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人道青山歸去好 青山曾有幾人歸

第三十二回 人道青山歸去好 青山曾有幾人歸

司馬玉麒害死父親兄弟,逼走妹妹,奪得武林盟大位,着實得意了幾天。可是龍首的寶座尚未坐熱,各路官軍便紛紛出動,急報如雪片般飛來。官軍細作潛入江南各地,散佈流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司馬玉麒弒父之事終於不脛而走,捲起軒然大波,武林盟內憂外患,岌岌可危。

官軍在洪澤湖操練水軍多日,戰船齊備,瓜州一取便順衛河直放大江,大江天險化為烏有。瓜州對岸就是鎮江,官軍朝發夕至。鏖戰竟日,鎮江守將郝大鵬駱邦正抵擋不住,棄城而逃。西路王致遠出彭蠡口,水陸並進,順江而下,勢如破竹。東西兩路同時告急,司馬玉麒左支右絀,焦頭爛額。

此時司馬玉麒身邊可用之將只剩下曹國梁龍在淵兩人。派出曹國梁西去攔截王致遠,卻不放心將兵權交給龍在淵。東路無人防守,沒奈何只得親自統軍出征。這司馬玉麒是個花花公子,不通用兵之道,盟眾心有所疑,不肯用命,才一交戰便大敗而回,逃入南京城閉門不出。

司馬玉雁等人也隨官軍南下,打着為父報仇,除盟中叛逆的旗號,揮軍所至,降者如雲,江南州縣大半歸附,南京變成了一座孤城。曹國梁得知南京告急,不敢戀戰,棄了當面的王致遠,急如星火,奔回南京。王致遠隨後追殺,直抵南京城下。各路大軍接踵而至,將南京城圍得水泄不通。

南京城池堅固,城中有守軍數萬,強攻不易得手。官軍並不着急,圍困多日,神機營大隊人馬陸續抵達。官軍方開始大舉攻城,架起百餘尊大炮向城牆轟擊。烈火濃煙之中,城牆一段段坍塌,夷為平地。官軍歡聲如雷,守軍魂飛膽喪。

城中的司馬玉雁耳聞隆隆炮聲,驚得面如土色,扯住曹國梁不肯放鬆,哭喪著臉道:「舅舅,你快想個辦法呀!城池一破,咱們就全完了。」曹國梁懊惱無及,心想:「這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枉費我一番心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實在看不下司馬玉麒這付嘴臉,怒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怕的。」摔脫他的手,大步流星出門去了。

有曹國梁前去禦敵,司馬玉麒略略放心,臉色好轉了許多。起來繞室踱步,在一張條幅前停下來。回顧四下無人,司馬玉麒捲起條幅,在牆壁上一按,一道暗門緩緩打開。原來條幅後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裏面藏滿了五光十色的珠寶玉器。司馬玉麒脫下長衫鋪在案上,將珍寶一件件撿出,放入長衫。

正在這時,龍在淵象一隻狸貓無聲無息溜入室內,邪笑道:「龍首好興緻,生死關頭,尚有心情玩賞藏珍。」司馬玉麒大驚失色,彷彿小賊撞上了屋主,慌忙捲起長衫,關上暗格。神色極不自然,強笑道:「龍兄不去禦敵,來此做甚?」

龍在淵道:「屬下特來保護龍首。」司馬玉麒道:「多謝龍兄厚愛。小弟自忖尚能自衛,龍兄還是前去禦敵為上。」龍在淵道:「龍首千金之軀,關乎武林盟存亡,豈容輕視。禦敵事小,龍首安危事大,還是保護龍首為上。」司馬玉麒忙道;「不!不!小弟生死無足輕重,還是禦敵為上。」龍在淵道:「龍某手中無兵無將,拿什麼禦敵?」司馬玉麒道:「我給你兵,給你將,要多少給多少。郝大鵬!駱邦正!他娘得,這兩個混蛋死到哪裏去了?」

龍在淵冷笑道:「你能給我多少兵將?只怕一兵一卒也拿不出來。司馬玉麒,你早知道城池將破,打主意腳底板抹油,卻支使龍某出去送死,未免不太仗義吧?」司馬玉麒怒道:「大膽龍在淵,竟敢對本座口出不遜,要造反不成?」龍在淵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擺什麼臭架子。咱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誰也別想耍什麼心眼。他奶奶的,這是什麼聲音?官軍殺進來了!」

只聽遠處隆隆炮聲漸漸稀落,代之而起的是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殺聲由遠及近,彷彿已經到了室外。郝大鵬駱邦正兩人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面目焦黑,衣甲盡焚,一個身上挂彩,鮮血淋漓。郝大鵬氣急敗壞地叫道:「龍首,大事不好了!曹長老中炮身亡,官軍殺入城中,抵擋不住,咱們全完了。」司馬玉麒駭然色變,長衫脫手墜落,珍玩撒了一地。

龍在淵還算鎮定,喝道:「閉嘴!快去收集人手擋住官軍,保護龍首脫身,沒有命令不許後退一步。」郝大鵬道:「弟兄們死的死降的降,就剩下咱們兩個了,到哪裏去收集人手?」龍在淵道:「你們兩個蠢材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去投降?」郝大鵬心想:「要是能降老子早降了。司馬玉雁就在官軍之中,她恨咱們入骨,投降是死路一條。」說道:「我等誓死追隨龍首,決不投降。」

司馬玉麒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叫道:「我現在已經不是龍首,不須爾等追隨。大家各奔前程,自謀生路去吧!」龍在淵道:「龍首不想逃走嗎?」司馬玉麒道:「本座誓與武林盟共存亡,豈有逃走之理。」龍在淵大笑道:「老朋友,咱們結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是什麼貨色龍某心中有數。你如果想死,收羅這許多財物幹什麼?想去陰間賄賂閻羅王嗎?」

司馬玉麒驀然變色,怒道:「這關你什麼屁事?」龍在淵道:「事關生死,恕龍某得罪。老朋友,你一定有辦法逃走。一個人逃不如大家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否則大家一拍兩散,走不了你也走不了我,一塊完蛋。」司馬玉麒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拚死殺出去就是了。結伴同行風險太大,不如大家各走各的,是生是死看各自的緣分。」

龍在淵笑道:「你想找官軍玩命?笑話!依你司馬大公子的為人,決不可能。你在江南建有不少香窟,相好的數不勝數,隨便在哪裏都能躲上一年半載,你甘心去死嗎?司馬老弟,咱們不要再捉迷藏了。龍某答應你,一旦脫困便各奔東西,即不會搶你的珠寶,也不會搶你的美人。這兩個蠢材你帶着是累贅,送給我好了。大家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

司馬玉麒道:「龍兄要他們兩個做什麼?」龍在淵道:「龍某志在天下,不能沒有幫手,他們兩個差強人意。」司馬玉麒臉色大為緩和,說道:「龍兄,咱們一言為定,誰也不許反悔。」兩人擊掌立誓,司馬玉麒收起散落在地的珍玩,打成包裹,負在背上,引龍在淵等入後堂。

後堂似乎是書房,四壁的書架上堆滿書籍。司馬玉麒抽出幾本書,裏面是一個銅環,用力一拉,書架自動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司馬玉麒道:「這條密道直通城外,諸位請吧!」大家鑽入密道,司馬玉麒走在最後,拉動機關,合上密門,點起蠟燭,藉著昏黃的燭光摸索前行。

約摸走出百餘步,龍在淵忽然站住,回身道:「司馬老弟,這條密道令妹知道不知道?如果她在出口設下埋伏,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司馬玉麒道:「龍兄儘管放心,這條密道是我和舅舅秘密修建的,家父也被蒙在鼓裏,玉雁如何得知?而且我在出口處另外安排了人手,如果有異狀咱們會知道的。」龍在淵道:「那人可靠嗎?」司馬玉麒道:「賽純陽呂道玄如果不可靠,天下便沒有可靠之人了。龍兄,不能再耽擱了,如果讓官軍發現入口,順密道追來,咱們就難以脫身了。」

大家繼續前行,龍在淵有意無意放慢腳步,與司馬玉麒越靠越近。嘴上也不肯閑着,問道:「那呂道玄名列江南八仙,在武林中地位不低,又是貴盟長老,老弟卻讓他看守門戶,他不會有什麼怨言吧?」

司馬玉麒道:「這是他心甘情願的。他雖然是本盟長老,卻很少過問本盟事務。派他一個閑職,再恰當不過了。」龍在淵道:「他不是老弟的心腹嗎?」司馬玉麒道:「心腹談不上,略有交情而已。咱們幫過他幾次忙,他感恩圖報,願意為咱們效勞。除了看守門戶,其它機密大事我從不讓他參與。」龍在淵道:「老弟不怕他出賣你們嗎?」司馬玉麒不疑有它,隨口答道:「這人尚可算正人君子,應該不會出賣朋友。而且密道只能從裏面開啟,出口造得非常巧妙,從裏面可以觀察外面的動靜,外面卻看不到裏面,他玩不出什麼花樣。」

龍在淵心中暗喜,說道:「為修建這條密道,老弟一定殺了不少人吧?」司馬玉麒道:「所有工匠皆埋骨於此,無一走脫。不是我心狠手辣,為了不使秘密外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龍在淵佯做驚容,叫道:「我的老天!這裏一定要不少屈死的冤魂,可不要找我索命才好。」司馬玉麒毛骨悚然,驚道:「龍兄,不要說這個好不好。」

