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雙手划動水想撐穩身子,原非難事,但因分神忙著咳出跑進鼻腔和肺的水,再加上她腿肚兒拉傷,溫泉底滿布的小石子好滑溜,她試了幾次,仍踝不穩身軀,重心直往前摔去,眼見就要撲進池中--

「啊--哇--」頭皮突地生疼,她的長發讓一股力道拽住,然後提將起來,身子稍稍浮出了水面。

兩手胡亂揮動,有什麼就抓住什麼,好不容易咳聲停止,曉書定眼一瞧,才知自己像八爪章魚般地攀在狼的頸項,它嘴上還咬著一團發,鼻中噴出白氣,精銳的眼瞳斜斜睞著--它、它在笑話她嗎?

唉,連匹狼都能嘲弄她。

曉書臉蛋泛紅,抿了抿唇,略感羞赧地道:「狼大哥……你、你可以放開我。我踩住底了,不會再跌的。」

對峙了一會兒,它終於鬆開狼嘴,柔軟的髮絲自然地散下,蓋住她胸前和後背部分的春光。

咦?!它不是放開了嗎?怎度還貼得這麼近?!曉書困惑地望住它彷佛要攝人魂魄的眼瞳,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臂膀圈在它頸上。它如她所願放開狼嘴,她卻巴著它不放。

「呃--嗯……呵呵……」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聲音,曉書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雙臂放鬆了它,身子再度浸淫在溫泉中。

「謝謝你。」聲音雖細,其中感情卻是誠摯。

真該謝謝它,不是嗎?曉書思索著。

自己荒山遇劫,若不是它出現,這條命已然消逝;同為生人,它對她似無惡意,卻兇殘地以利齒咬斷那惡漢的喉頭。

它為什麼咬死那個人?是因為肚子餓?它真把他給撕吞入腹了嗎?吃下一個生人可以維持多久?若它又肚餓,是不是就要吃她了?

心中疑慮,她得不到解答,因它是一匹狼,美麗雄偉,卻不能開口說話。

也還好它只是一匹雄性的大狼,要不,她當著它的面卸盡衫裙,全身上下教它瞧得精光透徹,用不著吃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曉書胡亂想著,小腦袋瓜里裝的東西只有自個兒知悉,唇角卻偷偷笑彎了。她揉握著拉傷的小腿,然後自在地在泉池中舒展肢體,沒去理會那兩道雄性、帶著莫名侵略的目光。

它優踞在池邊一直看著,她感覺得到。

就任由他去吧。曉書輕輕划動水澤,浮出細緻的漣漪,發現月光在上頭閃耀,像寶石、像舞動的冷火、像它的眼睛。

反正呵……只是一匹狼。

一匹……會生火的狼?!

終於,她想起這怪異的盲點。

伏在它的背上,風聲呼嘯而過,它馱著她賓士雪原,回到原先的山洞。

洞中那堆營火將熄未熄,它將曉書丟在一旁,雖然仍是粗魯,力道已減輕許多。然後,就見它趨近火堆東嗅嗅、西聞聞,轉身從角落咬來幾根枯枝擲入,一些零星的火點受到撥弄,又開始燃燒起來,它再咬來樹枝幹草,火勢頓時旺盛而起,溫暖著洞中。

曉書看得瞠目結舌。

它將火重新燃起,那就算了,畢竟火堆中殘留火星,稍有乾燥易燃之物引點,隨即可成大火。她不明白的是,這處營火打一開始是怎麼來的?總不可能是它自個兒生起的吧?!

推敲著,有許多可能性,或許是雷電、是森林大火、是獵戶或采參人留下,但每種可能又有它的破綻,有說不過去的地方。怪呵……

曉書想不通,問也問不出,對眼前這匹大很衍生的興味就愈來愈濃了。

野生獸類都是怕火的,這是天性。她雖首回出遠門,也知道許多往來山地的馬隊紮營時,定要生起營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要阻遏猛獸,火勢要大,而且輪番看守,使其徹夜不滅,若不小心熄了火,荒山野地中的暗夜,什麼都可能發生。

但它好似無所畏懼,用前蹄、用干枝,將火撩撥得熊熊竄燒。

它傲立在那頭回應她的注視,青藍色的眼中有兩把火焰。

曉書恍惚地牽唇,竟有一種奇怪的感受,覺得是為了她,它才故意將火燃得盛大。

唉唉,曉書,難不成你若魔了?戲謔自己,她甩掉那份莫名其妙。

身軀朝火堆移近,在一處小石上重新坐落下來。白角小梳雖教自己折斷一齒,尚能使用,她微惻若螓首,長發攏在單邊,如瀑布而下,就著熱氣烘乾髮絲的濕潤,一面用小梳梳理著。

偶爾,曉書會抬起頭對著大狼微笑,洞中靜寧,只有火燒木枝發出的聲響。

它瞧著她好一會兒,仍是詭譎莫辨的神態,觀看著、計量著、評鑒著,以它懂的方式。四足來回踱了踱,落地無聲,終於,彷佛研究夠透徹了,它喉間逸出低低咆音,撿著一塊舒適的地方,靜靜伏身下來。

