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你往後會跟你的燕妹在一塊兒吧?」沒了姊姊,幸好還有個妹妹,他的師父、師娘在生時要他當女婿,他最後總會擔起責任。

鄂奇峰被她突如其來一問,不禁又怔了怔,而後定定頷首。

「我當然要照顧她一輩子。」

「嗯。」這回換她點頭。

她眨眨眸,再眨眨眸,水亮的鳳眼挪向九曲橋上成串的小紅燈籠。

她看得如此專註,專註得近乎入了神,好似腦子裏有什麼事委實難以決定。

「朱姑娘——」

「鄂爺……」她忽地輕笑,淡紫紋花袖不經意一揮,搶了話。「好吧,咱倆之前的不愉快就算了,奴家不再往心裏去,鄂爺與我從頭來過。所以,我願幫鄂爺這一回。所以……」

「所以?」他被她過分輕快的神態弄得七上八下。她確實在笑,但不知因何,此際她的笑顏教他胸中刺疼。

朱拂曉笑道:「所以,你給我三天。」穠纖勻稱的上身微微往後,她又擺出慣有的慵懶站姿,一隻藕臂世故地橫在腰腹,另一隻則大膽地探向男人,以手背摩挲他粗獷面頰,蔥白指尖擦過他略寬的豐唇。

「我就要你三天。這三天,你是我的,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你陪着我,當我朱拂曉三天的男妓。」

轟!

鄂奇峰腦中炸開一座山,炸得思緒灰飛煙滅,一片空白。

她說什麼?

她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我知道,要鄂爺當男妓不是容易之事,可你也別覺得委屈,多的是王公貴族、富家公子要買我的初夜,我的『奪花會』遲遲不辦,就是想自主決定。」說到男女之事,她大大方方,無絲毫忸怩之態。

「就你吧。」她巧笑幽嘆。「我這身子也還乾淨,鄂爺肯不肯試?」

他仍舊無語,不是不出聲,而是出不了聲,兩眼死死地看着她,不眨。

「……你看什麼?」

鄂奇峰還是不答話,還是看她。

他看得她慵懶神情開始浮現迷惘,然後困窘慢慢染紅她的雙頰,看得她開始不安地抿唇,又可疑地揚高下巴,試圖故作鎮靜。

「你看什麼?」

她問他意欲如何?他才要反問她,她究竟意欲如何?

她就要他三天……今宵不虛度,三天後,便忘來日之冥冥嗎?

這姑娘,明明這麼美、這麼嬌,這麼世故風流、膽大高傲,怎麼也會霸道得讓人心疼,讓他……讓他……

「我朱拂曉可不是光看不做的主兒!」

最後,她惡向膽邊生,說做就做,乾脆撲過來勾攬男人的頸項。

他雙臂本能地摟穩她的身軀,隨即熱氣烘上峻臉,他的唇於是遭到狠吻、重吮、啃咬,一連串突襲下,這會兒,真被堵得無法說話了……

【第五章醉不成歡,誰伴嬋娟】

五日後。

鄂奇峰身處在鬧市深巷裏的一座小四合院內。

這座四合院呈南北略長的矩形,建材是再尋常不過的土磚灰瓦,門板上留着歲月痕迹,掩在曲曲折折的巷內着實不起眼。「千歲憂」寒春緒選在此處與他會見,而非傳言中時常出沒的沿江地帶,他並無訝異,倘若今日身分交換,他也會做出同樣安排。

再有,這小四合院想必僅是寒春緒數個藏身處之一,明朝他若再探,定已人去院空。狡兔不止三窟,他和他皆是多疑之人。

「聽我拂曉妹妹說,鄂兄急着找我,有筆穩賺不賠的生意找我談?」說話的漢子兩腳開開、蹲在院子角落的槐樹底下,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煙,那把略粗的長煙斗黑得發亮,跟他晒成黝亮的臉龐一樣粗獷。

鄂奇峰看着他束於腦後的一把銀絲,白髮如雪,白得幾近刺目。他尚未出聲,對方已把話挑開——

「不然閣下以為『千歲憂』是怎麼來的?為了混口飯吃,我可是勞心勞力,時時不得安寧,早生華髮也非我所願,唉。」似真似假地嘆道,聳聳肩,發癮似地又抽上兩口,徑自吞雲吐霧。

