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可如今串鈐子讓此人取下,光看他握在掌中,她一顆心都獰了起來,不喜歡呵,就是……不喜歡。

「公子?」見他眼睫稍動,好似回魂了。

褐目一張,鋒芒流轉,瑤光教那高深莫測的幻色吸引,是人的眼睛嗎?她怔怔想著,嗅到緊繃的氣息,身子不由得離他遠些。

「多謝……姑娘。」他彷佛知曉眉眼太過凌厲,收斂了斂,緩聲道謝。

「呃,我沒幫你什麼。」瑤光起身欲走。

「是我不對。冒犯了姑娘。」他對著她背影道,氣虛地咳著,勉強又說:「自小我就有心窩痛的毛病,我是……這幾日才由京城遷移來此的,這邊好山好水,適合養病。」他唇角無奈地上揚,雙目瞧著緩下步伐、半轉過身的瑤光,「家人將我看顧得緊,我是趁黑溜出來岸邊散散步的,沒想到老毛病又犯了,才會捉了姑娘的手,若有唐突之處,真的對不住。」末了又咳了起來。

瑤光不知該不該相信他。「你病著,快回家去吧。這兒夜來水凍風寒,你、你別再待下。」她朝他微微福身,掉頭離去。

若教他知悉她的身分,莫不嚇壞了他?!瑤光如是想,卻不知身後那對詭異的眼,已將她看得透徹……

半鬼半仙體,卻有人的思維?呵,有趣。

在抓握她的手時,便知她非生人,無鬼魂的虛幻,無精怪的妖邪,仙靈之氣雖淺,卻十分清明。再有,她的笑頂可愛的。

吞噬這樣的靈體,應該能助長他恢復傷勢。

無色的面容灰沉蒼白,想起抓鬼老道刺在心窩那一劍,他全身關節盡僵,褐色的瞳燃燒熊熊熾焰……

明知不該想,瑤光好煩好煩,就是控制不住思緒。

「靜心。」一貫溫和的中低嗓音。

靜心!靜心!他又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澎湃?!此劓,他正自教她結手印時氣貫之處,修長的指按在她手背上,兩人肌膚相觸,微微刺麻、好生燒燙,她感受著,心音急促,如何靜得下來?!

「我、我忘了下一個該怎麽打,是左手食指在上?還是右手?」不是忘,是壓根沒記起來過。他若保持距離、以口述教導,瑤光說不定學得快些。

「結印要意隨心行,重氣法,不僅順序要對,口訣亦是。」他長指施力,將瑤光糾結成團的十指震松,語氣溫和中帶著少有的責備,「心不平氣不和,如何意念貫通?你既然要學,就好好學,別浪費我苦心教你。」

「是我錯……對不起。」她望入那對靜謐無波的眼瞳,很快地垂下眼睫,重新盤腿坐正,聲音持平,「我會好好學。」她不想他生氣,雖不曾見他發脾氣的模樣,但流露在言語上的責備,已教瑤光難受。

深深瞧著她,文竹青內心實是波折起伏,他多久沒動怒?

一向是心如止水,凡事淡然面對,他不沾世俗情愛,在陰冥界中一切清楚分明,善則賞、惡則罰,如規如矩,刻畫出嚴謹而安全的範疇,任凡間人情世事!來到森羅殿的明鏡前,絕無虛言假象。

這般的歲月他過久了,也慣了,且到她的出現,引起不該有的興味,在止水中投下一顆小石,生起漣漪,添了亂。

見他遲遲不出聲,瑤光壓制體內千斛萬斗的情愫,雙眸直直凝在某點。

「我會儘力學的,待學成幾分,有了自保的功夫,我獨自在這水岸,大哥也能放心,屆時,你就毋需日日來教導我,倒也解下一個包袱,不必再受拖累。」她唇邊輕揚著笑弧,逕自合眼暗默口訣。原來,心與體可以分開,一個喊著疼,另一個卻能以笑相迎。

胸臆泛起怪異的刺疼,又是這莫名情緒,只在對著她才有的癥狀。

「你不是包袱。」

錯了。對他而言,她確是累他不少。

因她阻撓,他不得不親自出馬解決大聲嫂的事;受大哥所託,在此魔胎亂世之時,他得看顧她的安危;她流連不走,想陪著小豆子一段,卻未思量自己身上的陰寒之氣可能傷了那孩子,到得後來,仍是他扛下這個擔子,教一個孤兒奠定弘志,謀求生存之道;他對她說道,她不聽,教她法術,她又無法潛心修行。

再有,串鈴兒之事已教大哥知悉,大哥那句豪放狂語不時在她腦中盤旋——

本大師就不信,我沒法將妹子嫁他為妻!