此刻夜更深沉,洞外傳來鴟梟咕咕的啼叫,荒山雪夜,頓覺凄涼。

忽地,一聲狼嚎響起,似近似遠,聽不出層次,嚎聲未斷,第二聲又起,然後是第三、第四接連而來。不知是否自己眼花,曉書朝洞口望去,模模糊糊的月夜下,彷若有猴群的影蹤。

是呼叫同伴嗎?若它隨著族群而去,屆時,自己就孤零零的一個,該要怎麼辦……它沒吃她,並不代表其他的狼只不會將她撕吞入腹,群狠圍撲,她可能較那惡漢子死得更慘、更痛苦……

曉書握緊長發,眼眸眨也不眨,白角小梳還掛在髮絲當中,一動也不動。

她緩緩呼吸,眼角悄悄地瞄向火堆那頭的大狠--

同類的呼嚎陣陣傳來,好似與它無關,只見它掀了掀眼皮,將狼頭掉轉方向,又是動也不動地伏踞著。

那聲聲狼嚎忽沉忽亮,此起彼落,震撼寂寥的月夜之後,慢慢收斂,許久,終於離去。

長發上的濕意不知何時早已供干,曉書下意識梳著,心魂未定。直到火勢變小了,她陡地回神,感覺洞外風吹了進來,有些兒涼意……

張望洞壁的角落,她微跛著腿,起身抬來堆在那兒的干樹枝,學它投入火焰中,不一會兒,火又旺了起來,她怔怔瞧著竄上竄下的火舌,雙眼已覺困頓,想睡去,心中偏生不踏實。

就怕它隨著同類而去,也怕其他的野獸侵犯進來。

然後,悄悄的,她傳染了它的無聲無息,一寸寸地移動,身軀終於挨在它身邊,烏黑的軟毛拂觸她的肌膚,它沒有動靜,可能真睡著了。

曉書抿了抿唇瓣,再挪近幾分,先讓掌心輕緩地平貼在狼背上,感覺溫熱的肉體隨呼吸起伏,它仍是睡著。

接著,她深深吸了口氣,傾身趴下,讓臉蛋偎靠在它的背脊,黑毛柔得不可思議,半分也不扎人,卻是又暖又軟,靜伏了一會兒,它還是絲毫不動,曉書終於呼出胸中氣息,心漸漸安定。

趴在他身上睡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瘦瘦小小,應該不至於壓疼了它。唉……

暗暗嘆息,她不自覺蹭著軟毛,一時間好多事湧上心頭,想起目前處境、想著這禍事的起由、想著爹和奶媽,還有那些因她命喪黃泉的無辜之人……

落了淚,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意識沉了,想睡了……只是,有些兒餓了……

【第三章不識廬山真面目】

北地,春總是遲臨。

群石后的月牙形溫泉熱氣氤氳,池邊白雪、池上白霧,一寒一熱,交織成迷濛景象,如夢如幻、若即若離。

它獨自來到池邊,四足一撐,以一個優雅完美的弧度躍進溫泉當中。

入水時僅聞輕響,水花不濺,在完全沉入后,忽而水聲大作,一頭黑髮猛地甩揚而出,水珠四散飛濺,由后望去,那兩肩肌肉鼓起,背寬而精勁,窄腰健臂,絲般的初升冬陽下,恍若陡現的神祗。

「終於等到你了。」池岸上傳出細細的嘆息。

溫泉中的男子倏地回身,稜角分明的面容籍霧氣半隱著,緩和了外現的凌厲,但那對眼是自有生命的冷火,青藍色的光華舞動著,寒意陡然襲來,感覺泉上的煙霧溫暖盡散,他臉龐的冷峻瞬間清明。

在他的剩視下,池邊那頭渾身雪白的母狼幻化,眨眼,一名妙齡女子屈膝坐在雪地上,白衣勝雪。瞧著男子的裸胸,倒不覺羞澀,小頭顱歪了歪,發上兩朵裝飾的白團毛兒跟著輕輕晃動。

「你偷跑出來?狼父要你自修九道術法,沒完成不能出關。」他濃眉挑高,表情嚴峻,緩聲又道:「要是被逮到,可沒那麼筒單。」

不說話就算了,一開口,便來掃她的興緻。

開言,美姑娘哇哇大叫,「你怎麼這樣?!人家就不能練好功課才出來嗎?那九道術法也沒啥兒難啊,就是這麼變變變,然後再變變變,最後是變變變!」她說得激昂,蔥般的十指快速地揮來打去,結了好幾個印,卻沒見變出什麼東西來。「那,就是這樣而已,我學得挺順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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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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