈辜負酒】

先是完全的靜黑,朱拂曉從未睡得如此深,長長飽眠后,開始聽到不少腳步聲來來去去,其中一個特別的沈,不管踏離到哪裏去,最後總又回到她榻邊,彷佛怕她睡着、睡着,不願醒。

傻阿奇,難道他不知,她就喜歡他牽掛着,喜歡他無法真的走開,喜歡他……喜歡他……唉,再這麼喜歡下去,她會很慘的,怎麼活?

她睜開略余麻感的眼皮,嘆著氣醒來,發現自己枕在他大腿上。

鄂奇峰神情專註地幫她換藥,清洗、拭凈、檢視傷口狀況、重新裹藥包紮,他知道她醒了,卻一直等到完成一切,那雙深邃的眼才看向她。

「來清苑」已整理過,毀壞的東西全換上新的,敞窗半開,天光清朗,地上乾乾淨淨,空氣中甚至燃著菊花熏香。

眸光漫漫溜了一圈,她拉回來往上瞧。

男人面有滄桑,兩頰略瘦了些,眉間與眼角的紋路稍濃,膚色更黝黑……這一個多月,他忙着追查,肯定苛待自己了……

她淡淡揚唇。

「……他說他叫高競,在這兒,我們全稱他一聲『高爺』,他出手總是大方,給很多賞銀,園子裏上上下下全都打賞齊全,金嬤嬤奉他為上賓,說他是頭大金肥羊,每回他來,都只指名見我,不要其它姑娘……」

鄂奇峰的五官綳了綳,臉色微沈。

她繼續道:「我見過他幾回,感覺倒也還好,他話不多,就是會入魔般盯着我瞧,也不知打量什麼,唔……不過現下我懂了,他那樣看我,心裏想的該是翔鳳……他……唉,鄂爺的仇了結了嗎?」記憶中,她聽到粗暴的叫囂和打鬥聲。

只要一想起闖進房中所見的那一幕,鄂奇峰心臟就急遽收縮,那劇痛混合驚懼,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喉結上下蠕動,沙啞道:「是。」

「大家都安好嗎?」

「金嬤嬤和元玉的傷都處理過,休養一陣即能好轉,『綺羅園』的護院和幾名僕役多為皮肉傷,有兩位中箭毒較深,此時狀況也已穩下,我已讓人快馬往『長春藥庄』取葯,明早應該就能送達。先前雖留下一些解毒金創葯和內服的解毒藥丸,我怕不夠使,多備一些才好。」

淡吁出口,朱拂曉眨眨眸,微彎的眼角有些淘氣。

「鄂大爺,奴家先提點您啦,別以為弄來藥粉、藥丸就能了事,要是金嬤嬤弄明白內情,知道那尊瘟神是被大爺逼得走投無路,這才闖進『來清苑』要帶我遠走高飛,嬤嬤可不會輕易放過你,怎麼也得列出一大張賠償單,往你身上搜金刮銀,大爺請好自為之。」

「我賠。」

他的指溫柔撫觸她的額面,讓她心一跳。

「你說得沒錯,確實是逼得他狗急跳牆。」他略頓,下顎抽緊。「定山坡那一次交鋒,玉虎故意放走兩個他的人,然後暗中派人監看,十多日前,放出的線終於有動靜,試了三回才釣出陸競高,燕妹還因此受了些傷……」

「她沒事吧?」朱拂曉驚愕瞠眸。

「已不礙事。」他唇角靜揚了揚。「真要比較,你似乎慘些。」

「啊?」眸子瞠得更圓。

「得知陸競高往這裏趕來,我本是不懂,繼而想……你與我在一塊兒三天之事,應已從『綺羅園』傳出,他必定認為你與我同掛,因此來尋麻煩,不曾想過,他早就看上你。」他指溫燙人,在她雪膚上撫出一抹抹紅痕,神情卻顯陰晦。

他內心有股難描的憤怒,儘管事情已結束,得知陸競高曾如此近距離地注視枕在他腿上的這張臉,用凝望翔鳳的眼神凝望她,把她當作翔鳳……危險近在眼前,她卻全然不知,毫無防備,而他呢?他亦無知,連護她周全都做不到!他不禁惱恨起自己。

朱拂曉不知他心思起伏,臉熱熱痒痒的,心也是。

被他深深看着,她竟覺害羞,手心竟有薄汗,這算什麼?

吸了口氣,她懶懶挑眉,不正經笑,故意把語調拉得軟軟長長。

「瞧,跟鄂爺同掛沒撈到多少好處,倒還見紅了,那短箭利得很、毒得很,往奴家額上這麼一劃,也不知『憐香閣』內的百花玉肌膏能不能把這口子抹掉,要留下傷疤,教奴家往後怎麼見客?」

「我會負責。」他明快沈穩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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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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