會引出怎樣的風波,瑤光已不敢想。這般模樣,她不是包袱是什麽?忽而,她微微笑開,故裝無謂。

「是呀,我不是包袱。你要教我變成一坨包袱的法術兒嗎?那肯好玩啦,將來誰惱了我,我便念念咒語,把他變成不動不支聲的包袱。啊!」

瑤光輕呼,因他失態了,驀然間按住她的雙臂,細長黑眸中竟有痛苦的顏色,這一時分,平靜的假面正悄悄龜裂開來。

這凝視,如熾如火,兩個卻不敢稍動,怕一動,從此失掉維持的界限,到得那時,他與她何以自處?又何以相處?徒增痛苦罷了。

瑤光端詳著他的五官,仔仔細細的,在他眼中瞧見掙扎。

若是強求而得,也難暢快,她不要他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兩個走到這一步,她心中有憾,卻已足夠了。

「竹青……我想這樣喚你。」她笑得多美,溫溫柔柔的。「有些心中話想告訴你,就在此刻,就說這麼一次,你或者不愛聽,但聽過了,便把它忘懷吧,永遠也毋需記起……或許要我說出,我的心才可能獲得真正的靜然。」

「你別說……」他竟是怕,怕她的心底話教他無法承擔。眉淡蹙,他眼睫低垂著,柔音沙啞,「別說。」

心意已現,如何不說?!

「我說過,我不學你,無情水自流,我自知無力做到。可無情有無情的好,多情有多情的惱,我甘願受這多情結的果,不管是好是壞、是苦是甜,我是嘗到了,冷暖唯心知曉,不後悔的……」玉般透瑩的臉掛著兩行清淚,那唇仍是彎著美好的弧度。

「若我成了你的苦惱,竹青,我很抱歉,但過了今夜,我絕對會管好我自己,不再

侵擾你,也不再成為你的包袱,從今而後,我會專心一意學習,不讓你為了護我而受傷,我能保護自己。」

見他乍現迷惑,瑤光抿了抿唇續這:「大哥告訴我,靈通護體守護的是元神,那日你教熱水燒淋,肯定極疼……我不再那般任性,也不再衝動,我、我會學著看顧自己,儘快讓你放下擔當。」

結束一段話,她咬唇偏開頭,知道他幽深的眼神梭巡著她每個細部的表情,卻聽不到一句回應,然而,按著她上臂的掌力這麼緊,幾要掐疼了她。這樣……也好。

他與她便歸平靜,能漸行漸遠,然後再無交集。而她那些的自我多情,就埋在心中最最深處,只許自己知道。

這樣,沒什麼不好……

「姊姊,你都好晚才來看我,豆子想同你說說話,等著等箸就睡著了。」

女子坐在窗邊木椅,膝上一隻竹籃,全是些線料和綉針。「既然是睡了,怎還知道我來瞧你?」手邊縫綴未停,她頭抬也沒抬。

「我醒來,見衣服上的破洞補得漂漂亮亮,破鞋還補好、納新底,就知道是好姊姊來過啦。若不是姊姊,還能是誰?總不可能是黑頭吧!它別咬破我的褲子就謝天謝地了。」小豆子說得高興。

瑤光笑了出來,睨了他一眼,「快寫字,沒練好一百個字不準停。」

「唉唉,好,我知道。」持著毛筆寫下幾個字,他又是動頭又是動腳的。

聽見他哀聲嘆氣,瑤光仍是縫補著,靜靜問:「有話想說?」

「是呀是呀。」他乾脆放下筆,眨著眼睛。「好姊姊,豆子這話不說憋著難過。」

「那就說啊。」

「姊姊,你同竹青哥哥是怎麼了?」

「啊!」針沒捏准,直直刺入指尖,瑤光緊緊按住那滴血,如同緊緊壓抑住一份多情而得的苦楚。她將它理在深處,不想誰再來撩撥。

「哇!我、我找葯替你抹。」他急匆匆跳下椅子。

「豆子,不用找,這小傷沒事的。」她垂著頭重拾針線,淡然道:「你快練字,別想偷懶打混。」

「瞧啦,才提名字而已,姊姊就這反應了,若說你們兩個大人沒怎樣,那真有鬼了。」是有,他面前就坐著一隻。「你們倆真奇怪,一個來,另一個就不來,若不小心遇上了!就各坐一角,半句也不吭……你們吵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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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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