他這一疏神,龍在淵便逮到了出手的機會,驀然回身,閃電刀出鞘,寒光奪目。司馬玉麒驚叫道:「你要幹什麼?」縱身後躍,無奈密道太窄,後背撞上洞壁。閃電刀如出洞的毒蛇,疾刺而至,砍破胸膛,將他釘在洞壁上,慘叫聲未及發出便一命嗚呼。

龍在淵大笑道:「你這一死冤魂就不會找我索命了。套用老弟的一句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解下司馬玉麒背上的包裹,將珍寶據為己有,又笑道:「這些財物價值連城,與其讓你拿去玩女人,不如送給龍某招兵買馬。有朝一日龍某位登九五,你這廝也算得上開國元勛。」拔出閃電刀,向郝大鵬駱邦正走去,鮮血順刀鋒滴滴滾落,寒光愈加邪異。

郝大鵬駱邦正驚的魂不附體,想要拔腳逃走,卻又失去了勇氣。郝大鵬哀叫道:「龍公子,放我們一馬。我們不奪你的珍寶,也不會泄露你的行蹤。」

龍在淵收刀歸鞘,拍拍他們的肩頭以示安慰,笑道:「二位老兄大可放心,龍某非嗜殺之人。從今天起你們便跟隨龍某,咱們兄弟齊心協力,共謀富貴。龍某決不會虧待你們。」郝大鵬賠笑道:「多謝龍公子手下容情,我們兄弟誓死追隨龍公子,不敢有負。」心中卻想:「去你媽的共謀富貴,老子有不是三歲幼童,豈能為你所愚。」

三人繼續摸索前行,郝大鵬駱邦正懾於龍在淵武功之強,保命為上,不敢玩什麼花樣,乖乖在前面探路。也不知走出多遠,密道忽然向上揚起,一道鐵門橫在面前。門上有一個銅環,大約是開啟的機關。銅環旁有一個小小的方孔,隱隱透進一絲微弱的亮光。

龍在淵俯身方孔向外察看,只見外面與入口處相同,也是一個書房,房中靜悄悄不見有人。龍在淵大喜,拉動機關,鐵門緩緩打開,三人一躍而出。

忽聽門外有人道:「是大公子嗎?」人隨聲入,正是賽純陽呂道玄。一見來人不是司馬玉麒而是龍在淵,呂道玄面有詫色,問道:「原來是龍三公子,大公子曹長老為何沒有來?」龍在淵故作戚容,說道:「南京城破,大公子曹長老力戰身亡。大公子臨終之時命我等從密道逃生,來此告知呂前輩,武林盟已經不復存在,大家各謀生路去吧!」

呂道玄信以為真,黯然嘆道:「我早知會有今日之禍。唉!故友已逝,留此無益,我也該走了。三公子請先行一步,咱們江湖上見。」龍在淵道:「呂前輩,何不結伴同行?」呂道玄道:「呂某有兒有女,有家有業,一時尚無法動身,不敢拖累三公子。」龍在淵也非誠心相邀,呂道玄既然不願同行,他也就順水推舟,敷衍了兩句,偕郝大鵬駱邦正揚長而去。

呂道玄喚來一雙兒女,吩咐她們下去打點行裝。時隔數年,這一雙兒女已經長大成人。小傢伙年滿十八,生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材。錦雯姑娘已經二十齣頭,還不急於嫁人,也不知她有什麼打算。

錦雯聽說又要搬家,不禁愁色上臉,說道:「當年李大哥勸您不要投奔武林盟,您就是聽不進去。現在可好,背井離鄉,有家難回,躲躲藏藏,何時方是了局。」呂道玄嘆道:「爹又何嘗不後悔,可是事到如今,悔有何用?爹已年過半百,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苦了你們兩個,小小年紀便要隨我亡命天涯,也許這一生就要在逃亡中渡過,再也不會有片刻安寧。」

錦雯道:「爹,咱們遠走邊荒,找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幽谷,隱居十年八載。待風頭過後再返鄉定居,更名換姓,誰還能記得您就是當年的賽純陽。」呂道玄道:「傻丫頭,你想得太容易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逃到天涯海角,朝廷會追到天涯海角,逃上十年八載,朝廷會追索十年八載。只要不改朝換代,咱們呂氏一門乃至子子孫孫永遠都是欽犯。」錦雯急道:「爹,您說該怎麼辦?」呂道玄道:「走一步算一步,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再謀出路。」

話音未落,只聽密道中傳來兩聲刺耳的長笑,兩道快捷的人影飛躍而出,大叫道:「反賊,看你往哪裏逃!」呂道玄大驚,方才一時忙亂,忘記合上機關堵住出口,讓追兵沿密道尋來了。只見來人一壯一瘦。那壯者相貌猙獰,腰間懸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赫然是司馬玉麒的首級。那瘦者吊眉鷹鼻,一臉的陰笑。只憑兩人這付與眾不同的尊容,呂道玄立刻猜出他們是官軍中的高手太行雙凶。

施明軒卻不識得呂道玄,喝問道:「你是何人?龍在淵哪裏去了?」呂道玄道:「我是這裏的下人。龍三公子剛剛逃走,二位大人馬上追去也許還來得及。」施明軒腦筋不太靈光,不疑有它,拔腳就走。常蔭亭卻十分機警,拉住施明軒,向呂道玄道:「朋友,你決不是這裏的下人,就憑你這鎮定如恆的氣度,定非泛泛之輩。光棍眼裏揉不得沙子。如實報上名號,藏頭露尾,算不得英雄好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呂道玄大笑道:「二位好眼力,在下便是呂道玄。」太行雙傑又驚又喜,常蔭亭狂笑道:「施老哥,咱們今天雙喜臨門,砍了司馬玉麒的腦袋,又擒住呂道玄。這可是兩條大魚,一場大功勞唾手可得。姓呂的,快快束手就縛,**你也是武林一脈,咱們不會為難你。」

呂道玄手按劍柄,冷笑道:「想要呂某束手就縛,須勝過呂某掌中利劍。」常蔭亭陰笑道:「閣下武功不弱,一比一咱們難有勝望,可一比二你就不行了。你縱或能僥倖逃脫,你這一雙兒女卻逃不掉。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閣下如果能隨咱們去投案,聖上仁厚,或者能免你一死,你這一雙兒女也可以保全性命。」

錦雯叫道:「爹,別聽他胡說八道,走一個算一個,不要管女兒。」呂道玄回顧這一雙兒女,爭強鬥勝之心立刻淡了,暗想:「罷了,罷了!我就隨他們去投案,生死聽天由命吧!」解下腰間佩劍,散去護身真氣,說道:「二位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言出如山,呂某信得過。希望二位放過小女小犬,呂某聽憑處置。」

常蔭亭拍著胸脯擔保:「呂兄儘管放心,令郎令愛的安全包在我常蔭亭身上。」道聲得罪,運指如風,閉住呂道玄雙肩穴道。呂道玄雙臂軟軟垂下,上半身經脈盡閉,只餘下雙足尚可移動。錦雯泓然欲泣,想到父親為救她姐弟甘願就死,只覺萬分愧疚。

既然呂道玄很合作,太行雙傑也就不為已甚,客客氣氣請呂道玄上路。一出庄門就遇上一小隊官軍騎兵,太行雙傑將腰牌出示,向帶隊的軍官討來五匹健馬。錦雯姐弟扶父親上馬,一行驅馬如飛,趕往城中。

南京城破,硝煙尚未散盡,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各處城關的大火已經撲滅,官軍重兵把守,嚴密盤查,以防武林盟餘孽漏網。進到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官軍入城后守軍很快就潰散了,並未形成巷戰,房舍大多完好無損。戰事一結束,躲藏在家的居民便擁上街頭,相互道賀,慶幸逃過了一場兵劫,城中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熱鬧。

太行雙傑將呂道玄父女三人送入大牢暫時監禁,自去求見天子邀功請賞。天賜得知首逆伏誅,十分欣慰,着實誇獎了幾句,命侍從將首級送與司馬玉雁。太行雙傑又稟奏擒獲呂道玄之事,天賜道:「呂道玄並非武林盟首腦,一向無甚劣跡。他能隨二位愛卿前來自首,可見頗有悔過之心。朕不欲深究,二卿以為如何?」

太行雙傑與呂道玄並無過節,自然無可無不可,連聲稱頌陛下聖明。叩辭出來,施明軒百思不得其解,向常蔭亭道:「老常,你說這事邪門不邪門。他呂道玄犯下株連九族的大罪,照理說便有一百顆腦袋也一發砍掉了,聖上怎麼會饒了他?」

常蔭亭笑道:「依我看一點也不奇怪。前些天老段老程解送匡文堯的眷屬交與聖上發落,聖上不但沒有降罪,反而命老段老程護送返鄉。前前後後一聯想,聖上的意思就能猜個**不離十。」施明軒道:「呂道玄和匡文堯風馬牛不相及,根本扯不到一塊,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常蔭亭道:「匡文堯呂道玄的確扯不到一塊,但他們有一個相似之處,那就是……,」四顧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他們都有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兒。匡文堯早死幾日,算他倒霉。呂道玄卻福星高照,遇上咱們兄弟,手下留情保住了一條老命。」

施明軒猶有不信,說道:「你說聖上看中了匡文堯和呂道玄的女兒,所以放過了匡文堯的家眷,饒了呂道玄。這似乎不可能,聖上並非好色之徒,不會因私而廢公吧?」

常蔭亭道:「自古帝王有幾個不好色的,似漢高祖唐太宗這些開國明君尚且不能免俗,聖上年紀輕輕,稍稍有那麼點寡人之疾也不算什麼過錯,老兄犯不上為聖上遮遮掩掩。這兩三年聖上忙于軍務政務,無暇分心。現在天下大定,可以輕鬆輕鬆了,舊病複發,也在情理之中。」

