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4-6.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4。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顧影吃驚地看着他，雙唇蠕動，卻說不出想說的話。

她驚慌都寫在臉上，逆風依然冷淡，問道：「你修行多久了？」

「我……」顧影歪著頭，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五百多年……是五百三十，還是五百六十……不記得了！」

逆風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說了一句：「原來還是一隻迷糊的妖。」

聽到這句話，顧影呆了半晌。想起凌落也是這麼說：妖精迷糊到你這樣的，我是長見識了。

她按下心裏破碎的思緒，道：「你既然早就發現我，為何不抓我？」

就算她有五百年道行，他只是十歲稚童，獵妖師是妖的剋星，她也是只能束手就縛。

逆風似乎是笑了下，道：「我為何要抓你？這座人間，鏡妖已經不多了。」

「你想知道什麼？」顧影雖然迷糊，但是她不傻。數百年來，追着自己跑的各界眾生，無非想利用她來窺視人心，掌握他人弱點。法術低微的她，已經被抓過無數回，每一次都被封印在鏡中淪為奴隸，直到那一次，遇見了他，宿命從此改寫。

逆風想了片刻，才道：「我想知道，我母親在妖界過得可好？」

是的，他是頂級獵妖師，他是寶三爺的親外甥，他母親正是寶三爺唯一的妹子。但是，他父親，卻是一株芍藥。

頂級獵妖師，自己本身就有一半妖的血統。這是多麼尷尬的處境？他抓妖獵妖，妖界不容他。而人間，把他當成妖來看，也不承認他是一個人。

顧影心中一片鈍痛：凌落，是我害了你！

她掩蓋住內心狂亂的思緒，口中說道：「她很好，行遠哥哥對她極好。」

逆風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又問：「何默是哪界眾生？」

如果說何默是人間之人，逆風打死都不會相信。這個人身上透露著古怪的氣息，而且能夠識破他佈下的結界，打傷了顧影，這不是人間之人能做到的。

顧影驚覺於他的聰明，不答反問：「你知道世上除了神界妖界，佛界魔界，人間地獄六道以外，還有一個修羅道么？」

逆風臉上終於有了淡定以外的神情：「你是說，他是修羅界的修羅？」

顧影點了點頭。

「他抓你想做什麼？」鏡妖，想抓她的所有眾生，無非是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因為鏡中看人，最能看出人心最深處的靈魂。

一句話概括，她知道的太多了！

顧影苦笑，她怎麼解釋得清楚，何默抓她的目的呢？尤其，是跟逆風解釋！

好在，逆風也不追問，他不太感興趣。他淡淡的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回妖界去吧！」

顧影搖頭。她留在這座人間，是為了找凌落，找到了，又怎麼肯回去呢？

「我不回去。」回到偌大的妖界，也是一片孤獨。鏡妖稀少，其他妖類怕被她看穿，都跟她保持着距離。不如人間，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就會毫無顧忌跟她來往。

當年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又怎會認識凌落？

逆風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現在我還能保住你，你就暫時留下來吧。」

「你是獵妖師……」顧影說不下去，難道她要說，你是獵妖師，在家中養一隻妖，這不合情理。難道，非要他將她獵殺，才算正常？

5。愛似飛蛾撲火轉眼燃燒

逆風依舊神情淡淡，他非常認真地看着顧影，道：「我若想獵你，你覺得你還能活到現在么？」

以他的能力，隨便一招，就能置她於死，或者，將她永遠封印在鏡中，永世不得出頭。顧影唇色有些蒼白，她默默地轉過身，跳進鏡子裏。

逆風看着鏡中懸浮那個凄美的身影，心頭沒來由地刺痛了一下。

他微微皺起眉頭，不明白這種刺痛從何而來。搖了搖頭，他將注意力放在桌案書冊上，繼續翻閱獵妖術。

這個男人看書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么？每天就這麼翻翻翻，話說回來，他的能力，早已經超越書中內容，或許，他在尋找什麼？

不管逆風在做什麼，總之顧影就這麼被他留了下來。除了那日問過她一些問題，他沒有什麼想問的。

逆風從此將鏡子放在身上，需要出門獵妖的時候，也帶着這面鏡子出門。

陰風陣陣，面前是一隻吃人的樹妖，所以當地百姓找上了水月門，逆風自動請纓接下了這個差使。

「逆風，你這個人妖，也配獵妖？」樹妖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凶神惡煞的獠牙。人身，妖頭，有些可怖。

