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襲擊
大橋上也有不少行人走過，一個個都步履匆匆，罕見像兩人這麼悠閑的。
安度因抬起頭看去，上空沒有日月高懸，只有過濾霧海的光幕灑下的淡淡陽光，柔和而平靜，一艘艘飛舟停靠在半空中，在橋上投射下斑斑駁駁的影子，老人忍不住愜意地眯著眼。
「小威廉，你知道嗎？一千多年前，我還在上學的時候，從書上第一次知道了霧海的存在。」
安度因閉上眼，思緒彷彿回到了早年，塵封的記憶翻滾開，激蕩心靈，語氣也帶著一絲顫抖，
「那是一位名噪一時的繪畫大家的代表作——《通往霧海的葬禮》。」
「哦，我知道那幅畫。」威廉點頭道，「描繪的是大陸最後的航海家——安達盧克的葬禮，他的屍體被放到一艘破舊的飛舟里，順著浪潮，如流星般消失在所有人眼中，畫面上把那輝煌落幕的壯烈描繪得淋漓盡致。」
「安達盧克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他是文森特大陸最後一位航海家，自他以後，這個職業的傳承就斷掉了。」
安度因柔聲道，「你小時候流行什麼我不清楚，但我小時候，魔晶影視，小說，話本里都是航海的傳奇故事，和我一輩的很多人，從小到大都想像安達盧克一樣，成為一個楊帆霧海的偉大航海家。」
「不過，文森特大陸周圍所有的浮島資源都被開採一空，航海家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連高等學校都把這專業給取消了。」
「既然如此，您是怎麼兼職航海家的？」威廉略帶好奇地問了句。
「雖然沒有踏入『航海家』的職業之路，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對航海學的研究，甚至在幾年前，以一篇《論軌道速度慣性和能量衰減的統合關係》獲得了專家證書。」安度因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威廉還是聽出了難以掩飾的自豪。
的確，在沒有任何實際操作的情況下，只依靠前人留下的資料取得專家學位，其難度完全不下於一個從沒摸過計算機的人，靠書本上的理論知識來研究，最終獲得了圖靈獎（地球計算機領域的最高獎項）。
安度因這老頭絕對是天縱之才，只可惜，生長發展得土壤太差，再好的種子也長不出參天大樹來。
威廉心中暗暗想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就聽安度因繼續回憶道，「那天中午，我在陽台上讀書曬太陽，僕人告訴我，有一個很俊美的少年來拜訪。反正閑著也沒事，我也就同意接見了。」
「他見面第一句話就把我嚇住了。」安度因的聲音越發沉靜，視線模糊間，他好像回到了自己那樸素而寬敞的別墅，自己衰老枯敗的軀體陷在沙發上，仰起頭，就看到一個宛如天人降世，渾身散發微光，容顏完美得不似凡塵的少年緩緩走來，一見面就開口，發出宛如珠玉滾動的鏗鏘聲音
『安度因先生，你的夢想還在嗎？』
老者只覺胸口猛地一顫，這一句短短的話像鎚子一樣砸了過來，直擊心靈最深的柔軟部位：「它會和我一起到墳墓里去。」
「然而，我能給你一個夢想成真的機會。
但你的餘生，恐怕要在霧海的漫漫探險中度過了。」
......