施明軒道:「聖上又是如何得知呂道玄有一個漂亮女兒,難道聖上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常蔭亭道:「楚王好細腰,國人多餓死。聖上好美色,自然會有人走這個門路,巴結逢迎,無所不至,只怕比千里眼順風耳還要靈通百倍。老段老程沒腦筋,聖上讓他們護送匡賊家眷返鄉,他們就把匡賊的女兒也一道送走了。聖上嘴上不說,心裏一定大為不快,咱們可不能重蹈覆轍。呂道玄是可以放的,那姓呂的小姑娘卻要留下。」施明軒一拍後腦勺,贊道:「老常,還是你腦子靈,主意多,這一回老段老程可叫咱們比下去了。」

太行雙傑自以為摸透了皇帝的心思,興高采烈地趕往大牢。先私下裏命獄卒將呂道玄父女分別監禁,而後去見呂道玄,神色舉止彷彿就是呂道玄的救命恩人。獄卒打開牢門,放呂道玄出來。常蔭亭拍著呂道玄的肩頭,笑道:「呂兄,天大的喜訊。聖上有旨,赦你無罪,呂兄可以走了。」

這喜訊來得太突然,呂道玄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問道:「聖上赦我無罪?莫不是二位哄騙呂某?」常蔭亭道:「算呂兄走運,聖上今天心情甚佳,咱們乘機進言,說呂兄並非武林盟首腦,一向無甚劣跡,這次有能主動投案,尚有悔過之心,求聖上寬大為懷。咱們本來也沒抱太大的希望,不想聖上居然被說動了。」常蔭亭信口胡吹,歸功於己,不知臉紅。呂道玄信以為真,大喜過望,長揖到地,說道:「呂某全家性命皆出兩位大人所賜,此恩此德,容圖后報。」

太行雙傑架子端得十足,施明軒道:「區區小惠,何足掛齒。」常蔭亭道:「還有一事請呂兄諒解。令愛有案未消,一時尚不能釋放。不過呂兄大可放心,咱們一定儘力周全,保證令愛平安無事。」呂道玄萬萬想不到太行雙傑是在搗鬼,他父子兩個能保住性命已屬萬幸。當下千恩萬謝,告辭出來,找一處客棧住下,耐心等候女兒的消息。

一連三日,音信皆無,呂道玄坐不住了。花幾兩銀子買通一個獄卒一打聽,方知女兒三天前就被送走了,去往何處不得而知。呂道玄又去拜訪太行雙傑,卻被衛士擋在門外,口稱兩位大人公務繁忙,無暇會客。

呂道玄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以前他心存感激,不敢對太行雙傑有所懷疑。如今仔細一想,越想越覺其中有鬼。以太行雙傑的為人,斷不會無緣無故幫助一個素不相識之人,難道是在打女兒的主意?呂道玄氣憤難平,幾乎忍不住打上門去找太行雙傑算帳。可是轉**一想,好歹太行雙傑對他也有活命之德,不能恩將仇報,還是另尋門路救出女兒為上。他呂道玄從前是一條過江的強龍,無論走到何處,人人畏懼三分。如今卻成了喪家之犬,在南京城只怕沒人肯幫忙。想來想去想到在夫子廟看相問卜的一言斷生死顧一言。這顧一言在南京居住多年,與三教九流都有交情,通過他也許能打聽到女兒的消息。

呂道玄尋到夫子廟,向路邊的小販詢問看相的顧瞎子。顧一言常年在夫子廟看相,鐵口神算,名聲頗顯,沒費什麼周折便找到了顧一言的卦攤。算命的家什都在,人卻不知去向。自有熱心人指引道:「先生是要算命嗎?不巧得很,老顧被兩個朋友請去喝酒,今天只怕不做生意了。您看,就在對面。」

街對面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小酒店,高朋滿座,生意十分興隆。呂道玄謝過那熱心人,穿街走入酒館。才一進門,就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咦!這不是假道士嗎?哪陣香風把你給吹來了?」呂道玄循聲看去,只見那發話之人正是顧一言。同桌的兩個人也不陌生,一個是醉果老張清泉,一個是恨地不平李伯年。

大家都是老朋友,呂道玄也不客氣,拉把椅子坐下。張清泉歪斜著一雙醉眼,揶揄道:「我說假道士,你怎麼一臉的倒霉相,渾沒有半分仙味,把咱們江南八仙的臉都丟盡了。」李伯年笑道:「你這樣子就算有仙味嗎?我看你象個酒鬼,十足的鬼味。」張清泉笑道:「李太白詩云: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可見天地也是愛酒的。我張清泉便做個酒中神仙,有何不可?假道士,你也喝兩杯,解解一身的霉味,免得壞了咱們的興緻。」

呂道玄苦笑道:「小弟哪裏還有心情喝酒,張老哥就別拿老弟尋開心了。咱們說正經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弟此來是想請顧老哥幫個小忙。」張清泉笑道:「假瞎子,你的生意上門了。這假道士是個大財主,狠狠敲他一筆,小弟也好叨光分幾個酒錢。」

顧一言卻沒笑,皺眉道:「醉鬼,你就少說兩句吧。我猜呂老弟一定是遇上了難題。呂老弟,咱們老哥幾個相交多年,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困難儘管直說。但有能效勞之處,我顧一言絕無二話。」張清泉李伯年也斂容傾聽,露出關注的神色。

呂道玄嘆道:「說來令人汗顏。小弟一**之差,所交非人,落得個身敗名裂,就連小女也無力保全……。」他將這幾天的遭遇講述一遍,最後道;「希望顧老哥能幫忙打聽小女的下落,以後的事不勞諸位費心,小弟自有對策。」

顧一言道:「令愛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不過老弟可不許胡來。常言道:民不與官斗。那太行雙凶也算是朝廷命官,咱們可不願看老弟走上絕路。」張清泉笑道:「假瞎子嘴上說的漂亮,實則是束手無策。呂老弟,要搭救令愛求我張清泉才是正理。」

大家均十分奇怪。李伯年問道:「張老弟與太行雙凶有交情?」張清泉怪叫道:「屁個交情,憑他太行雙凶也配。實話告訴你們,我的小師弟李天賜是太行雙凶的頂頭上司,叫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叫他們打狗他們不敢罵雞。呂老弟,咱們做筆生意,你包我一年酒資,我把令愛完整無缺地交給你,一根頭髮也不會少。」

話音未落,忽聽店門處有人笑道:「師兄,你好沒道理,拿小弟換酒喝,也不問小弟同意不同意。」大家回頭看去,只見天賜滿面春風,負手踱入店內。大家喜出望外,起座相迎。天賜作了個羅圈揖,笑道:「李老哥,顧老哥,呂莊主,小弟有禮了。」大家拉天賜入座,敬酒布菜,問長問短。只有呂道玄心中有愧,默然不語。

張清泉道:「好師弟,你來的正是時候。咱們有事想請你幫忙,換不換酒倒無所謂。」天賜笑道:「是呂姑娘的事嗎?小弟正是為此而來。施明軒常蔭亭這兩個混蛋擅作主張,將呂姑娘留下,企圖獻與聖上邀寵獻媚,真是荒唐透頂。我狠狠申斥了他們,將呂姑娘接了出來。呂莊主,令愛如今就在舍下,安然無恙,莊主大可放心。」

大家均想:「太行雙凶是御前兩品帶刀護衛,官高爵顯。這位李兄弟好大的口氣,不知官居何職,咱們怎麼沒有聽說過。」張清泉卻不以為異,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兩下子,師兄面子上大有光彩。假道士父女團圓,理應隆重慶賀一番。不請咱們去尊府喝兩杯嗎?一想到弟妹的手藝,我口水就忍不住了。」

大家相偕來到天賜家中。這是一個江南風格的小庭院,整潔雅緻。門外站着一小隊荷槍佩劍的官軍,帶隊的是一名大鬍子軍官,見到天賜,一齊弓身施禮。進到院裏,蘭若小雪偕錦雯姑娘出來迎接。呂道玄重逢,恍如隔世,錦雯撲到父親懷中嚶嚶低泣,道不盡的委屈凄苦。

張清泉大為光火,怪叫道:「你們有完沒完?姑娘家就是眼淚多,喜事也哭,愁事也哭,我老人家的酒興也給你們攪了。」老哥幾個放聲大笑。錦雯收住淚水,垂首捏弄衣角,俏臉漲得通紅。

呂道玄心情十分複雜,想起當年在純陽庄見難不救,十分絕情。如今天賜反以德報怨,救其女脫險。呂道玄慚愧到了極點,向天賜深施一禮,說道:「李公子兩次搭救小女,呂某感同身受。回首前塵,實令呂某汗顏,得罪之處,萬望公子海涵。」

天賜笑道:「前番在純陽庄,小可忝為西席,見莊主有難,豈能坐視。今番搭救令愛,也是奉聖上旨意,做個順水人情,算不得什麼恩惠,莊主不必放在心上。據小可從九江得來的消息,純陽庄未經兵火,依然完好無損。莊主離家多年,如今天下大定,可以安心返鄉隱居了。」

呂道玄思鄉情切,聽說純陽庄尚存,不勝欣喜,說道:「這幾年東漂西盪,身心俱疲,我早已厭倦了。葉落歸根,是該返鄉過幾年清閑日子了。」錦雯姑娘卻愀然不樂。她與天賜一別數載,相思之情日甚一日,好不容易盼來片刻相聚,不想又要分手,難免心中依依。有心求父親留下來,卻又羞於出口。

