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面對兇悍又為數眾多的匪徒,再頂尖的獵戶也要心慌。

見他們驅著大馬力起力落,不由分說已砍下一人腦袋,采參隊中許多人見狀嚇得四處竄逃,哪裡還顧得了他人?!登時,雪地山拗上,叫吼和哀嗚夾雜馬匹嘶叫震破夜的寂靜,凄厲得如惡鬼降臨。

「殺!留下馬匹,不留一人!」

尋常搶匪劫了財物便走,很少做得這麼絕的,聽到這聲吼叫,曉書想衝出馬車,腰身偏讓奶媽抱得死緊,硬是拖了回來。

「奶媽,你躲好,我出去瞧瞧!」她試著扳開腰間的手。

「不、不!讓他們瞧見了,還能活命嗎?你給我乖乖待著,哪兒也不許去!」奶媽顫抖說著,臉色蒼白如鬼,死命將曉書拖進角落,隨車的書籍包袱散下,將她身子遮掩住了。

「奶媽,我不許你去!」情況陡轉,換成她抱住奶媽的身軀。

「我不去,我擋在車門旁,他們見我一個老太婆,不會開殺戒的。」說這話,連自己也不太相信,可現下無處可躲,她總要護著她的心肝兒。

忽然車帘子一掀,眼前的景象教車內爭執的兩人怔然。

營火映著雪光,也映著刀光,那些惡人騎著馬追逐奔逃的人,長臂舉刀一起一落,就是人命一條,毫無手軟。

「小姐,我來駕車,你捉緊了!」吳師傅匆促交代,帘子復又垂下,還不及轉神,馬車已跑了起來,跟蹌又歪斜地在雪地上求生。

「奶媽……曉書累了你了……」

「都什麼時候,還說這些?!」她用力抱住女孩,「他們要是敢傷你一根寒毛,我、我同他們沒完沒了!」

隱約聽見有人追來,思及方才殺人那一幕,曉書心抖了起來,只求上天可憐,讓馬車別教那幫搶匪趕上。

「奶媽,一有機會就逃命去,不要管我了。」她喊著。

此時車身猛力一震,聽見重物連續擊在車板的響音,窗帘子讓狂風吹開,先是一柄大刀刺了進來,婦人忍不住驚呼,和曉書演進角落。

車裡頭傳出女人家的呼聲,車外騎大馬追趕的人似乎無比歡愉,他發出一聲長嘯,繼而狂喊:「貨在車中!」

曉書怔了怔,想著他意指何物,卻見大刀抽回,探人的是一張醜臉,沖著她笑得詭異,不再多想,她雙腳朝他臉上踢蹬,那漢子始料未及,結實地吃上一記,險些摔下馬背。

風中聽到他連聲咒罵,這下子他已有了提防,不一會兒,大刀又砍了進來,料准她們縮在角落,好幾次都快刺中奶媽的肩背。

曉書又急又氣,趁刀子砍入木板縫中不及拔出,她掙開奶媽的懷抱,小身子撲向前去,緊緊扯住持刀的腕臂,口一張,兩排牙狠狠地咬下。

奶媽發出震天價響的驚叫,圓滾的身軀正欲撲去,那馬上的大漢竟丟下刀,反手如住曉書的衣領,瞬間將女孩兒家瘦小的身子提出車窗。

「小姐!小姐哇啊!」劇烈的顛簸將婦人震倒,她往後倒栽,後腦勺敲到硬物,人便暈厥過去,任著前頭不知情況生變的吳師傅駕車奔逃,沖入漠漠雪原。

逮到一個女娃兒,那醜臉大漢似乎頗覺滿意,馬連登時慢下,他沒把曉書放在眼裡,正是犯了致命的錯誤,才眨眼,銳光閃過,跟著胸前溢出熱呼呼的液體,定眼一瞧,竟是自己的血。

天寒地凍的,傷口不覺得痛,只是震驚,太過、太過震驚,那女娃兒不知何時變出一把匕首,對著他當胸劃過,那對眼兒沒半分驚恐。幸虧他衣襖甚厚,要不,這一下足讓他見閻王去了。

她反應奇速,抓準時機翻身下馬,頭也不回地往雪坡下跑。

那醜臉大漢終於有所反應,怒吼一聲,顧不得傷處,驅馬追來,想再次提舉她的后領,曉書一個轉身,匕首再奏奇功,刺中男人的臂膀。

他又是怒罵,飛身朝奔跑的她撲下,曉書拚命扭動、拚命揮舞右手,雪地上穩不住腳,一大一小的身影如同滾球般,隨著傾斜的坡度下滑。

不知轉了多少個圈、打了幾十個滾,曉書只知要緊握著匕首,那是她唯一的護身物了,身子隨著自然的力量擺弄,頭昏了、眼也花了,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神智不由得打轉兒……

她模糊想著,壞人教自己纏在這兒,又有吳師傅在,奶媽至少是安全了……

血的味道。

它讓那入侵領域的異味引出洞,在草叢中窺視著。

是不小心摔下雪坡的生人?!