「小威廉，你還年輕不知道，當生命即將凋零，只剩下短短几年的時候，你的心靈會特別澄澈而通透，回想起自己一生，總有些事情留下遺憾，想要去彌補,卻已經力有不逮。」安度因的聲音十分輕，像是一片隨時會飄走的羽毛，嚇得威廉的動作越發輕柔，時刻小心，生怕老者一口氣沒起來就過去了。
「安心，那小子給了我一瓶名叫『玄龜之血』的藥劑，名字雖然奇怪，但效果出奇得好，估摸著還能活個幾十年。」老者慈善地笑了笑。
就在威廉推著安度因，緬懷舊日時光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過了大橋，來到安東尼卡的城門前。
這浮標點的城牆十分矮小，幾乎縱身一躍就能跳過去，是古樸而方正的城磚，上面有不少斑駁的痕迹，甚至有顏色各異的塗鴉，還沒有護衛守門，對像是山城，宛如兩座底部相抵的金字塔的安東尼卡而言，這樣的城牆，裝飾意義遠遠大於防禦。
城門前有不少人來來往往，抬頭看去，立體交通十分發達，飛翔著造型各異的車輛，這些是特殊製造的助力車輛，在固定的光芒軌道上航行，如纜車般在斜上方移動，速度極快，同時有交通中樞機構調配，不怕相撞。
而同時，兩人就看到每隔不遠處的地面旁，都有往地下走的通道，安東尼卡的地下部分和地表是一般大小，但和燈火通明的繁華地表不同，地下部分則更多是工廠和農莊，供給這城市的日常開銷。
這地下區域的第一層，是類似於批發市場的貿易中心，這裡有最新鮮的農貿產品，不少囊中羞澀的家庭主婦，放棄購買地表超級市場里精挑細選的頂級貨，每天早上就鑽到地下一層，頗有菜市場大媽的感覺。因此，通往地下一層的入口，就像前世大城市的地下道一樣普遍，簡直走幾步就能見到一個。
「大宗商品貿易區一般都在地下，我們先去買些標準能晶，能量庫里的晶石可不多了。」安度因說著，兩人就走到最近的一個地下入口。
走過一個稍稍往下傾斜的長坡，就來到一扇接近五米高，二十米寬的巨大黑門前。
在這大門前，等著五六十個衣著各異的惡魔，或是冷漠獨立，或是彼此低聲交談，威廉推著個輪椅也不好往前擠，只在人群後面等著。
很快，漆黑大門就猛地亮起一道紅光，人群里頓時安靜下來，霍得一下，黑門往兩側大開，露出一個十分巨大的箱式電梯，裡面空無一人，這是只負責向下的電梯，另有電梯專門向上。
威廉來這裡之前，早已從魚骨頭號的晶元里，找到了安東尼卡的詳細地圖，因此從電梯里下來后，很快就來到了就近的一家能源商店。
這家名叫『火焰之吻』的能源店，是安東尼卡最大的幾家店鋪，以供應量大，貨源充足著稱，不管是多大規模的交易，都能保證當天付貨。
火焰之吻的店面很大，在只有天花板那淡淡光輝照明的地下空間，通體赤色的三層高樓十分顯眼，門口雖然說不上川流不息，但也是人來人往，頗有人氣的。
威廉推著安度因走進大門后，立馬就有個容貌清秀的少年服務員跑過來，穿著火焰般的紅衣，態度恭敬，待到威廉對其耳語幾聲后，其馬上熟稔地將他們帶到二樓，在一間精緻小房間內，奉上茶水點心后，不一會兒，就有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紳士走了進來。
安度因眼皮一挑，看了眼來者，這卻是一個臉上有怪異黃金紋路的惡魔，鱗片也是金色的，有一種凜然的貴氣。
「是瑪內魔，這種中等惡魔對商業有極強的天賦。」
見到瑪內魔的時候，安度因就知道，自己恐怕不需要跑下一家了，這廝絕不會把送到面前的大生意放跑，而瑪內魔的商業素養和職業信譽，也很值得信任。
半個多小時后，威廉推著安度因走出了包廂，那瑪內魔主管堆著笑，一直送到大門口，還在『戀戀不捨』地揮手相送。
離開火焰之吻，兩人又向一家有名的材料店走去。
「安度因先生，沒想到金幣的購買力這麼強，我記得在文森特大陸上，標準能晶是十枚金幣一塊，在這兒居然降到了三枚！」威廉有些高興，覺得省了不少錢。
「不管在哪裡，金幣都是硬通貨，作為貨幣的一般等價物，都是有『世界中央銀行』統籌支持的。不過標準能晶作為商品，其價格就會有浮動變化，在霧海，能晶的確比陸地上低廉了些。」安度因解釋道，