蘭若察言觀色,心中瞭然。她也曾飽嘗相思之苦,推己及人,不免動了惻隱之心。說道:「返鄉也不急在一時。我與錦雯妹子一見投緣,想留她多住些日子。莊主就賞我個面子吧!」張清泉也道:「現在江南剛剛平定,武林盟聞香教餘孽未除,路上不太安全。咱老哥幾個都已年過半百,有今天沒明天,一旦分別還不知能不能有機會再見。難得有緣相聚,就依蘭丫頭多住些日子,大家敘敘舊話話家常,等路上平靜了再動身不遲。」

呂道玄本想推辭,可一看女兒急切的神色,心裏便明白了**分。暗想:「罷了,我就成全這痴丫頭吧!」笑道:「張老哥盛情,小弟豈敢推卻。只要張老哥管飯,小弟便在南京住上一輩子又有何妨。」眾皆大笑。錦雯姑娘更是歡喜,雙目瞟向天賜,含情脈脈。天賜正好也向她望來,四目相對,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之中。錦雯姑娘嬌羞地垂下頭,芳心如小鹿般亂撞。

正在這時,那守門的大鬍子軍官疾步而入,拜倒於地,稟道:「宮裏來人了,請,請……。」一時不知如何稱呼。天賜道:「請什麼?為何吞吞吐吐。」大鬍子軍官見有許多外人在場,頓時醒悟,改口道:「請公子爺速速進宮。」

南京築有宮室,體制規模大致與京師相同,天賜駐蹕南京便在宮中下榻。連日處理公務,忙得不可開交。今天好好容易偷得片刻清閑,出來料理些私事,會一會妻子舊友,不想又讓公務纏上了。天賜萬分懊惱,心想:「我出來時叮囑過小薔小薇,無論何人求見一概擋駕,天塌下來也不加理會。難道出了什麼大事,比天塌下來還要嚴重。」向張清泉等道:「聖上詔見,不容耽擱,小弟失陪。」

張清泉道:「快走,快走!你小子是個大忙人,咱們可不敢留你。」天賜一去,張清泉儼然成為這裏的主人,吩咐蘭若小雪準備酒饌,招呼老哥幾個入座,忙得不亦樂乎。

天賜匆匆返回宮中,換下便裝,穿戴上龍袍金冠,然後去見小薔小薇,詢問發生了何事。小薔小薇見他神色焦急,忍不住笑道:「放心吧,天沒塌下來。是蕭公爺求見,等在宮門外就不肯走,已經一個多時辰了。我們知道大哥很喜歡蕭公爺,怕大哥心疼,所以差人請大哥回來。」

天賜笑道:「兩個鬼丫頭,人不大,心眼倒不少。」心中的隱秘被小薔小薇揭破,他有些忐忑不安,暗想:「難道我真是很喜歡蕭若男,無意中流露出來,讓這兩個鬼丫頭看穿了。李天賜啊李天賜,你現在身為天子,一舉一動萬人矚目。那太行雙傑把你當成好色之徒,獻美邀寵。你應該引以為鑒,以後絕不能再有這類事發生。」

情之為物,最難捉摸,所謂剪不斷理還亂,只能順其自然。天賜想壓制自己的感情,卻不知一縷情絲早已悄然縈繫心頭。他迫不及待地吩咐內侍傳蕭若男入見。小薔小薇偏偏會作怪,蕭若男一到她們便將殿內殿外的宮娥內侍全部趕走,而後悄然退出,掩上殿門。天賜與蕭若男單獨相處尚屬首次,兩人都有些尷尬,相對無言。

良久,天賜乾咳一聲打破沉默,問道:「蕭卿來見朕,不知有何要事?」蕭若男道:「臣得到密報,逆賊龍在淵偕郝大鵬駱邦正日前在桐廬露面,很快又失去了蹤跡。據臣推測,他們正逃向浙南。浙南山嶺連綿,易於藏匿,若不及早擒獲,後患無窮。」天賜道:「朕明白蕭卿的意思,龍氏父子與卿有殺父之仇,恨不能生食其肉。父仇當報,卻要量力而行。龍在淵兇悍無比,卿非其對手。朕當派遣段護衛程護衛去擒此賊,蕭卿只管靜候佳音。」

蕭若男道:「當年在開封城郊,段護衛程護衛合力出手仍非龍在淵之敵,若不是一位林姑娘以神弓神劍驚走此賊,臣等幾乎命喪劍下。只有那神弓神劍的主人方能勝過龍在淵。」天賜心神大震,問道:「那神弓神劍的主人是誰?」蕭若男道:「那人大號李天賜,江湖人稱神箭天王。臣不求陛下,只求這位李公子,請他助我擒住龍在淵,為先父報仇。」

蕭若男旁敲側擊,無異道破了天賜的真實身份,天賜有些不知所措。兩人四目相對,蕭若男目光里沒有絲毫臣下對君王的敬畏,只有熱切的期盼,無言的懇求。天賜只覺胸中一陣熱血翻湧,抑制不住衝動,大叫道:「小薔小薇,拿我的劍來!」

小薔小薇應聲而出,送上風雷神劍。天賜拔劍出鞘,手撫劍脊,悠悠道:「當年我與小姐萍水相逢,蒙小姐不棄,視我為知己,贈劍訂交,一諾於心。這把風雷劍助我渡過無數次劫難,我也沒有辜負小姐的厚望,數載磨礪,終於贏來天下太平。如今我要用這風雷劍斬下龍在淵首級,以酬小姐贈劍之情。」

蕭若男喜極而泣,鳳目蘊滿熱淚,顫聲道:「你……,你果真是李公子,你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天賜道:「這不是陳年舊事,在我而言就如昨日,永遠也不會忘記。」蕭若男輕聲道:「我也是。」瞬時間英風盡失,螓首低垂,紅暈上臉,純是一付嬌羞的女兒態。蕭若男一向豪邁灑脫,頗具男兒之風,這副神態天賜尚是首次得見,不禁看得痴了。

小薔小薇強忍住笑,說道:「我的好大哥,別再發獃了。你要去擒拿龍在淵,應該儘早動身才是。這般你看我我看你,就能把龍在淵看來嗎?」天賜如夢初醒,慌忙收斂心神,板起面孔掩飾自己的失態。吩咐道:「你們兩個快去給我準備行裝。我這一走說不定要十天半月才能回來,你們要想辦法替我遮掩。就說皇帝陛下勞累過渡,必須蒙頭大睡幾天,無論何人一概不見。有什麼事大家商量著處理,不必稟奏。」小薇道:「大哥儘管放心,保證不會走露風聲。你一走這座殿宇就是禁地,誰敢闖進來打擾皇帝陛下的好夢,本公主砍他的腦袋。」

事不宜遲,早點動手便多幾分把握追上龍在淵。天賜換上便裝,偕蕭若男從後門出宮,趕往鎮國公府。蕭若男入后宅更衣,出來再看,只見她穿一深藍緞騎裝,白絹包頭,背插長劍,儼然是一位剛健婀娜的武林俠女,不再是叱吒風雲的女將軍。

兩人並騎出城。天賜逃出令人氣悶的宮廷,彷彿又回到了舊日的江湖生涯,恰似飛鳥脫樊籠,蛟龍歸大海,仰天大笑道:「我神箭天王李天賜終於復入江湖了。」蕭若男道:「可惜不出十日又得返回宮中,收拾起壯志豪情,繼續做你的皇帝。我始終不明白,你究竟是李公子,還是當今天子。」天賜笑道:「我當年是李天賜,如今依然是李天賜,只不過機緣巧合做了幾天皇帝而已。蕭姑娘,你是何時窺破了我的身份?」

蕭若男白了他一眼,說道;「第一次見面我就起了疑心。後來你箭斃龍在田,又見到你腰間佩戴着風雷神劍,我就更加肯定了。可是你太會裝模作樣,每次相見都是一付冷麵孔,道貌岸然,望而生畏,所以我始終沒敢說破。」

天賜叫道:「冤枉,冤枉!哪有這回事,我也是無可奈何。每次相見都是在朝堂之上,眾目睽睽。那些道學先生專會無事生非,我一旦道破真情,勢必捲起軒然大波,難以收拾。如果是單獨相處,我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雌威,欺騙你蕭大將軍。」

蕭若男嗔道:「油嘴滑舌!」揚起馬鞭,作勢欲打。天賜叫聲「厲害」,催馬就逃。蕭若男隨後緊追,快如風馳電掣。天賜的老夥伴小黑與蕭若男所乘的白馬都是萬中選一的神駒,這一追一逃直奔下百里開外。兩人收住坐騎,緩緩而行,一路談笑,樂也融融。

天賜與蕭若男星夜兼程,第二天薄暮趕到桐廬。官軍砥定江南未久,各州縣地方官尚未到任,由駐防的官軍維持治安,清剿流寇。武林人士大多停止活動,以免招惹是非。天賜與蕭若男並轡入城,鮮衣怒馬,儼然是一雙江湖豪客,引人注目。

蕭若男捕風捉影,只憑一份密報就千里迢迢追到桐廬,龍在淵卻早已鴻飛冥冥,去向不得而知。蕭若男沒有江湖閱歷,如何探詢龍在淵的下落,她束手無策,全靠天賜拿主意。兩人招搖過市,在一處門可羅雀的小客棧前停下來。也許是生意太清淡的緣故,客棧里的夥計一個也不見,只有掌柜的伏在櫃枱上鼾聲如雷。

