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以她絕妙舞姿當作手段,待嬤嬤將她「雲仙」的名氣鬧騰大了,再由男人競相開價標下她的初夜,破了處子身,然後便如「飄香院」里的姊姊們,開始掛牌接客,替「飄香院」賺來大把銀兩——只是嬤嬤後來改變這做法了,因為抵擋不住人家三大箱金子擺在眼前的誘惑,便把「雲仙」提早賣出。

而她呀,不是早就甘於這般運命,再無奢望了嗎?

為何逃……為何……

眼前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容如此熟悉,熟悉到教她心痛。

對他,她不願舍,不要舍,想一輩子在一塊兒,但這樣的夢她敢作嗎?能作得成嗎?會不會到最後仍一場空,什麼也握不住?

顫抖著,她試着要笑,神態卻楚楚可憐,終是低語:「……當時,那位姓皇的大當家贖了我,我跟着他們一行人離開,馬隊一直走、一直走,離江南好遠好遠了……那一天,他們在林子裏紮營生起火堆,要我跳舞助酒興,我跳了,舞不到一刻鐘,有十來個男人忽然起身圍在我周遭,手舞足蹈像也隨着我起舞似的,卻是一個把我推過去,另一個又把我推向別人,他們……他們又摟又抱又親,拿我玩樂……後來是那位大當家惡聲惡氣要他們收斂,說我是他砸重金買下的,要玩也得他先好好玩過再說……」

合了合睫,難啟齒的事如今都已說出,她臉色黯淡,眸子卻閃著瑩澤。

「我以為可以的,以為忍忍就過去,無所謂啊,反正跟誰都沒關係,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有什麼差別呢?有誰要這身子就儘管取去……取去吧……」輕笑,鼻音已濃,珠淚滾在眼眶中。「但是啊但是,原來我還不夠認命嗎?所以才會明知有可能是死路一條,還是冒險逃向那片無盡的雪原,就算真死在雪地里,也覺得自己死得乾淨、一了百了……是嗎?力爺,我逃了,其實是為了讓自己死得乾淨些,就為了這個嗎?」

「婉兒!」力千鈞心痛低喊。

鐵臂鎖緊,他再次摟緊她,那力道重得像要在她身上烙痕,想把她護著、掩著、藏着、珍惜著,不讓風霜雨雪再欺侮她。

「好累……」埋在那寬闊胸膛,嗅着那溫暖氣味,雲婉兒渾身宛如被抽走氣力,整個癱靠過去,喃喃說着:「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的願望很小、很小的,我只是想過尋常人家的生活,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來到『霸寨』這兩年,是我活至現在過過最好的日子,我想活着,想在這裏過活……這裏的人很好、很好,他們……他們……」

突地,她又一次抖著雙肩、渾身顫慄,恍恍然道:「不行的,我要是留下,會出事的,會給寨里的人帶來麻煩。那些人……他們不會善罷干休,力爺——」她猛地抬起小臉,淚在流,眼睛卻瞠得圓亮,彷彿沒意識到自己在哭。「我得走了,要逃啊!」

「你能逃去哪裏?」他沉聲啞問。

她定定瞧著,搖了搖頭,卻說:「只要離開這兒就行,逃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我不在了,他們就不會再跟『霸寨』為難。」

說是風就是雨的,她掙扎著要站起來,柔軀卻被力千鈞牢牢困守。

「力爺……」

「你逃遠了,從我懷中逃開,我怎麼辦?」

咬着唇,雲婉兒迷迷糊糊瞅着他直掉淚,心痛如絞,當真是割捨不下。

力千鈞俯下頭,寬額抵着她的,深深嘆氣。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裏……到嘴的鴨子我怎可能放手?你想再逃,別痴心妄想,那是不可能了。」

【第八章】

「咦……你來啦?」感覺到夜風奇異波動,男人從炕上翻身坐起,剛醒,頭髮亂亂的,沖着出現在炕邊的母騾笑了笑。

母騾踱得更近,白毛鼻頭頂了去,這會兒不蹭他的肩臂或胸口,而是輕觸著躺在內側睡着的姑娘的腮畔,蹭掉她的淚痕。

「呼嚕嚕——呼嚕——」

男人搞不太清楚是否身在夢中,是真醒,抑或醒在夢裏?即便疑惑著,對於母騾「呼嚕嚕——」的哼聲仍一下子便了解其意。

他耳根熱了,訥訥解釋。

「姑娘在我懷裏睡着,流淚睡着,我把她抱土炕……她睡得不太安穩,直揪着我的衣,我捨不得拉掉她的小手,才、才爬上炕陪睡的。」只陪着睡,他手腳很安分啊!

