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今天是個盛大的日子,陸家在杭州長年來蒙受各方照顧,在茶業上得保名聲……」

陸夫人聲音雅氣,每說一句,旁人便將她的話重複,力道渾厚地傳送出去。前頭介紹觀禮來賓,說盡恭謙之詞,拉拉雜雜一堆,終於出現重點。

「今日承蒙不棄,眾人捧場,陸家的繡球招親添色不少。那告示已詳細寫着,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年及弱冠又尚未娶親的男子,皆可加入搶繡球的行列……」

沒她拋繡球,眾人搶個頭啦!滌心暗暗冷笑,雙手緊緊交握,已打定主意抵死不拋繡球。

「吉時已至,咱們這就開始,新娘頭遮喜帕瞧不清楚,就由老身替她拋了,繡球既出,姻緣由天作主。」

誰?!誰、誰、誰拋繡球?!聽這話,原先只涼半截的心直接掉到冰窖去了。

滌心神智尚未迴轉,那朵牡丹花般的紅繡球已由陸夫人手中脫離。

經過設計的繡球果然不同凡響,不多施力,已造成好大好高的拋物線。

眾人屏氣凝神,雙眼隨着移動的繡球而移動,只見它由高台上飛出,藍藍天際,小紅花球飛墜下來變成中紅花球,再飛墜下來變成大紅花球,然後砸入黑壓壓的人群當中。

每個人彷佛打出娘胎到現在,就為等這一刻。

頓時,台下亂成一團、擠成一團、打成一團又搶成一團。

「哇!我的,我搶到綉──」球字沒來得及出口,有人故意一挑,繡球脫離他的擁抱,翩翩飛了出去,墜入另一邊爭鬥。

「胖子,你是啥意思?!」煮熟的鴨子飛了,白花花的銀兩、白嫩嫩的美人兒啊,沒啦!飛啦!痛心呵!扼腕呵!全是這大胖子!

「俺沒啥意思啊!俺是想讓它多轉幾回,瞧,像朵紅花,飛起來挺美勒!」

這話聽了差些讓人氣厥過去。

「大海師傅,我頂不住啦!」人群中有人高喊,那朵挺美的紅花又飛將回來。

「唉,沒中用!」大胖漢子罵了句,見眾人如惡虎撲羊往這裏來,不等紅球落下,他跳起作勢欲抓,實則指尖發力,將它朝另一邊撥去。

「你肯定是個白痴!」讓熟鴨子飛掉的人瞪住他。

大胖漢子也不生氣,呵呵笑,「俺不是白痴勒,不過,俺常做菜喂一些白痴。」

緊張持續著,滌心覺得快要昏了,耳中亂烘烘,腦中也亂烘烘,卻不知繡球在人海中飛竄迴轉,好幾次就要大事抵定,偏偏不知哪兒出錯,繡球在緊要關頭似有生命,教好多人捉住,又從好多人手中巧妙脫逃。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至少,她的雙手是自由的,能比畫手勢,讓人知道她並非心甘情願,教眾人知道她是被強逼的,儘管這主意不甚高明總是一線生機。

想到這兒,滌心正要有所行動,忽地眾聲嘩然,她以為繡球讓人奪了,自己又無能為力,心頭一急,眼眶跟着一熱,眼看就要掉淚。

倏忽之間,一股風朝她而來,喜帕起了波浪,滌心仍兀自沮喪,直到那突來的雙臂對她襲擊,將她穩穩抱在懷裏,熟悉的體溫、熟悉的胸膛,滌心猛地回神,想要喚出聲才憶起自己有口不得言。

他不搶繡球,卻來搶她。滌心雙腳離了地,她遭人挾持,身子跟着他飛離高台,感覺幾個起落,耳邊聽到連串哀號。

「新娘子被劫啦!快看快看!新娘子被劫走啦!哎喲!」

「哎喲!哎喲!」

「別踩別踩,哎喲,我的頭啊!」

「閃啊!別讓他踩頭逃了!」很難閃,擠得水泄不通,不知閃向何處。

滌心的喜帕掉了,睜大雙眼,不能置信地瞧著現場。她在男子的懷中,而那個男子卻在眾人頭頂上大展輕功,匆促之間,還不忘對住她笑。

「四爺!接住!」人海茫茫,武塵和滌心循聲望去,一朵大紅花砸將過來,武塵袖風微帶,將那朵大引干戈的繡球連同懷中人一起抱住。

韓掌柜?!滌心又是一怔,發覺他的山羊鬍和嘴上的八字鬍歪得厲害,原來全是假的。接着眼光教一道粗肥身影引去,是大海師傅,像座巨塔般高高聳立,正呵呵笑地朝她揮手,還有跑堂大柱、二柱和其它人。