天賜一腳踢開大門,大叫道:「掌柜的,生意上門了。」嗓門大得象炸雷,馬鞭敲在櫃枱上,砰砰作響。那矮胖的中年掌柜一驚而起,圓圓的白臉上迅即堆滿了笑容,問道:「大爺,您要住店嗎?」天賜怒道:「廢話!這小小的桐廬城連個驛站也沒有,太爺不住客棧難道要睡在大街上。你這混蛋快給太爺找間上房,再羅羅嗦嗦當心太爺拆掉你這鳥店。他奶奶的,從南京一路過來,跑斷了兩條腿,武林盟的龜孫子卻一個也沒抓到,真他娘得邪門。」

天賜裝得象凶神惡煞,那掌柜的嚇得體似篩糠,只當是從南京來的公差,萬萬得罪不得。慌忙吩咐夥計引天賜去上房,端茶送水,招待得殷勤周到,不敢稍有馬虎。

這間上房名為上房,實則只是一個單間,陳設十分簡陋,一副桌椅,一張木床,別無它物。蕭若男盯着這張窄小的木床直發愁。床是一張,人卻有兩個,怎麼個睡法?一想到夜裏的尷尬,她身上就起了異樣的變化,芳心突突亂跳,羞不可抑。天賜的目光似乎也有幾分曖昧的意味,令她不敢正視,垂下螓首,聲如蚊蚋,問道:「那掌柜的是個老實人,你為什麼要嚇唬他?」

天賜道:「你走眼了,那掌柜的是個精明的老江湖,害怕的神情是裝出來的。這座客棧十有**是武林盟的一處聯絡站,我故意露出風聲,今夜必有人摸進來探咱們的海底。你只管放心休息,我來值夜,好歹捉一兩個毛賊,緝拿龍在淵就有線索可循了。」

蕭若男暗暗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錯會了天賜的意思。她神色逐漸恢復正常,問道:「武林盟早已冰消瓦解,緝拿漏網餘孽也不必你親自出馬,與龍在淵也扯不上關係。你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天賜道:「表面上武林盟已不復存在,事實上各地的潛勢力仍然根深蒂固,只不過暫時停止活動而已。通都大邑朝廷尚且無法完全清除武林盟的實力,桐廬只是個偏僻的小縣,天高皇帝遠,朝廷更是鞭長莫及。龍在淵曾在此地露面,一定逃不過武林盟眼線的監視。這些地頭蛇消息靈通,比朝廷密探強上百倍,順藤摸瓜,不愁找不到龍在淵。」蕭若男喜上眉梢,笑道:「天高是不錯的,皇帝遠卻未必盡然。你這位皇帝陛下不是已經駕臨桐廬嗎?」

用罷晚飯,已經是初更時分。蕭若男連日奔波,十分疲乏,卻不想上床休息,纏着天賜東拉西扯,講些無足輕重的閑話。天賜知道她這是害羞,說道:「若男,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明天還要趕路。我不放心讓你獨居一室,所以只要了一個房間。出門在外,隨遇而安,不能過於講究,只好委屈你一夜了。」蕭若男輕笑道:「勞皇帝陛下為我守夜,有什麼好委屈的。」扭扭捏捏脫下小蠻靴,和衣鑽入被中。天賜吹熄燈燭,搬來一張椅子,在床邊打坐,不多時便入定了。

蕭若男輾轉反側,久久無法成眠。與一個男子同室而居,這新奇的感覺令她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惶恐。夜風送來隱約的更鼓聲,夜色已深。蕭若男睜眼偷窺,朦朧的月光灑在床前,只見天賜瞑目打坐,寶相莊嚴。蕭若男輕聲問道:「李大哥,你睡著了沒有?」

天賜雙目忽開,亮晶晶似兩點寒星,笑道:「我正在守株待兔,兔子不來我就不能睡。你放心睡吧,明早醒來一定有好消息告訴你。」蕭若男擁被坐起,關切地問道:「你不想休息一會嗎?反正我現在也睡不着,不如我來守上半夜,你來守下半夜好了。」天賜調侃道;「我看你不是睡不着,而是怕我不規矩。放心吧,我這人是個魯男子,面對絕色佳人也不會動半分邪**。」

蕭若男被天賜道破心事,不禁有些羞惱,嗔道:「胡說八道!你一登基就迫不及待遴選秀女,三宮六院,嬪妃盈千,你會是魯男子?鬼才相信。」天賜叫道:「冤枉,天大的冤枉!那可不是我乾的。當時我正在逃避朝廷的追捕,被你蕭大小姐當成是天人山的山賊,幾乎命喪劍下。我也許算不上魯男子,但至少不是好色之徒。」

蕭若男輕輕撫摸自己的面頰,幽幽道;「我是不是生得很醜?」月光之下,只見她粉白的嬌靨如同無暇的美玉,清澈的大眼睛象一泓深潭,真可稱得上美絕塵寰。天賜怦然心動,由衷贊道:「你是天仙化人,神仙見了也會動凡心。快睡快睡,再羅嗦個沒完我可要點你的睡穴了。點一位大美人的睡穴,我還真有些心疼下不了手。」扶蕭若男躺倒,輕輕拉上被子。蕭若男心裏甜甜的,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天賜也隨之入定,功行全身,耳目通靈,百丈之內的風吹草動清晰可聞。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獵獵衣聲,有夜行人竄上了對面的屋脊,伏身屋脊之後。天賜暗喜,心想:「這廝武功不弱,我找對了門路,今夜必有收穫。」凝神戒備,只等那人摸進來便出手擒拿。

那夜行人十分謹慎,似乎是在窺探院裏的動靜,遲遲不敢有所舉動。又過了一會,夜行人彈出一枚小石子,啪地一聲打在窗欞上。蕭若男睡得不沉,一驚而起,天賜忙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那夜行人意在引他出去,他卻不放心蕭若男,怕中調虎離山之計。暗道:「咱們比一比耐心,看誰先沉不住氣。」

那夜行人又接連打出兩枚石子,仍不見房中有什麼舉動,果然沉不住氣了。低低打了聲呼哨,又有兩名夜行人躍上屋脊。三人低聲計議,一人道:「這一雙狗男女睡得象死豬。老趙,你說怎麼辦?」那老趙道:「傅老弟在此把風,我和周老弟下去把他們捉出來。」

聽到這三人的稱謂,天賜心中一動。這功夫兩個夜行人躍到房門前,拔出短刀挑開門閂,輕飄飄躍入房中。天賜象一頭伺食的豹子,一躍而起,出手如電,兩名夜行人的蒙面巾應手而落。雙方這一朝相,同時驚呼出聲:「周大哥,趙大哥!」「李老弟!」原來這兩個夜行人是老朋友周天豪趙連城,那屋脊上把風的傅老弟不問可知是被戲稱為黑臉小鬼的傅青山。

天賜點起燈燭,老友相見,格外親熱。傅青山躍下屋脊,一捶天賜的肩頭,大笑道:「好兄弟,原來你沒有死。」房間里有了外人,蕭若男慌忙蹬靴下床。周天豪知道天賜娶過親,見他與蕭若男同室而居,還當是另結的新歡。男子漢三妻四妾平常得很,周天豪也不以為異,笑眯眯問道:「老弟,這一位是新娶的弟婦嗎?」

天賜未及回答,蕭若男卻搶著道:「小妹蕭若男,天賜沒少向我提起三位大哥。」大大方方依偎在天賜身側,稱呼中透著親熱,彷彿真是一對恩愛夫妻。

蕭若男率鐵騎橫掃大江南北,所向披靡,聲威如日中天,在武林盟諸公心目中有如凶神惡煞一般。周天豪等聽她報出名號,同時變色,驚道:「你是鎮國公蕭若男!」心中萬分惶恐,幾乎要拔腳逃走。

天賜笑道:「她雖是鎮國公,官高爵顯,卻要聽從小弟的管束。三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她恭敬尚且不及,豈敢稍有得罪。」周天豪大放寬心,他是個糾糾武夫,不善心機,自然悟不到天賜話中深意。大笑道;「有理有理!這叫做夫唱婦隨,老弟好福氣,真讓我老周羨慕。你和弟婦千里迢迢跑到這窮鄉僻壤,究竟是來幹什麼?總不會是來遊山玩水吧。」

天賜道:「一來是在官場里悶得久了,出來散散心。二來是陪若男追拿龍在淵,報殺父之仇。聽說龍在淵數日前曾到過桐廬,周大哥可有耳聞?」周天豪道:「豈止耳聞,彼此還打過交道。龍在淵這混蛋大約是想逃往浙南,卻不識得路徑,派郝大鵬駱邦正出來交涉。這兩條走狗投了新主子,趾高氣揚,口口聲聲要咱們三個去當嚮導,藉助咱們與浙南的武林人士拉上關係。他娘得什麼玩意!咱們看風色不對,給他來個溜之大吉,足足躲藏了三天,龍在淵找不到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天賜喜道:「周大哥說龍在淵剛逃走不久?」周天豪道:「不錯,就是昨天走的。聽那兩條走狗的口氣似乎是想出海,問咱們有沒有水道上的朋友。咱們水道上的朋友是不少的,卻不想幫這三個混帳王八蛋。」天賜驚道:「這混蛋居然想逃到海外去,麻煩大了!果真讓他得逞,若男的大仇找誰去報?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就得動身。」