逆風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道：「獵你，足足有餘。」

話不多說，逆風迅速劃下結界，桃木劍倏地刺出。

兩人動作是何等之快，顧影躲在逆風身上的鏡子裏，也感覺到晃得頭暈，尤其是，逆風的獵妖結界對妖具有削弱的影響力，她只是只不勤修行的小鏡妖，哪裏受得住元神的渙散。

半柱香時間，結界被打開，樹妖成功地被收進了乾坤袋中。

逆風系好袋子掛在腰間，將桃木劍背在身後，正打算打道回府，卻突然怔住。

「顧影！」他連忙拿出鏡子，看到裏面那隻妖身影有些透明，她的元神正在流失！

逆風倏地伸手進入鏡子，將顧影拎了出來，虛空在她眉心畫了一道定身符。然後，將人——不，將妖抱起，點地掠空奔向一旁的山洞。

顧影喝了三碗符水，她終於凝聚起元神。眯着眼睛看見逆風無可匹敵的容顏就在面前，她忍不住伸手撫摸。

逆風本想避開，卻聽見她說：「凌落，就算愛似飛蛾撲火轉眼燃燒，跟你在一起註定是我的劫難，我也無怨無悔！」

她在說什麼？逆風被她臉上迷茫的哀戚震住，為什麼她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她像是在看他，話卻不是跟他說的！

「顧影，凌落是誰？」他淡淡問道。

顧影臉上現出凄艷的苦笑，道：「我的債主。」

說着，就暈厥過去。

「五百年道行，捏死你如同吹死一隻螞蟻，還有比你更丟人的妖精么？」逆風搖頭嘆氣，將顧影緩緩放平躺下。

然後，帶着疑惑的黑眸，端詳着她的臉。

妖界中人大都自戀，而他們確實有自戀的本錢。光是看自己獵過的無數精怪，就知道，妖精大多美貌。顧影的姿容，稱得上是沉魚落雁，人人都說安妍兒是天下第一美人，逆風看來，顧影比安妍兒還要多一種美。

——如果，凄美也算是美的話。

突然，逆風的目光落在她的頸間，白皙的膚色，優美的鎖骨上，掛着一枚青銅戒指。

6。錦瑟無端五十弦

青銅戒指粗獷，對於顧影這樣嬌柔的人身，帶着這樣一件飾物很不搭，透著十分的古怪。

逆風將那戒指拿了起來。

「為何，這戒指竟然如此熟悉？我在哪裏見過？」逆風喃喃自語。

青銅發出晦暗的光芒，令逆風產生了不由自主的感覺，他將戒指套入自己的左手無名指，該死的契合！

突然，電光火石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轉瞬即逝。

逆風作為頂級獵妖師，對於精怪幻化之術的抗力非常強大，很快他就恢復了神智，將戒指拿了下來。

但是，這不像是妖術，反而像冥冥之中的牽引，尤其這種牽引力，感覺還是正道之術。

「罷了，該來的遲早會來。」

當晚夜宿野林，顧影悠悠轉醒。她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坐了起來，身上掉下來一件男人的外袍。

她意外地抬起頭來，看向坐在火堆旁的逆風。

「你這隻不中用的妖，我怕你會被凍死。」他淡淡地道。

顧影氣結，脫口應了一句：「誰說我不中用了？你見過哪只妖是怕冷的？」

「對呀。」逆風徑自翻烤手中的野味，頭也沒抬：「妖界四季如春，沒有怕冷的，但是，這裏是人間。」

顧影無話可說。

是呀，這裏是人間，所以她除了生命長短不受人間法則的限制，其他生活上的習慣，都被迫改成跟人間之人一樣。

她會肚子餓，會冷會熱，還會……愛人，卻踩碎了心，都流不出一滴淚。

逆風遞過來烤好的肉，顧影警惕地問：「這是什麼肉？」

看着她猶如受驚的小白兔，逆風忍不住笑了，道：「山鼠。」

顧影連忙拍拍心口，忍住反胃的感覺，甩過頭去，道：「我不吃。」

「那你吃什麼？」逆風將烤肉放回架子上。

「我……」說起來，顧影還真的有些餓了。她朝逆風看了一眼，道：「你把我放回鏡子裏去吧。」

鏡子在他懷裏，她沒辦法自己回去呀。

逆風反問：「回鏡子裏，你就不會餓？」

「我變東西出來吃，總可以了吧？」顧影噘起了嘴，不服氣地道。

逆風又笑了，道：「以你這種三腳貓的法術，你認為在我身邊能夠變出什麼來？」

總之，不管怎麼樣，他就是要逼她吃山鼠肉就對了！顧影被氣到了，她拉大了嗓門，道：「吃不吃，餓不餓是我的事，你幹嘛要逼我吃？」

逆風愣了。由於自己半人半妖的身份，他向來待人疏離，不會勉強別人做任何事情，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冷血，不想管別人任何事。

從小住在水月門，對於專心培養自己的舅舅，對於青梅竹馬的表妹安妍兒，他都沒有親近過。

但是，不知道為何，從第一次在鏡子裏看見顧影開始，他就忍不住想對她好。

記得十二歲那年，顧影關在鏡子裏，足足有半個月一動不動，他嚇壞了，趕緊丟了很多食物進飛鳳鏡，還有水。

那時候他的道行不足以將她拎出來，怕她是不吃不喝餓壞了，沒想到倒水進去才差點淹死她！

這隻笨蛋鏡妖，以為是他不小心打翻的水，但是在結界渾厚的水月門，她也不敢跳出來。

最後，還是他把水倒了，她才撿回一條命。

這隻鏡妖，說起來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阿姨了，為何他總覺得自己想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