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徒留回憶知晝暖
【那些被我刻意淡忘的過往，經你提醒，變得歷歷如新起來。從不知道，你一直珍藏著這些細枝末節。】
輪到蘇意唯這一桌的時候，周圍人大多知道她和新郎的過往，所以無人好意思帶頭刁難。生怕無意觸動她哪根弦，從而引發戰爭。
反倒是新娘看氣氛尷尬，以為同學之間不好鬧得太過，於是主動端起酒杯跟大家致意。
「子君剛喝太多了，這一杯我來吧。」
說罷一飲而盡。
難得一見如此落落大方的新娘，於是眾人皆起鬨鼓掌，氣氛登時有些熱絡起來。
在一片喧嘩之中，蘇意唯顯得格外安靜。
不得不承認，新婦舉手投足間皆是渾然天成的溫婉優雅，跟自己，截然不同。
交往過七分的女生轉而再去交往滿分的姑娘，個中差別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體會出來，尚子君當然不傻，所以他對現狀，大概是滿意的吧。
起碼他看向新娘的眼光帶著三分溫和，與對待外人喜怒不行於色的態度相比，應該是把她劃分到了「自己人」行列。
蘇意唯想起上大學時，追尚子君的人不少。
比她貌美者有之、溫柔者有之、善解人意者有之，她曾親眼看過中文系系花寫給他的情書，聲情並茂引經據典的描述連她作為局外人都要被打動了。
伸腳踢踢正在給她剝柚子的尚子君，難得正色地問：「你就真這麼鐵石心腸？」
剛剛被深情告白的男子連頭也沒抬：「因為她不是你。」
自此之後，蘇意唯就從不怕在跟同性的比較中敗下陣來。
因為她深知自己最大的資本是尚子君愛她，不遺餘力，不問理由。那種篤定能讓她從容面對男友身邊的朵朵桃花。
她也曾捫心自問，完美如尚子君，究竟看上自己什麼了？
論姿色，她僅僅是長得「還不錯「而已，遠達不到傾國傾城的蠱惑級別；
論個性，她牙尖嘴利咄咄逼人，處處不留餘地，別人愛你的時候贊你一句鋒芒畢露，不愛的時候大概也只能落個尖酸刻薄。
思來想去，她只能歸結為，他們不過是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遇上了彼此而已。
而這一個「恰到好處」，卻足以將尚子君牢牢拴在身邊，這個認知一直維繫到他突然消失那天。
那個時候甚至天真以為，即便分開，二人日後再戀上的人也都應似彼此模樣。
可今天親眼見過新娘方知道，這段感情，是你比我先走出去了。
思緒被拉回到現實，蘇意唯終究沒有起身，她連作為旁觀者刁難新人的興趣都沒有。
就那樣默默喝光杯中酒，看著琥珀色的液體一點一點消失，胃裡有個地方暖了起來，心卻越來越冷。
抬眼時跟尚子君視線交匯，她嘴角勾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但尚子君卻看到了。他想伸手抹掉那個笑容，卻遲遲沒有動。
右手被陸盼輕挽著，溫熱的觸感徐徐傳來，把他狠狠鉗制在當場。當初既然義無反顧選擇了離開，那今時今日就更沒有畫蛇添足的理由。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拉著新娘走向下一桌，再未回頭。
看那對身影相攜走遠，蘇意唯想，自己參與這場戲的部分也該謝幕了，又不是主角，何必非要等到完場？
於是，悄悄拿起包，走了出去。
從大廳到酒店門口要途徑新娘休息室，出於本能，蘇意唯路過那扇門的時候下意識瞥了一眼，卻發現門上名牌四周竟然點綴的是瓊花，一時心驚。
那是她家鄉的花！
小小的潤潤的白色花瓣，因為過於素凈，所以從未見過在婚禮這種場合出現。
原來她在研究生寢室曾養過一盆。
其實這花並不好養，種子採摘下來必須沙藏，然後將種殼軟化之後才能播種。雖然各種土壤都能適應，但若不經常澆水鬆土，花苗就很難破土而出，而且還不能暴晒。種種瑣碎，真比《紅樓夢》里被劉姥姥吃到嘴裡那盤茄鯗還要複雜。
蘇意唯那一盆被她悉心照料得極好，有次尚子君來探望她，隨口贊了那花。
沒想到蘇意唯一下得意起來：「你這種不識貨的假洋鬼子終於也開眼了一把，這花是我日後給自己當嫁妝用的，當然要拿得出手才行。」
本以為尚子君會大笑不止，沒想到他卻正經地點點頭：「是比拿整車零食陪嫁要上檯面多了。」
她從沒想過，他的婚禮，會有她當初戲言的「陪嫁」。
「你怎麼在這兒？誰請你來的！」耳邊有人叫囂著，把蘇意唯從回憶中硬生生拉出來。
尚子君的媽媽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用像見了鬼的目光檢視她。
對了，整個婚禮，尚夫人由始至終都在跟貴賓們周旋，沒看到躲在角落的她也屬正常。
「您別擔心，我沒打算砸場子，這就要走了。」
但是對面的貴婦人顯然不相信這番說辭：「今天這種日子你也敢來，絕對沒打什麼好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來訛錢的？不是給過你封口費了嗎？嫌錢少？我就知道你這種女人，人心不足！」
你看，生活其實就是這麼可笑。那個差點變成她婆婆的人正在隨時有人經過的酒店走廊，用最惡毒的辭彙詛咒著她，句句不留情面。
早一點，她們可能進同一個家門成為至親，可就是晚了那麼一點，便勢同水火了。
蘇意唯平靜地從手拿包里翻出一張皺巴巴的收據，深淺不一的褶縫甚至都能窺出歲月痕迹，怕是有日子了。
「封口費？您說這個？我一早就捐給聾啞兒童基金會了，抱歉一直忘了把收據給您。我一健全青年，就靠一張紙可封不住嘴。多說一句，捐款用的是您名字，這麼大筆錢，也算積陰德，我想您這歲數應該比我需要。」
假裝無視對方漲成豬肝色的臉，她又緩緩開口：「至於其他損失，倒是應該跟您算算。你兒子這幾年一共燒壞過我四個鍋，打碎20多個碗，養死兩盆仙人掌，還弄壞過一個抽水馬桶，按原價摺合人民幣的話，差不多是960多塊錢，四捨五入一千塊討個吉利，您也不在乎損失這個零頭吧？子債母還，不方便給現金的話，打到銀行卡或者支付寶也可以，我不介意把我賬戶發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