周天豪道:「要不要咱們三個幫忙?浙南一帶咱們很熟,朋友也多。論武功咱們鬥不過龍在淵,打探消息追查線索尚能勝任。」天賜道:「浙南一帶我也不算陌生,不必勞動三位大哥,只我和若男足矣!三位大哥躲躲藏藏也非長久之計,我看不如去南京投案。司馬小姐和鍾長老諸葛長老都在南京,舊日的兄弟投奔者甚眾。」周天豪等均面有難色,趙連城道:「只怕朝廷會追究我等反叛之罪。去南京容易,再想出來可就難上加難了。」

天賜笑道:「小弟敢擔保朝廷不會追究。大亂方平,人心思定。朝廷旨在安撫民心,只要前往投案便是良善子民,除龍在淵等罪大惡極者,其餘皆可赦免。三位大哥如果還不放心,小弟讓若男修書一封,到了南京誰敢不買賬?見到司馬小姐,切記不可透露曾見過小弟,千萬千萬!」

周天豪瞟了一眼蕭若男,壓低聲音道:「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你不想見見她?」天賜苦笑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丫頭太霸道,小弟吃足了苦頭,時隔三年仍然心有餘悸,不想再自找沒趣。」

送走周天豪三人,蕭若男與天賜單獨相對,神情透出幾分異樣,臉頰微紅,輕聲問道:「周大哥誤認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否認?」天賜道:「我能否認嗎?咱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雖說問心無愧,別人卻不會這麼想。我一否認豈不讓周大哥他們笑話。」蕭若男略感失望,問道:「只有這個原因嗎?」天賜笑道:「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懷,當然不願否認。你不也默認了嗎?」

蕭若男又羞又喜,狠狠白了天賜一眼,佯嗔道:「見你的大頭鬼!自作多情。」天賜大笑道:「事到如今,你賴帳也沒用。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我等不及了。」抱起蕭若男,平放在木床上。蕭若男又驚又慌,緊閉雙目,不知所措。天賜怔怔立在床前,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為她掩上被子,柔聲道:「若男,不要胡思亂想,乖乖睡吧!」

翌日兩人早早登程,馬不停蹄趕往浙南。經過周天豪等悉心指引,行事方便多了。每到一處便依周天豪所授方法與地頭蛇取得聯絡,打探消息。一路尋蹤覓跡,這一天終於趕到了雁盪山。

雁盪山是天賜的舊遊之地。當年他曾在此與東方老道追逐多日,跑遍了這裏的山山水水,最後跳澗詐死。又曾在滄海書閣讀書半載,與紫簫姑娘琴簫唱和,機緣巧合練成了絕世神功。往事悠悠,歷歷在目。他與紫簫姑娘匆匆相識,又匆匆分手,伊人的倩影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刻骨銘心。也許是曾在琴簫聲中互通心曲,結下了不解之緣。也許是送別的那一幕,紫簫姑娘真情流露,純和自然,不帶分毫世俗兒女的矯揉造作,灑脫地道別,使他永難忘懷。他催馬信步而行,無意中走上了通往滄海書閣的山路。

天賜只顧想心事,悶聲趕路。蕭若男卻忍不住了,問道:「李大哥,咱們這是去哪裏?」天賜笑道:「去一個你曾去過的地方。咱們快到海邊了,你聽!這是海潮聲,我彷彿已經聞到了海風的氣息,多熟悉,多親切!」蕭若男喜道:「我想起來了,這條路通向滄海書閣。大哥,你也去過滄海書閣?」天賜道:「我曾在滄海書閣逗留半年有餘,讀書下棋,優哉游哉。這是我一生中最逍遙的一段時光。」

蕭若男笑道:「你一定見過紫簫姑娘,她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很想她?」天賜道:「我確實忘不了她,這與漂亮不漂亮無關。她琴上的造詣令人嘆服,若不是她悉心引導,我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談笑間走出山路,到達海邊,視野頓時開闊,海風清涼,濤聲陣陣,令人心曠神怡。兩人沿海岸策馬狂馳,好不愜意,不知不覺中滄海書閣悠然在望。

行到近處,兩人駭然變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昔年美崙美奐,畫棟雕梁的一座座亭台樓閣,不知被何人放了一把大火,化為一片斷壁殘垣。火劫過後不久,餘燼仍在燃燒,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兩人跳下坐騎,冒煙突火踏入廢墟,沿着石級向上走。只見那座巍峨的藏書樓也沒能逃過火劫,樓中的珍本藏書只怕也盡數付之一炬了。天賜又驚又痛,大叫道:「這是誰幹的?樂老伯,紫簫姑娘,你們在哪裏?」

忽然,一縷簫聲隨風而來,曲調纏綿低徊,時斷時續,正是那一首天賜常吹的《引鳳》。「這一定是紫簫姑娘,她內力進境好快,已經能吹奏紫玉洞簫了。」伊人無恙,天賜大喜過望,循簫聲尋去。只見海邊的礁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臨海撫簫,背影纖弱孤單,簫音凄楚蒼涼。天賜心中一酸,輕聲喚道:「紫簫姑娘。」

簫聲嘎然而止,那女子轉過身,果然是紫簫姑娘。她神情凄苦,面色憔悴,秀目淚光隱隱,驚喜之色一閃即逝,只叫了聲:「若男姐,李公子!」撲到蕭若男懷中,放聲大哭。天賜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問道:「紫簫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樂老伯呢?」

紫簫低泣道:「家父遇害了。昨天有一個姓龍的帶着兩名隨從登門造訪,自稱在山中迷路,家父好心留下他們款待。誰想這惡賊發現閣中藏書,馬上翻臉相向,將武功密笈搶掠一空,放火焚燒書閣,殺害了家父。我得到消息出來搶救卻遲了一步。這惡賊有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刀,我敵他不過,拚死逃出,眼睜睜看著書閣化為灰燼,聽任殺父仇人揚長而去,無力阻攔。我真沒用,白練了十幾年武功。

天賜目齜欲裂,切齒道:「是龍在淵!紫簫姑娘,告訴我,他逃到何處去了?」紫簫道:「他奪了一條漁船出海去了。」蕭若男心涼半截,悲呼道;「蒼天無眼,讓這惡賊逃掉了。」大海茫茫,何處尋覓仇人蹤跡?二女同病相憐,相擁而泣。

天賜道:「這廝殘忍狠毒,毫無人性,讓他活在世間,不知又要害死多少無辜。若男,紫簫,咱們也找船出海。這廝逃到天盡頭,咱們就追他到天盡頭,不取其性命決不罷休。」

三人沿海岸尋去,在一個傍海的小漁村找到了一條漁船。昨日龍在淵在村中奪船,脅迫船主駕船出海,村民已成驚弓之鳥。那船主是個中年漢子,生得人高馬大卻膽小如鼠,見天賜與蕭若男攜帶利刃,還當是龍在淵的同夥,驚得臉色煞白,囁嚅道:「小人不想出海,大爺另外找人吧。」

船主操一口本地土音,天賜聽的胡裏胡塗,莫名其妙。紫簫姑娘卻聽懂了,也用土音道:「我是滄海書閣樂老先生的女兒,昨日家父被那奪船的惡賊害死。這兩位都是威震天下的大俠客,助我出海追殺仇人。請大叔務必幫忙,事後重重有謝。」船主一聽有謝,樂得眉開眼笑,拍著胸脯道:「大家都是鄉鄰,人不親土親,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我沈老大人稱浪里鑽,論使船的手段在本村數一數二。那被劫走的田老四比我差遠了,包管追上他們,沒問題。」

這沈老大的確沒有吹牛,操舟之術十分高明,將漁船駛得箭一般快。可是大海比不得陸地,無道路市鎮可循,茫無邊際,想找一條小船談何容易。一連三日,毫無收穫。眼看着船上的淡水食物即將告罄,沈老大便想返回,若男紫簫也有歸意。天賜誇下海口,不殺龍在淵誓不罷休,豈能無功而返,許以重酬,勸說沈老大再尋一日。

時至午後,天色忽變,陣陣濃雲從天邊翻卷而來,風勢逐漸加強,漁舟顛簸得厲害。沈老大臉色慘白,驚道:「我的老天,風暴來了!」天賜道:「老兄人稱浪里鑽,大風大浪見得多了,這點小風浪不在話下。」沈老大道:「李爺,您不識得厲害。這才剛剛開始,等一會風大起來,浪頭高得象小山,鋼鐵也打爛了,何況這隻小木船。咱們完了。」天賜道:「生有時,死有地,叫天沒有用。這一帶海島不少,或可躲避一時。老兄,我來幫你。」沈老大精神稍振,調轉船頭,向來路駛回。

天無絕人之路,很快便找到了一個荒僻的小島,遠遠可見蔥翠的林木之中隱隱有煙火之光。沈老大喜道:「李爺請看,島上有人。」船行到近處,只見海灣里泊著一條漁舟,隨風浪時起時伏,舟上空無一人。沈老大更喜,叫道:「這是田老四的船。」

被劫走的船在這裏,龍在淵一定也在島上。皇天不負苦心人。天賜大喜過望,棄舟登岸,命沈老大看守船隻,與若男紫簫向火光方向摸去。

林中的空地上正有三個人圍坐篝火旁烤魚食用。赫然是龍在淵與郝大鵬駱邦正。另有一個褐衣赤足的瘦小漢子瑟縮一旁,大約就是田老四。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若男紫簫便要跳出去動手。天賜低聲叮囑道:「這廝閃電刀厲害,由我來對付。你們收拾那兩個走狗。」大踏步走出樹林,笑道:「龍三公子,別來無恙乎!」

天賜語調平和,但在龍在淵聽來無異于晴天霹靂,一驚而起,駭然變色。手按刀柄,凝神戒備,沉聲喝道:「姓李的,你來幹什麼?」天賜笑道:「咱們兩個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交手數次卻一直沒能分出高下。龍三公子即將遠走異域,今後也許不會再有比試的機會,豈不令人遺憾。李某特來送行,與三公子一決雌雄。」