「因為幾乎所有的飛舟燃料都是能晶，需求量極大，這就催生出能晶製造工藝的快速升級換代，我剛才了解了一下，安東尼卡的能晶工廠
採取的是第三代工藝，使用三納米規格的晶格過濾網，原材料直接從霧海抽取雜質少的一等白霧，速度很快，能耗又低，比採取第一代工藝的文森特大陸強多了。」威廉這才恍然，繼續推著安度因採購。
一個多小時后，兩人剛從一家大型的飛舟零件店裡出來，安度因滿意地檢查了一番空間戒指里的貨物，剛要開口說話。
轟的一聲巨響！
上空五十米處的天花板突然炸開一個大洞，好幾塊巨大的金屬板狠狠砸落下來，呼嘯著帶起重重風壓。
其中一塊最先撞到飛舟零件店的屋頂，這家店鋪在建造之初就沒怎麼加防禦裝置，畢竟是在安東尼卡內部，浮標點的輻射範圍內，被虛月的網路籠罩，幾乎沒有暴力犯罪行為。
爆炸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以至於一塊大金屬板壓塌了半個樓層后，才有一個壯碩人影飛出，一拳砸了過去。
這拳頭還沒碰到金屬板，就有濃郁的元力匯聚，距離稍遠的威廉都感覺到一股吸力，如此猛烈地抽取元力，以至於在一瞬間，一個同樣巨大的彩色拳頭就憑空出現，砸在金屬板上，其瞬間變形，如一團麻花般飛出去，然而那人影也悶哼一聲，被反作用力重創，吐血跌落下來。
面對泰山壓頂般負壓而下的巨大金屬板，威廉並沒有鬆開輪椅，身後縮成薄薄一頁的翅膀突然張開。
這翅膀幾乎看不出血肉成分，全是絢麗的彩光扭曲而成，這些彩光往上空逸散，金屬板落入其中后飛快減速，最後平穩地落在兩人跟前，就連一絲塵土都沒震起來。
附近街道上一片尖叫，面對從天而降的可怕陰影，許多人都嚇得手腳發軟，只有少數星級惡魔還能鎮定地反應，快速躲避，尋找遮蔽物。
構造天花板的合金非常重，哪怕是半米直徑的小小一塊，砸下來也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就這一會兒，已經有不少倒霉蛋成了肉醬。
「安度因先生，我們必須先離開這裡。」威廉仰頭看著頭頂數十米直徑的大洞，感受到澎湃的能量在地面上彼此撞擊，低聲說道。
威廉話音剛落，數千米遠處，突然又發生劇烈爆炸，又有一片穹頂被炸開，金屬板濺落，激起遠處一片慘叫，空氣中開始飄散淡淡血腥味，而在廣袤的地下一層里，已經有不少有能力飛行的勇者境惡魔，駕著遁光從地面上升起，開始往爆炸出的空洞飛去。
大地在震顫，威廉低頭看了眼安度因，老者正閉著眼，有強大厚重的精神力從其體內散發出來，如波紋般往四周蔓延。
精神力外放，能以冥冥之中的精神干涉物質，這是完成靈魂超脫才能擁有的超凡能力。
沒過多久，安度因就收斂了精神，睜開眼，肅聲道：「地面上發生了大戰，一群勇者境惡魔廝殺在一起。」
「這是浮標點的輻射範圍內，他們怎麼敢在這兒戰鬥，還打破了地面，造成這麼多人員傷亡？」威廉十分驚訝，他抬頭看去，就這兒一會兒功夫，十幾裡外又有一個大洞炸開，下方又是死傷一片，人們開始瘋狂地往通往地下更深層的電梯跑去。
「不是私鬥，貌似是海盜發動的恐怖襲擊。」安度因低聲道，「威廉，我們必須要參戰了，我覺得，這些恐怖分子的目標是位於安東尼卡城中心的『虛月浮標』。」
「這可不行，我們還沒用浮標連上『虛月網』呢！」威廉神色一變，他們出來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藉助虛月浮標，連接上以虛月為中心，覆蓋整個世界的信息網路，從上面下載詳細的地圖資料。
一念及此，威廉身後的夢幻般彩色翅膀一扇，化作一道絢爛無比的遁光就沖了上去。
「年輕人就是性子急。」
安度因啞然失笑，隨後猛一拍身下貌不驚人的木頭輪椅，這椅子上忽然彈出一塊塊蒼白色的木塊，造型像是一塊塊大骨頭，如堆積木般，很快變成一具足有三米高的骸骨身軀裹住老者，只露出一個蒼老的頭顱，遠遠看去很有違和感。
他並沒有立馬鑽出去，而是再次放出精神力，遠遠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