它暗自思忖,銳眼瞥見那小小身形握著的利刃,又瞧了眼伏在不遠處、滿身鮮血的男子,情況有些兒耐人尋味。

一聲嚶嚀,那女孩兒醒了過來,它壓低頸背,靜靜做一個旁觀者。

曉書緩緩移動幾要凍僵的四肢,一時間不知自己怎會如此,直到瞧見握在手中的護身匕首,才猛地憶起一切。眼眸一抬,見那惡漢躺在雪地,不知是死是生。

她喘著氣,費了些氣力才直起身軀,稍稍舉步,右小腿兒一陣疼,她痛得跌在地上,恐怕是傷了筋骨。

咬著牙,她扶著小腿肚兒按壓了會兒,才半拖半爬地趨近那人,伸出手在他鼻下采了探,尚有氣息,她不由得苦惱,真正遇上一個大難題。

該怎度做?她思索著。

若心夠狠、夠理智,手中匕首一刺,趁他傷要他命,要不如此,自己行動不便,荒野雪地,也不知躲到哪兒去?等他清醒,死的便是她。

利刃高高舉起,她胸口起伏,由輕緩轉為劇烈,雙眸緊閉!可能是天寒,也可能心中委實難以決定,她手腕有些兒發顫,僵持許久,匕首落了下來,卻沒刺入對方血肉之中,只軟軟地垂在一旁。

愚蠢。

暗處中,窺視的眸閃爍著譏諷的流光,嘲弄地撇了撇嘴。

論狡詐,它的族群是出了名的,那男人細微的舉動逃不過它的眼。

人性本惡,該要貪婪自私,跟狼性無甚區別,這是生存最高原則,緊要關頭,對敵方仁慈便是待自己殘忍。

人不為己,天誅地減,千百年來一話,從未錯過。

像要印證它的想法似的,伏在雪地的漢子驀地翻身躍起,在曉書恍柙之際,匕首已落入他手中,他胸前口子的血早已凝結止住,醜臉上露出參差不齊的黃板牙,嘿嘿地發出笑聲。

「你這娃兒心倒好,怎麼?殺不了一個手無寸鐵、又昏迷不醒的人嗎?呵呵呵,現下我醒了,活跳活跳的,還有把匕首在身,你不必顧慮,儘管撲上來便是。」他說著風涼話,利刃在兩手間交互拋握,戲耍地繞著她。

即使萬分驚懼,曉書也掩飾得極好,白團兒的氣息噴出口鼻,兩頰凍得發紅,她委坐在雪地上,雙眸清澈,戒備地盯著他。

「你待如何?」心中並不後悔自己方才的遲疑,若情勢倒回,她仍是下不了手殺人的。「我身無分文,你搶錯對象了。」

沒有驚叫、更無討繞,這小姑娘鎮靜得教人愕然。

他粗眉一揚,面容變得猙獰,戲耍人不成,自討沒趣,一股火惱了起來。

「正是搶你。」

曉書不語,等待他將話說個明白,內心深處隱隱顫動。

貨在車中。

她思緒轉著,一個模糊的念頭正在成形,本能的,竟害怕聽到解答。

「你可是京城大商賈沈氏家族的小姐?」他明知故問。

曉書被動地點點頭,聲音力求平穩,「我是沈曉書。」

「嘿嘿嘿,是沈家小姐便對啦!老子管你叫啥兒!」他瞥了眼她的左手,將曉書當成被逼入角落的小動物耍弄。「咱只知道要找個殘手的丫頭,你條件挺合的,九成九就是啦。」

「找我有何指數?」她問,雖不願坐以待斃,卻苦思不出逃走的方法,只有拖延時間,多得一刻是一刻,真是在劫難逃,也得弄清楚一切緣由。

如他這種匪類,專做沒本生意,長年在刀口劍尖上討活,感覺自然靈敏了些。

空氣中有抹突生的緊繃,彷佛這一舉一動,全落在第三者眼底。

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撫了撫頸后沒來由豎起的寒毛,眼光警戒地觀察周遭。什麼也沒,只除了雪,和前方半覆箸雪花、雜亂無序的草木叢。

他媽的,見鬼了!他心中暗罵,怕是江湖走踏久了,膽子卻愈練愈小。接著視線一調,見那古怪性子的丫頭靜靜凝著自己,他面容稍整,清清喉嚨道:「有人給銀兩,要老子取了你的小命,嘿嘿,你可值錢了,呃,不,倒要說沈府小姐這身分值錢,要不你這半瘸不殘的,還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

微微一怔,曉書臉蛋白了白,已無絲毫血色。

片刻,她音調靜然地道:「你收了沈家哪一房姨太的錢?還是我大娘?抑或是……我那幾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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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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