天賜氣定神閑,龍在淵心膽皆裂,孰強孰弱洞若觀火,何須比試。龍在淵冷汗涔涔而下,說道:「龍某自認不敵,遠遁海外避禍。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想趕盡殺絕,未免太不講道義吧。」

天賜冷笑道:「你龍在淵也知道什麼叫道義,奇聞奇聞!賢父子興兵造反,流毒中原,為逞一己私慾,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如今你父兄皆亡,也算付出了代價,這且不必再提。樂老先生不過是一個與世無爭的鄉間隱者,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害他性命,只此一罪便死有餘辜。大丈夫敢做敢當,你有閃電刀在手,尚能一搏,何必自貶身價,向仇敵屈膝求饒。」

龍在淵臉色鐵青,步步後退,握刀的手微微發抖。忽然,他疾掠到田老四身後,提起田老四的衣領,將閃電刀駕在後頸,大叫道:「姓李的,放我一馬,否則我一刀宰了他。你以俠義自居,不會看着他因你而死吧?」

這一手太出人意料,誰能想到一個武林高手會施展如此下作的手段。天賜又驚又怒,厲聲喝道:「放開他,李某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只要你接得下李某三劍,李某就放你走,前仇一筆勾銷。否則李某劍出無情,你絕難逃生。」龍在淵狂笑道:「你想的美!現在必須聽我的,快快讓路,放我上船,不許追趕。這田老四尚有大用,我不會殺他。如果你想讓他死,簡單得很,龍某一刀砍下,一了百了,決不拖泥帶水。害死一個無辜的船夫,你會一生負疚。姓李的,我沒說錯吧?」

君子可欺之以方,天賜欲不顧一切拔劍動手,但一看田老四驚駭欲絕的神情,於心不忍,一番內心交戰,終於無可奈何地讓開路,眼睜睜看着龍在淵挾持田老四上了漁船。郝大鵬駱邦正解開船纜,隨後躍上,扯起帆篷,離岸而去。龍在淵萬分得意,大笑道:「不勞遠送,後會有期。龍某向你保證,不殺這田老四,夠義氣吧?」

蕭若男氣的嬌軀亂顫,急道:「大哥,就這麼放他走了?」天賜沒有回答,注目遠去的漁舟,口唇微微蠕動,卻無聲音發出。紫簫姑娘是行家,知道天賜是在施展千里傳音的絕技。她道:「姐姐別着急,他逃不掉的。你看,有變化了。」

只見遠去的漁舟上果然發生了變化。掌舵的田老四乘龍在淵不備,忽然翻身躍入海中,潛行至十數丈外方浮出水面,向岸邊游回。漁舟無人操縱,在原地兜圈子。龍在淵鞭長莫及,望洋興嘆,急得大罵不已。郝大鵬駱邦正相互一遞眼色,也乘機躍入海中,卻不急於逃走,潛游到船下,用佩劍將船底鑿穿。海水汩汩湧入船艙,漁船漸漸傾斜,沉入水中。

龍在淵不識水性,被這出乎意料的變化驚呆了。直到海水浸到足踝,他陡然清醒,瘋狂地撲向船桅,舉掌猛劈。救命的船桅尚未到手,漁船忽然傾覆,將他摔落水中。他手足亂抓,卻抓不到借力之物,只發出幾聲絕望的慘呼,便沉入海水,再也沒有露出頭。郝大鵬駱邦正在沉船處遊了幾圈,確認龍在淵已經溺水而死,方向岸邊游回。

若男紫簫目睹仇人葬身大海,又是喜慰,又是驚詫。蕭若男撲入天賜懷中,甜甜笑道:「大哥,那兩個走狗為什麼會忽然翻臉?你剛才向他們說了什麼?」紫簫不如蕭若男大方,只是親昵地依偎在天賜身側,目光中柔情無限。

天賜攬住二女纖腰,笑道:「我對他們說:龍在淵天性涼薄,跟着他是死路一條。只要殺掉龍在淵,我便饒他們不死。中原花花世界何等快樂逍遙,何必去蠻荒異域受苦。龍在淵一生害人,今日終於為人所害,神龍歸海,葬身魚腹,死得其所,可稱無憾。」

這時田老四等相繼游上岸。郝大鵬駱邦正一臉的諂諛之色,打躬作揖前額幾乎觸到膝蓋。郝大鵬解下背上的包裹,雙手捧上,賠笑道:「李公子,郝某幸不辱命,已將龍在淵溺死。這是龍在淵自武林盟劫奪的不義之財,請公子過目。」

天賜不假辭色,冷冷地接過包裹。奇珍異寶他見得多了,也不覺有什麼稀罕,隨手撿出兩顆渾圓的大珠,交到田老四手裏,說道:「毀了田老兄的船,我很抱歉。這兩顆珠子算做賠償,請田老兄笑納。」這大珠價值不菲,足夠打造十來條漁船,田老四因禍得福,稱謝不已。天賜又道:「紫簫,這兩個惡賊是殺害樂老伯的幫凶,交給你了。」

郝大鵬駱邦正駭然變色,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哀號道:「李公子,你答應過不殺我們的。您老開恩,高抬貴手。」天賜冷冷道:「我答應不殺你們就不殺,紫簫姑娘為父報仇,卻與我無關。二位賣友求榮,殺害同袍兄弟之時,可曾想過高抬貴手嗎?」背過身去,不再理會。背後傳來兩聲慘號,二賊被紫玉洞簫敲破頭顱,當即斃命。

天色漸漸轉暗,醞釀已久的大風暴終於來臨,風急雨驟,濁浪滔天。大家找到一處洞穴躲避風雨。翌日清晨,風收雨止,旭日東升,晴空萬里。若男紫簫攜手出洞,深深吸一口清爽的海風,一身的輕鬆。

若男道:「大仇已報,我和大哥該回南京了。妹妹,你也隨我們一起走,好嗎?」紫簫姑娘幽幽道:「我不走,我要留下來,繼承父志,重建滄海書閣,不能讓他老人家一生心血付諸東流。」若男笑道:「看樣子姐姐的面子還不夠大。大哥,看你的了。」

若男說得太露骨,天賜臉皮雖厚,也不禁為之一紅。說道:「樂老伯畢生的心愿就是藏盡天下奇書,滄海書閣一定要重建。你一個姑娘家卻有諸多不便,不如隨大哥回南京,此事容待后議,大哥一定會儘力的。」紫簫雙頰羞紅,垂首無語。天賜急道:「紫簫,難道你不願意?」若男笑道:「傻子!不說就是默許了,再問下去,當心紫簫妹妹惱你……,格格!惱你不解女兒家的心事。」天賜恍然大悟,心癢難搔。紫簫頭垂得更低,臉頰也更紅了。

一年之後,滄海書閣開始動工重建。此事出於天子的旨意,由朝廷批撥銀兩,各地方官不敢不儘力。雷厲風行,滄海書閣很快便恢復了舊日的氣象,藏書之豐更勝從前,成為天下讀書人嚮往之地。

大亂之後,必有大治。自各地反叛相繼平息,天子起駕返回京師。三年勵精圖治,天下承平,海內無事。

這一日天賜在宮中百無聊賴,詔請孟文英入見,在後苑假山上的御景亭擺下棋枰,下棋取樂。孟文英恭敬拘謹,心事重重。天賜心在局外,神思不屬。這一局棋下得平平淡淡,興味索然。大約走了兩百餘手,雙方各圍各的地域,未經大戰棋局便結束了。

天賜推枰而起,笑道:「孟卿好棋力,朕輸了。」孟文英連忙起身肅立,口稱不敢。天賜道:「孟卿請坐。朕叫你來還有一件要事。朕有一小妹,年齒已長,尚未字人。聽說韋應麟也未婚配,他二人年貌相當,堪為佳偶。卿與韋應麟交情不薄,能否代為作伐?」

孟文英小心翼翼問道:「不知是哪一位公主殿下?」天賜笑道:「孟兄何必跟老朋友裝胡塗。我只有一個妹妹,閨名小慧,相信孟兄不會不知。我的真實身份相信孟兄也不會猜不出。」天賜改變稱呼,道破機關,孟文英卻不敢相認,心怦怦亂跳,說道:「陛下乃先皇裔胄,當今天子,臣焉敢妄猜。公主殿下的親事臣一定儘力。」

天賜搖頭嘆息,悵然若失。兩人本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自幼一同長大,無話不談。如今一個是君王,一個是臣下,身份所限,無形中產生了隔閡,只怕再難找回昔日純真的友情了。

正在這時,忽見大太監余廣登上假山,稟道:「啟奏陛下,鴻臚寺陸大人昨夜暴病身亡,臨終時留下書信一封,請陛下御覽。」

陸鴻儒病逝!這噩耗來得太突然,天賜又是悲傷,又是驚詫。拆開書信一看,其中所言不外乎病勢日漸加重,自知不久於人世,無法侍奉陛下,求陛下恩准妻兒扶柩還鄉云云。天賜陡生疑**。陸鴻儒正值壯年,一向無甚疾病,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病故呢?天賜換上便裝,只帶孟文英一人,前往陸府弔唁,以求解開心中的疑團。

御駕親臨,忙壞了陸府上下人等。陸夫人偕幼子出來叩謝聖恩。天賜留心觀察,母子二人的悲凄之色似乎不象是裝出來的。到靈前上香致祭,運功默察棺木,棺中似乎也不是空的,只可惜不能打開看看。天賜心想:「陸兄難道真的亡故了?令人難以置信。他智計百出,如果想詐死我也看不破。」祭奠完畢,一路返回宮中,左思右想,始終無法釋懷。