滌心笑了,唇不能語,淚珠圓潤晶瑩,一顆顆順着勻稱的頰滾下。

耳邊呼呼生風,武塵抱着佳人「踩」離萬頭鑽動的招親現場,提氣再奔一段,他忽地縱身飛騰,兩人穩穩落在某個富貴人家建造精美的屋頂飛檐上,滌心眼睛溜溜轉動,居高望下,眼前的亭台樓閣、屋院格局,分明就是陸府。

「最危險之地是最安全。」男子笑嘻嘻,抱着她柔軟的身子優閑坐在飛檐上,他修長的手指抬起一張玉容,朗聲問:「滌心,我搶到新娘子!你替不替我歡喜?咦,怎地不說話?不說話就是高興啦!瞧你歡喜得都掉淚了。」

明知她被點穴,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憐愛地為她抹淚。「這全是義母的主意,我同她談過,她硬是不肯取消招親大會,說道帖子已出、公告已發,若臨了改變,陸府的信用定要大大折損,所以,哈哈哈……」他忽地縱聲大笑,眼神深遠地望着滌心,忍不住俯首親親她的香頰,低啞地說:「為顧及陸府顏面,逼不得已只好用搶的了。」

「滌心,我不只搶人,還搶了繡球,你是非嫁我不可了,對不對?」大掌揉着滌心潔美的下顎,拇指有意無意順着朱唇的形狀遊走,引得滌心臉若霞紅。

「你不說話,便是應了我了。」俊逸臉龐露出詭詐的笑容。

滌心又好氣又好笑,首次見武塵耍無賴,心兒怦怦跳,又要忙着臉紅,一雙明眸瞪着,推開他直要貼近的頭,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雙手交叉揮動,又指了指他,再回來指著自己。

意思是說:她不能說話,要他幫她解開穴道。

武塵眉開眼笑,自有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吻你,你不答應,我吻了你,你自然嫁給我啦!」

他歡呼一聲,光明正大吻住了她。

唉唉……有口難言呵……

到山春已晚,何竟有新荼?

山頂應有雨,天寒始發芽。

采時林岤靜,烹處石泉佳,

持作私囊密,分送五柳家。

「滌心,爹成功了!呵呵呵,婆子,快來快來!」山林幽靜,蘇泰來叫聲響徹雲霄,驚起幾隻在枝頭歇憩的鳥兒。

聞聲,滌心和武塵雙雙由屋中步出,手牽着手。

「大少爺,你也過來瞧啊!」稱謂已成習慣,得了武塵這個半子,蘇泰來依然喊他大少爺。只見他滿臉欣喜興奮,雙眼發亮瞪住一株茶樹,「呵呵呵……白雪芽,百聞不如一見,這葉芽真的是白色的,又嫩又純,待製成茶葉,肯定是嚇煞人的香,呵呵呵……屆時,我要請徐老、王二叔、祥生兄全都來品新茶,喔喔,還有文先生跟馬老闆,他們上回打老遠來看我,定要邀他們兩位一起……還有還有……」他陷入半神遊狀態,嘴中念了一串名單,都是閑暇便上山同他下棋喝茶的老友。

滌心與武塵見怪不見,兩人相視而笑,大掌握住小手,緩緩踱出竹籬之外。

「爹到底比我厲害,那株茶樹終是發了嫩芽。」滌心唇邊帶笑。

武塵側首凝視着她,靜靜地說:「那株茶樹讓我想起獅峰頂上的大雨。」

與他心意相通,滌心知他思及何事,唇輕抿,含笑不語。

「你抱病上山,就為幾株茶樹,那時我在雨中找到了你……你不會知道,當時的我心有多痛、多焦急。」

不知不覺停下腳步,滌心用力握緊他的大掌,仰起小臉,眸中情懷濃烈,那流轉的眼波如醇酒醉人、如佳茗清澈,她徐徐啟口,吐氣如蘭。

「我的確不知你有多心痛、心焦,你背着我平治,我心中只盼著那條路綿延無盡,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永不和你分離。」

武塵咧嘴笑開,猛地將她擁進懷裏。

「哎呀,你壓扁車花了啦!」滌心笑罵着,趕忙將手中的扎花風車高高舉起。

「不打緊了,我很會修啊。」他特地向那個賣扎花風車的大嬸拜師學藝哩。

抱住滌心,他額頂着她的,氣息相互交錯,眼睛望住她靈魂深處。

「滌心……」

「嗯?」

「我想問一件事。」

「什麼?」

「你曾說……那個銅算盤是一個約定?」

滌心唇一抿,又是別有深意的靜笑。

「是如何的約定你願意告訴我嗎?」

滌心沒告訴他,只是踮高腳跟,讓紅唇印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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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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