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要不要賭一把?」染布的胡師傅老眉一挑。呵呵呵……早覺得這一對沒這麼簡單,暗潮洶湧,捉摸不定,今天果然有些眉目。

這一邊,駱斌才沒暇理會眾人「關愛」的眼神,來到馬車旁,直接將靜眉安置在裡頭,在她身邊墊著軟枕,神情不豫,但手勁卻很溫柔。

「駱、駱駱駱總管……舞、舞舞兒來就好了,我照顧小小、小姐……」小丫鬟讓整個詭怪的狀況弄得頭腦昏亂,怎麼才被「趕」出來沒多久,小姐就讓人橫抱出來啦?還裹著男子被風,淚濕香腮?

「駱總管,你、你不要欺負小姐啦!你怎麼可以把小姐弄哭?小姐知道你忙完府里內務,又跑到廠子里忙東忙西,她心裡已經覺得很抱歉,很擔心你,才硬要來這兒幫忙的,你、你你你……」在駱斌的瞪視下自動消音。

「送小姐回府。要她好好休息,不準隨便下床。」他筒短有力地交代,手指下意識拂去靜眉腮上的殘淚,沒注意這一幕落入小丫頭眼裡有多麼曖昧。

「你、你……雙重標準……」靜眉細細睜開眼,有些幽怨地望著他,喃著:「你啊,就准你管人……不讓誰管你……」

他幾要痴了,不自覺摸了一把她的香頰,意識到自己這近乎登徒子的舉止,他忙收回手,只沉靜地道:「好好休息。」

接著,他躍下馬車,對駕車的老張又耳提面命一番,才目送馬車離去。

此時新月初升,天還沒完全沉下,灰灰藍藍的,還見野雁的影子飛過。

在他的身後,一陣交談細碎地響起——

「他還要站多久?馬車早走遠啦!」

「他在冥思,腦子好的人常是這樣。」

「若他打算把那個姑娘弄到手,嗯……是得好好想想不可了。」

「喂,借問一下,剛才那個賭是誰坐的庄?狀況如何了?咦——不會吧,一賠十!?」

她睡了好久嗎?頭還是昏昏的,眼皮還是很重呵……

深深吸氣,一股熟悉而安全的男子氣味鑽入鼻中,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像他的情。

小姐!小姐!快醒來!

哇——你們是誰?捉咱們家小姐做什麼?

媽的!吵死啦!哪來的死丫頭?

老張!快來幫忙,快啊!小姐危險啦——哇啊——

舞兒!?猛地,靜眉睜開雙眼,額上布滿細汗。

映入眼中是一間全然陌生的木房,裡頭擺設十分簡陋,只須一眼便已看盡。

她身上還裹著駱斌的披風,身子下墊著亂七八糟的乾草,微微喘息,勉強撐坐起來,她不是遇事驚慌的性子,慢慢地寧定心思,終於記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從東郊棉田回府里的路上,馬車遭人攔阻,然後,他們劫走她。

當時,她也是迷迷糊糊的,一直聽到舞兒的驚喚,睜開眼,見兩名蒙面的男子已跳進車內,她想說話,其中一人突然用白布捂住她的口鼻,那味道好難聞、好嗆人,腥臭味衝進腦里,要推開,手伸到半途就沒了勁,接著……接著她就不省人事了。

是為錢財嗎?想綁了她同華家要贖金?唉……不知舞兒和老張怎麼樣了?是不是受了傷?有沒有安全地回到府里?

喉嚨發癢,她咳了咳,把披風捉得好緊,費了番氣力才下床站直身子,扶著破舊的木桌慢慢靠近木門,她試著去推,果不其然,木門早讓人由外頭上了鎖。她又移到唯一的窗子,結果仍然相同,他們把她囚困在這裡了。

「有沒有人呀?放我出去——」她掄起拳頭捶著門板,聲音並不響亮。

「你們是誰?放我出去——」

靜眉喊了片刻,外頭一直沒有動靜,她忍不住又咳了起來。牆上,木塊和木塊相接處有一條細小縫口,她貼上去瞧,無奈視野太狹窄,根本分辨不出身在何處,也不知事發至今已經過多少時候了。

幽幽嘆氣,心想,她被劫的消息若傳回府里,肯定要亂成一片、雞飛狗跳的,娘親若是知曉,不知會如何憂心?