母騾抬起大騾頭,又哼聲。

「什、什麼?!罵我沒好好把握機會?!你……你真是我家的春花嗎?這種話你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呼嚕嚕……」

「負責?我當然對她負責啊!」用力猛點頭,只差沒指天咒地,目光再瞥向沈睡的秀臉兒時悄悄覆上柔色。「她是我罩的,我很樂意負這個責。」一輩子。

「她說她不好,其實是不知道自個兒有多好。春花,你知道的,不好的那一個是我,我根本沒姑娘所以為的那麼光明磊落……我很久沒當惡人,但這一次勢必得再當一次。」

抬起頭時,那張剛峻的臉在夜裏綳了綳,一向爽朗笑開的寬嘴此時微勾著,似笑非笑,神情說不出的陰晦沈鬱。

「呼嚕嚕……」母騾將頭偎近。

「好春花,這是一定的,總得把事做絕。」

他是惡人。

惡人不做明事。

春花昨夜來過。

雲婉兒從睡夢中幽幽醒覺,眼皮有些兒浮浮的,想是昨晚流淚入睡,茫茫愁,哭得不能自己,把眼睛哭腫了。

她記得男人強而有力的擁抱,記得他在她耳畔柔軟低吟的小調。嗅着他身上教人安定的氣味,深埋內心的底蘊一波波急涌,逼着她面對,那是最真實的自己。然後,她睡沉了,有誰溫柔觸着她、輕搔着她……

不是誰,是春花,她來了,慧黠的大黑眸好近地對着她眨動,翹長的密睫都快扇到她臉頰,彷彿對她言語,安慰着她。

「我很好,春花……我只是不想寨里的人為我惹麻煩。我不能害怕,就算真怕,也得面對,我只是……只是怕自己最後要捨不得他……」

母騾不語,鼻頭在她頸窩輕嗅。

她心痛,心也暖。

「你走遠了,而我也走遠,沒人陪在他身畔,該怎麼辦?」

她的憂慮沒有得到回應。

意識隨即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到某個虛無處,渾渾沌沌,無境無地,她迷得極深沈……

此刻醒來,窗上細竹帘子的縫兒閃著清光,爍啊爍的,擺明著天早已大亮,而她獨自一個躺在炕上,昨夜男人為她覆上的那件羊皮披風和厚棉被一塊兒蓋着她的身。

抓着披風,撫著細軟羊毛,她想起昨夜某些片段,雙頰不禁生霞。

驀然間,她撐坐起來,聽到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是誰在說話?

她起身走出去,剛把門帘子掀開,聚在小廳里的一群「霸寨」女人已揚聲道:「婉兒,你醒啦!來來來,先洗洗臉漱洗一下,這兒有溫熱的水啊!」一名大娘搶進,把一臉盆水擱在她面前,還替她將帕子絞乾。

她怔怔然地接過,好聽話,人家說什麼她就跟着做什麼,全然拂逆不了。

漱洗過後,她又被另一位大娘按坐在椅上,一碗皮蛋瘦肉粥香氣四溢地擺在她面前方桌,大娘「熱情」地命令她吃,她乖乖地吃了。

「來,把這碗酥油奶茶也喝掉,一定得喝完。」又一位大娘下命令。

雲婉兒捧著碗,一下再一下地啜著,紊亂腦子直要理出頭緒。

她怯怯放下碗,眸子湛動,終於出聲。

「是了……我要去寨中大堂那裏啊!今天要和『西嶺』來的那些人談事,我得過去,他們會談到我的事,我一定得去!」老天!怎會忘記如此至關緊要的事兒?!

說着,她人就要起身,纖巧的肩頭立馬被好幾隻手按下。

大娘和婆婆們前後左右團團將她圍住。

「有力哥兒出面呢,那種芝麻綠豆大的事交給咱們幫主和男人們處理就好,你乖乖待着,沒吃飽喝足前,哪兒都不準去。」

「婉兒,『西嶺』那些人闖咱們『霸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皇魁星那老傢伙總仗着咱們前任幫主年輕時曾跟過他,就這麼橫霸霸地以『老大』自居,咱們給他方便他當隨便,不發威的虎都被瞧作病貓啦!這次絕不能讓你也被欺負了去!」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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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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