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它的嘲弄持續了兩天,這兩天,她只靠著融雪維持性命,洞外一望無際的雪白,她無處可去、無物可食,又不敢碰它叼回的動物屍身,就這麼僵持著,直到支持不住,她真是餓暈了,還模糊有個念頭暈了也好,暈了就是睡了,睡了就感覺不到餓了。

然而,她還是餓得醒來。

睜開眼,發現身旁散著許多果物,還有毀壞的蜂巢,埋頭盛有金黃顏色的蜜液。她第一次拋開大家閏秀該有的飲食禮儀,用手指攫取蜂蜜,又舔又吮,拾來一顆果子張口就咬,連皮帶子地囫圖吞下。

它仍是靜默、仍是驕傲,目光冷淡卻深邃,她不怕他青藍的火光,對住它,曉書笑得可愛,兩頓還鼓鼓的,塞滿了尚未咽下的食物。

今天天氣回溫,陽光稍稍露出臉來,冬的腳步愈離愈遠了,空氣中傳來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春的氣息。

眼眸朝洞外采了探,不見它的狼影,不知是否覓食去了?還是狠只到了這個季節的轉換,活動的型態也有所改變?近日愈趨和暖,他愈愛往外跑,常是月夜降臨時,才見那孤獨的影蹤緩緩由遠處而來。

小腿肚的拉傷已近痊癒,她起身走出洞外,辨明著周圍,不太確定當時那個惡漢欲擒殺她的地點是在何處,至於那把隨身的匕首,怕是尋不回來了。

踱出幾步,陽光淡灑於身的感覺其好,她忍不住牽唇,來到那處具遮蔽功用的草木叢旁,斂裙彎下,將幾枝枯木拾起,左手輕托夾在腋下。

唉,她野外求生的能力薄弱,唯一可做的就是撿拾枯枝幹草,用來維持洞中的溫暖,若沒有那匹大狼,除了死路,還是死路。

懷中的干枝漸漸成束,她伸長手想勾出草木叢中的一根,指尖無意間觸及到毛茸茸的柔軟,心一怔,耳邊聽到細微的響聲,窸窸窣窣的,放下手中的干木,她伏低身子,緩緩地探入叢中。

是一窩子野兔,五、六隻灰黑白三色相間的小兔縮在灰毛母兔的肚腹,像在取暖,又好像受到突來的驚嚇,正尋求母親的保護。

「別怕,我是好人,不會傷害你們的。」她語調輕緩。

幾日與大獸相處,她已習慣將動物瞧成人,有時還會羨慕著,覺得它們的世界真簡單,沒有人的昏亂紛爭,又哪裡知道伴在身邊的大狼,與自己所遇雷同。

「來啊……到我這兒來,別怕……」她誘哄,攤開掌心,身子挪得更深。

兔子性情雖然溫馴,但一隻略略冰冷的小手觸著它們的身體,小兔自然是挨向母親溫暖的腹毛中,絲毫不去理會外者。

這一帶常有狠只出沒,夜裡,不時有狼嚎傳來,更何況她身後不遠處的洞穴中,便住著一匹雄健的野狼,這隻母兔也太不小心,怎將小兔兒帶到這裡來?!若教大狼嗅出,全都得成為它的腹中物了。

她咬著唇,不禁想起那名惡漢和斷頸、躺在血泊中的那隻小鹿。

不再多說,她強迫性地捧起一隻小兔,放在兜起的裙角,再抓來第二隻、第三隻,一連將兔仔全部抱起,她移出草木叢,見那隻母兔跟著躍出,心中歡喜,知道它定會跟著來,然後她直起身子轉身要走.沒來由的,一陣暈眩襲來。

這不適的感覺她並不陌生,近日,她常有頭重腳輕的癥候出現,變得嗜睡,氣息也虛弱許多。曉書將這些歸咎於心魂未定,食量減少又合得無比清淡,因而反應出病恙。

她步伐踉蹌,眼前一片玄黑,兜著的小兔全落了地,無力看顧。

想日下身來稍息,也以為自己按著意念蹲下身來,豈知是整個人往前栽倒。

她的腳沒支力,虛浮著,頓邊暖洋洋、毛茸茸的,有一股熟悉的氣味……

何時伏在大浪的背背上?它呀,要馱著她住哪裡去?

下意識,她臉頰蹭了蹭,輕嘆著氣,然後,那突來的昏天暗地緩緩轉為模糊的清明,神智雖回,卻覺得一人一狼彷佛在夢中燒過千里萬里的雪原,茫茫的白雪、漠漠的天地、渺渺的前方,好累……真的好累……

細碎地喘著氣,她稍稍膛開眼皮,如預期地見著黑色的絨毛,熟悉中卻有些兒怪異。

自己並不是跨著的姿勢,也沒有伏趴,而是傾靠著,貼著臉頰的那份厚實規律地起伏,腰身教一股力勁提抱,足不沾塵。

是人!有人抱住她!