鄂奇峰沒說什麼,沈靜且迅速地環顧周遭一眼。

兩刻鐘前,他與朱拂曉是一同被領進來的。

此時,四合院中只剩他與這白髮黑漢,朱拂曉已被對方手下帶往別處安置,據寒春緒自個兒透露,是他的相好姑娘君霽華要與自個兒的好姊妹敘舊。

他盤腿靠着樹榦坐下,甫坐好,發現一張黝臉沖着他咧開白牙,黑亮煙斗大方地遞到他鼻下。

「要抽一口嗎?」寒春緒慫恿道。「這味煙草用了蔓羅根和罌粟,從西南一帶進來,中原可沒這好貨。」

「寒兄也抽薄荷煙草嗎?」鄂奇峰眉間微攏,不自覺問出。

「誰抽那種娘兒們的玩意兒——」突地一頓,弄明白意思了,他嘿嘿笑。「鄂兄是要替我的拂曉妹妹當出頭鳥嗎?是……姑娘家抽旱煙是有點兒不矜持、不賢淑、不小女兒家,但你不覺她抽煙模樣真好看、真可愛、真風流?唉,就是跟咱們男人抽煙大大不同啊!倘若我抽起來也能可愛又風流,好看得不得了,就不會被我那相好的趕到這裏來黯然獨抽了……」語氣竟還挺寂寥的。

鄂奇峰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抽煙的姿態……好看?可愛?風流?他無法反駁,那正是他內心所感,卻也是別的男子眼中所見的。

他放了過多心思在她身上,對於該如何改正這一點,他做得很不好,尤其在她開出那個……亂七八糟得教人惱火的鬼條件之後,他更難把她從混亂的腦中完全剔除,而這種近乎無能為力的弱勢,讓他憤怒,對自己感到憤怒。

此刻不是想那些事的時候,他沈住心神,把送上來的煙斗淡淡推回。

「寒兄手中買賣沿着一江南北橫貫東西,不論是柴米油鹽類的民生物資,抑或香料、茶葉、布疋等物,暗中接盤、銷盤的事早非秘密,我聽說,連活生生的東西寒兄都能安排好買主,自有銷出管道。」

「你別胡說!拐賣俏生生大姑娘的缺德事,那是前一任掌事的傢伙乾的,老子可沒做!老子還把他給宰掉,丟進江里餵魚了!要不然你以為我怎會生出滿頭白髮?」諸事操勞啊!寒春緒喊冤地瞠大眼。

「我指的活生生之物不是姑娘。」鄂奇峰嗓音沈穩,目光銳利。「寒兄前些日子不是銷了幾批來路不明的蒙古駿馬,一部分往西南,另一部分從遼東出海了,你馬匹銷盤的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轉個手便大賺一筆,不是嗎?」

「……你到底在一江南北安插了多少眼線?」趕緊再抽兩口煙壓壓驚。

鄂奇峰對他故作吃驚的反應微微勾唇,平淡道:「關於那些蒙古馬,寒兄最好別再接對方那些貨,你若要持續經營這一塊,我手上有貨源,保證品種純過你所見到的那些。」

寒春緒歪著頭打量他,看得津津有味,兩眼不眨。

然後,他弔兒郎當樣兒還是一副天塌不管的德行,眼底卻是一爍,閃動精明異輝,慢條斯理地頷首。

「也是。聽我底下人傳回來的消息,鄂兄北方的牧場養的蒙古馬全是絕品,你要肯把貨交給我來處理,少不了我好處,嘿嘿,其實也少不了你好處,既是互利的事,我就隨你押雙贏,來個通殺豹子,豈不痛快!」

底細小小被掀,鄂奇峰倒不訝異。

他能派好手刺探,寒春緒當然也會這麼做。當他與三師弟盯上那些人時,身為地頭蛇的寒春緒必也有所察覺。

只要確定寒春緒的人馬不會蹚這趟渾水,一切就無後顧之憂。

「確實痛快。」他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白團團的煙霧一圈又一圈噴出,寒春緒怡然自得地抽過兩口,不正經地賊笑,笑得俊臉尤其奸險。

「鄂兄,看咱倆快要結成親家……呃,快要成換帖兄弟的分上,免費奉送閣下一個小道消息。已被你盯上的那些人,這個月十五會在江北的定山坡交貨,本來是我要派人過去接盤的,就看鄂兄要不要替小弟出馬一趟?」有奶便是娘,這位新來的「娘」奶多,他寒春緒向來唯利是圖,就認這一口!

聞言,鄂奇峰左胸驀震,眉眼深沈。

略頓了頓,他淡淡揚唇。「那我就替寒兄走一趟吧。」

兩雙別具深意、各懷心思的目光直勾勾接上,彼此本能地暗中衡量,迴繞在兩個男人間的氛圍緊繃且奇異,頗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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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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