身子緩緩地滑落,靠著木牆坐著,她扯了扯衣衫,垂首細瞧這男子款式的披風,臉上浮現出苦惱又溫柔的神氣——

這披風的主人阿,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第七章】

駱斌快瘋了。

靜眉被劫已整整過去一天,半點蛛絲馬跡也追查不到。

不知對頭是誰、不知為何目的、不知她現下何處?是不是受到傷害?這麼多的不確定直要將人逼瘋。

消息是老張帶回來的,他被人用木棍敲昏過去,醒來時,馬車中只剩昏迷的舞兒丫頭,早不見大小姐蹤跡,他慌得趕緊駕車掉頭,奔回廠子來。

初聞此意外,駱斌神情窒了一窒,瞧不出多大風波,如應付所有事務般沉著以對,要人快馬前去總倉知會展煜,又派人回華府向國叔調來人手,而廠子中留部分的人繼續趕工,其餘的另組一隊。

他不及等待展煜,自行命人在城中搜索,他則親領一隊人馬由靜眉遭劫的地方為中心點,向外展開地毯式的搜尋。

但,沒有就是沒有,彷彿消失了一般,對方亦未主動聯繫,他們僅能被動地站在原地。而整件事發生至今,展煜尚不敢讓華夫人知悉。

夜已深沉,展煜剛由官府轉回華家總倉,他知此事不能拖,時間一長,靜眉愈是危險,逼不得已向官方要求協助,但這麼一來,華家大小姐被劫之事想要封鎖消息就不易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展煜仍做出定奪。

「駱總管呢?」他步進總倉供辦公的房裡,見國叔正等候著。

「他領著第四輪的人手繼續搜索,把範圍畫得更大。」國叔皺著老眉,搖搖頭道:「從昨晚至今,別人輪番替換,他卻停也未停,水也沒喝上幾口。」

展煜頓了會兒才道:「我已派人送口信給他,約在總倉這兒見面,有事要同你們談,莫非他沒收到消息?」

「我來了。」此時,聲音在門外響起。

展煜和國叔見到跨進門來的男子心中皆是一驚。

駱斌目中儘是紅絲,下顎已冒出點點青髭,向來規矩束起的發打散開來,用一條綁繩隨意系住,尚有幾綹散在耳側,眉心皺摺好深,整張臉跟以往嚴謹自持的刻板印象有極大差別。

「先喝杯茶。」展煜替他斟上,遞至面前。

駱斌瞧也沒瞧,劈頭便問:「靜眉……大小姐有消息嗎?」

他眼神在展煜和國叔臉上遊走,見他們搖頭,雙目陡地凌厲,他一聲不響接過展煜遞來的茶水,仰頭喝盡,又逕自倒來第二杯、第三杯,好似渴得難受,壺中茶全教他喝光,涓滴不剩。

「你又要去哪裡?」展煜緊聲問出,盯住他轉過的背影。

「我去找她回來。」駱斌聲音持平,藏住一切心思,沒誰知道他心中的煎熬,若是……若是那姑娘受了什麼傷害,遭到如何的委屈……他、他想都不敢想,只能強令自己鎮定,將所有心力投入搜尋,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回她。

展煜倏地擋在他面前。「你需要休息。」

「是呀,駱總管,人不是鐵打的,你瞧自己這模樣,都快站不住腳。」國叔在一旁跟著勸道。

「我沒事。小姐得儘快尋回才可。」要不,他將瘋狂。

展煜仍不放他離去,靜聲道:「我亦是為靜妹之事欲與你商謀,此次意外並不簡單,咱們幾要將西安城翻遍,竟找不出半點蹤跡,而城外搜索範圍不斷擴大,結果仍是徒勞無功。」他深深瞧著駱斌,繼而道:「咱們該坐下來好好斟酌,才能理出頭緒,我知道……你很為靜妹擔憂。」

駱斌微微一震,亦深沉地回視他。近來,這男子總有意無意地試探自己。

「小姐被劫,我該要負責任,是我疏忽。」昨晚他該親自護衛她回府的。

展煜挑了挑眉,似對他的說詞有些不滿,要逼出這顆頑石的真性情,看來非多花些功夫不可。

「別談誰對誰錯,咱們坐下來談,我覺得有幾個怪異之處,或者,咱們一開始就找錯方向了……」

駱斌終於返身坐下,與展煜和國叔相談下一步計畫。

好渴。靜眉抿了抿唇,迷濛地睜開眼睛。

屋中好暗,無一盞燈,只有穿透窗子夾板和牆縫射入的微弱月光。

好渴。她思緒極難轉動,只覺得渴,喉間的乾澀如火燒一般。

靜寂中,門板推動的聲音格外刺耳,銀白的光線陡地照入,靜眉迷迷糊糊的,感覺那個人走過來、蹲在自己身邊,正歪著頭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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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花與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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