那個惡漢沒死,又來欺她了嗎?

心一驚,神魂頓時清靈,她小手猛地推拒,那男人身長高大、不動如山,她掙扎著又踢又擋,雙手不住拍打對方,連聲喊著:「放開我,你放開!放開、放開--」

她聲音忽然截斷,因為長發讓他粗魯地往後拉扯,逼得小臉非抬不可。她瞪大眼,錯愕的神情好似四周的雪在瞬間全成了綠草如茵。

印象中,那個惡漢不是長這個模樣,沒有這麼驚人的氣勢、沒有教人由心發顫的肅殺氣息!曉書瞧著,竟覺得他比那個惡漢更像壞人。

峻厲的輪廓如刀鑿出來一般,這柄力是無情了,塑造出冷酷森嚴的線條,沒有一絲曲彎的男性面容。

但是……那一對眼……那一對眼呵……

「你在幹什麼?!」他粗聲打斷她的冥思。

「啊?!」曉書眼眸又膛,雇微微張著。他、他識得她嗎?為何用這種口氣同她說話?

「我問你,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不悅地擰眉,將她小小身軀提得更高,鼻尖幾要相抵了。他高大、她嬌小;他膚色黝黑、她膚白如雪,兩人成強烈的對比,在他拿下,她真像只落入狼爪的小鹿。

「我、我想把小、小兔兒抱到遠一點的地方藏起來。」穩住聲音,她乖乖回答,心中雖驚疑,眸光卻敢且規著他,好近好近,近到她幾要跌入他瞳中的深淵。

他眉一挑,瞥了瞥四散在地上的兔仔,他們畏冷,身軀全可憐地縮成球狀。

「為什麼?」視線再次調回,倒是放下了她。

身高僅及對方的胸口,曉書讓他上身的絨毛背心吸引了注意,方才神智恍惚,竟將它當成大狼那光澤閃亮的黑毛。

「這是野獸的毛皮嗎?」她不自覺輕問出口,伸出右手去觸摸,沒思及自己的動作多麼怪異。「好軟……跟大狠背脊上的黑毛一般柔軟,你--」她仰首瞧他,忽又噤聲,臉一熱,趕緊收回手。「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一下。」曉書囁嚅,咽了咽喉嚨。

他似乎無謂,淡淡又問:「為什麼將小兔遷離?」這窩兔在草木叢下待過一季冬,他沒趕它們,卻換成她來趕?!

「附近有狼的巢穴。狼會吃了它們。」奇怪,她做什麼這麼聽話?!他問什麼,自己就跟著答什麼。他們兩個又不相識。

「狼在哪裡?」眸中精光閃爍。

「在--」她騫地住口,上下地打量他,毛皮背心、皮製的護腕,健壯的腿肚上交叉綁著麻絲撮成的繩給,鞋底露出厚實的烏拉草,頸頂上竟然還掛著一顆猛獸的尖牙。

「你是長白山地的獵戶?」瞧他的裝束,已猜出八、九成。

他忽而咧嘴笑開,雙手好整以暇地交抱在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告訴我狼的所在,少不了你好處的。」

「你、你想怎樣?」有些兒懊惱,她起了戒心。

經過這麼多日,能在這荒山雪地遇上一個生人,曉書心中大為振作,依託此人,他定可帶她走出這片雪原山地,而自己這段奇緣,與一頭大狼的相遇,會成為往後歲月中不忘的記憶。但他,這個渾身散發野性的獵戶,她不能讓他傷害於她有恩的大狼。

「獵戶遇上狼,還能怎樣?!」他微眯著眼,刷地一聲由腰后拔出利刃,張揚而俐落地揮動,刀光晃晃。「當然是要剝它的毛皮、抽它的筋骨,狼的價值可高了,一頭狼由里到外、由上至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值錢的,尤其是黑狼,傳說它們的血可醫百病,狼牙是辟邪的聖物,一顆可叫價到黃金萬兩。」揚地一聲,手中的利器回鞘,動作行雲流水。

曉書微愕,因他的話,更因那把利器,是她的匕首,一個俄羅斯人送給她的。刀身略寬,柄為鐵銀色,快速舞動時閃耀冷氳,她不會錯認的。

「你--」不能說、不能問,曉書又是一頓。

內心隱隱猜測,匕首和那惡漢的屍身應該在一起,他拾獲匕首,可能也瞧見了屍體,若說明匕首是她的,不知要引起什麼風波,而自己與他尚稱陌生,貿然告之身分與遭遇,實是危險。

經歷這次的劫難,原就早熟的她彷佛被推得更遠了,一下子擁有成人的心機。

「我只是猜的,因為聽到狼嚎,也不知他們是否集結在這兒。」

短暫的沉默,他忽然嘿地怪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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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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