正行走間,迎面大搖大擺走來一人,破衣芒鞋,披頭散髮,一臉的泥垢。肩上斜挎著一面漁鼓,載歌載行,歌曰:「張良辭漢全身計,范蠡歸湖遠害機,樂山樂水總相宜。君細推,今古幾人知?」擦肩而過,歌聲鼓聲隨之遠去,消失在人叢之中。

天賜細細琢磨歌中意味,頓時憬悟,暗叫道:「這是陸兄,錯不了!」回頭再去尋找,陸鴻儒卻已杳無蹤跡。天賜暗自嘆息:「陸兄走了,這是來向我辭行的。來的清楚,去的明白,足見坦誠。他把我比做寡恩無義的勾踐,屠戮功臣的劉邦。唉!難道我做了皇帝,朋友之間便不能如從前一般推心置腹,赤誠相待?」回想起方才孟文英的態度,天賜心中更為悵惘。也不想再回宮中,徑自前往他假扮道士時居住的那所宅第,去尋妻子蘭若。

蘭若見丈夫鬱鬱不樂,問起緣由。天賜一一相告,嘆道:「朋友之間要相互信任,相互體諒,我不怪他們。誰讓我自找苦吃,鬼使神差當上這無聊之極的皇帝。皇帝是不能有朋友的。」

蘭若幽幽道:「皇帝只有忠於他,敬畏他的臣子,沒有朋友,甚至……,甚至也不能有妻子。我真懷**在兗州那段日子,只有那時你才是真實的。現在卻象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神,可望而不可及。」

天賜深情地握住妻子的雙手,說道:「蘭若,這幾年讓你受苦了,我很抱歉。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稍做安排,你我便回鄉隱居,回我們的家。那時我就不再是天神,而是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好丈夫。」

蘭若喜道:「我等你這話等了好久。可是你走得掉嗎?太后群臣不會阻攔嗎?」天賜道:「陸兄提醒了我。他能詐死而去,我為什麼不能?太后群臣想阻攔也阻攔不住。」

蘭若道:「將萬里江山,千斤重擔交與他人,你放心得下嗎?」天賜道:「朝中有孟文英宓日華王致遠嚴夢熊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千斤重擔讓他們去挑,我已經累了。」

蘭若道:「你拋得下宮裏安逸的生活,拋得下炙手可熱的權位嗎?」天賜道:「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何足惜哉!」

蘭若道:「你拋得下後宮三千粉黛嗎?」天賜笑道:「她們幾千人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分半分,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蘭若笑道:「別說得太滿,象小薔小薇若男紫簫這些愛你敬你的姐妹們,你也拋得下嗎?」天賜啞口無言,臉上掠過一片陰雲。

蘭若笑道:「我的傻哥哥,不用擔心。我不是醋娘子,捨不得拋下,就帶她們一起走好了。」

天賜大喜,一把攬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輕輕親吻她吹彈得破的臉頰。陣陣體香沁人心脾,絲絲秀髮撩人心意。天賜陶然欲醉,俯在她耳畔輕笑道:「我李天賜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能娶到你這樣美貌賢淑,溫柔體貼的好妻子。」

這一年的秋天,皇帝晏駕。噩耗傳出,朝野皆驚。皇帝春秋正盛,為何突然病亡,令人費解。國不可一日無君,年僅六歲的皇太子登基,生母吳皇后成為太后。內有吳太后撫養幼君,外有群臣盡心輔佐,天下太平,萬民樂業,並未因先皇之逝生出波亂。

同年冬,前任兗州知府李大人之子李天賜偕家眷返鄉定居,全城為之轟動。距李大人遇害時隔**年,閤府百姓仍沒有忘記這位愛民如子的青天父母。天賜家門前終日車水馬龍,本地士紳,當年學友,乃至知府知縣大人紛至沓來,應接不暇。

天賜忙於應酬,很快就厭倦了。在城裏住不多久,便在城西滋陽山下購置了幾頃田地,隱居鄉間,耕讀為樂。舊日的江湖朋友得知天賜下落,相繼前來探望。談及叱吒風雲的江湖歲月,卧龍山莊聞香教武林盟的興衰,言下頗多感慨。問及天賜這幾年的行蹤,天賜含糊帶過,付之一笑。

又是一年春暖,園中百花盛開,奼紫嫣紅。天賜偕眾妻子置酒賞花為樂。席間秀雅奏琴,紫簫吹簫,天賜擊盞歌曰:「隱鄉間而高卧兮,遠江湖之囂嚷。棄寶劍於塵蠹兮,戀桃李之芬芳。奏琴簫而高歌兮,醉美酒之醇香。攬佳人於左右兮,樂艷福之永享。」眾女大嗔,齊聲喊打,鬧成一團。只有映雪愀然不樂。

小薇已經是成熟的少婦,卻仍不改頑皮本性,問道:「姐姐何故不樂?是不是想**世平了?大哥也真是的,將世平丟在京里,自己擔不了的擔子卻要交給一個孩子,太狠心太絕情。我代姐姐打他一頓出氣。」

天賜黯然道:「我也一樣捨不得,可是我們還應該想一想太后的心情。我詐死而去,她老人家卻不知真情,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知會何等悲傷。有世平在她身邊,或者能稍稍抵消喪子之痛。」

眾女深以為然。小薔道:「最苦的是明霞姐。她一個人留在宮裏照顧世平,太后這付擔子可不是好擔的。」映雪垂淚道:「皇帝可以詐死,皇后自然也可以詐死。過幾年世平長大了,大哥會設法接她出來的。我卻永遠也見不到世平了。」

小薇笑道;「見不到世平又有什麼關係,姐姐可以再生一個小世平。山人掐指一算,今夜就是吉期,來年必有喜訊。大哥,你說是不是?」一句話羞紅了兩張臉,一場小風波消於無形。

正說笑間,忽見侍女凝霜匆匆而入,說道:「姑爺,庄門外來了兩位客人,一個長臉漢子自稱姓歐,一個年輕女子自稱姓司馬,指名道姓要見您。」蘭若道:「姓司馬的年輕女子一定是司馬玉雁,那姓歐的又是何人?」錦雯喜道:「一定是歐大叔,以前是我家的大管家。我去請他們進來。」

天賜神色緊張,慌忙阻止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她進來我可要逃走了。」蘭若笑道:「咱們莊上正好缺少一名管家,這位歐大叔就是最合適的人選,為何不見?司馬姑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看把你嚇得,臉都白了。」天賜苦笑道:「她不是吃人的老虎,卻比老虎可怕一百倍,一萬倍。一旦讓他纏上身可就再也甩脫不得了。」

秀雅笑道;「為什麼要甩脫?司馬姑娘對大哥一往情深。我在武林盟時若非司馬姑娘照應,只怕早就遭了司馬玉麒的毒手。她這是愛屋及烏,用情之深,大哥能不動心嗎?我看還是見見為好。」

小薔小薇道:「不能見。她是個瘋女人,又凶又野,又刁又蠻。大哥在武林盟時沒少受她的氣,老命幾乎送掉。前車之鑒,不可不防。我們的迷香已經用光了,她一旦發起瘋動刀動劍,誰來應付?」

若男奇道:「我曾在兩軍陣前與她交過手,脾氣有點大是不錯的,其它都挺好的嗎,怎麼會是凶野刁蠻的瘋女人?」

映雪掩口笑道:「那次在竹園門前她得知大哥的死訊,傷心欲絕,一定要殺我報仇,看樣子真的很喜歡大哥。這幾年屢經挫折,脾氣或許會有所改變也未可知。她如果不再向我遞劍,我就同意大哥見她。」

錦雯道:「當年在武林盟我和她有過交往。那時武林盟興兵造反,佔據江南,顯赫一時。她是武林盟的公主,不乏佳子弟追逐裙下。她始終不假辭色,始終**著大哥,算來足足等了五六年,這次又千里迢迢尋來。將心比心,咱們不應該拒人於千里之外。」

紫簫笑道:「你們說多少都不頂用,見不見全在大哥。大哥如果喜歡司馬姑娘,咱們攔也攔不住。大哥如果不喜歡,咱們強迫也沒有用。蘭姐姐,你說對不對?」

蘭若故意板起面孔,說道;「這是當然。自己惹下的麻煩應該自己解決,咱們可幫不上忙。」

眾女各抒己見,這個說見,那個說不見,各有各的道理。天賜左右為難,有苦說不出,究竟見還是沒見不必細表。只說天賜一家在兗州定居,其後子孫繁衍,李氏成為當地一大旺族。李氏後人或務農或經商,或仗劍行道,遨遊天下,卻無一人涉足官場。祖訓如此,不得有違。

百年之後,江湖人提起當年威震天下的神箭天王,提起風雷劍落日弓的神奇之處,依然津津樂道,茶房酒肆之間每每談及。那說者總是眉飛色舞,悠然神往。那聽者也總會挑起大指,贊道:「神箭天王!我聽師父說起過,大英雄!好漢子!」

後人有詩讚曰:

江山待明主,幾輩英雄出。相爭勢未已,戰血滿江湖。自有豪傑士,劍出鬼神伏。不為爭強弱,名利如糞土。鐵肩擔俠義,胸懷生民苦。此身不足惜,一往無反顧。只手回天力,孤膽王霸圖。千古風流事,留與後人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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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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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人道青山歸去好 青山曾有幾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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