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別久不成悲

【這世上最可悲的事，莫過於你已經開始往前走，而我還留在原處，畫地為牢。】

第一次遇見蘇意唯，是在尚子君的婚禮上。

她穿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鏤空針織小洋裝，長發微卷，被新郎媽媽堵在新娘休息室門口。

傅司南發誓，自己絕不是一個喜歡「聽牆角」的男人，可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過狗血。

本該在大廳迎來送往的男方媽媽如見到殺父仇人般死盯着面前的女孩，嘴裏還接連不斷質問。

「你怎麼會在這兒？你是怎麼進來的？」

過於八點檔的惡俗台詞讓人不禁懷疑，這個熱衷於八卦和麻將的上流貴婦是不是中電視劇的毒太深。

傅司南想逃離現場，可他站的位置實在不怎麼有利。進退不得之下，只得在原地繼續看熱鬧。

不過顯然，他不是「事發現場」最無奈的人。

因為被質問的女孩臉上已經呈現出近乎扭曲的神情。

雖說來參加前男友的婚禮聽上去就是件狗血的事兒，但真的有必要狗血得這麼徹底嗎？蘇意唯自覺額頭已經冒出了數條黑線。

話說幾天前，當消失許久的尚子君突然敲開自家大門奉上請柬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有遭遇這種戲碼的覺悟了。

有多久沒見過他了呢？

路口那家常去的便利店換了老闆、她新買的手機已過了保修期、連樓下李奶奶家的妞妞都從幼兒園大班畢了業……

其實，也不過就是300多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原本親密無間的兩人變得形同陌路。

是哪句詞里說過來的？

「夢中未比丹青見，人間別久不成悲。」不得不佩服，古人確實有真知灼見。

再濃稠的想念，在時間無聲洗滌下，終究也會褪色成虛無。

就像現在。

曾愛得死去活來的兩人不過只是隔着一道門，卻猶如楚河漢界橫亘在中間，誰也不肯輕易踏出半步，生怕越了限、落了下風。

樓道亮得有些刺眼的白熾燈依然掩蓋不住對面那人周身散發的光芒。

眉目英俊、身材挺拔。蘇意唯沒法不承認，當年純視覺系生物的她就是被這樣的外表給迷住了。可後來被現實狠狠教訓過才發現，其實男人最最靠不住的，就是皮相。

「不打算請我進去？」沒有寒暄，沒有假模假式的「最近好嗎」，上來就直奔主題，尚子君的風格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蘇意唯將大半重量倚在牆上，自認回絕得已經夠直接。

可她顯然忽略了尚子君的執著。

這個男人要做的事，從來沒有一件是做不成的。包括當初死皮賴臉地追求她，也包括現在厚顏無恥地擋住她要關門的手。

站在那扇曾經無數次出入的門前，尚子君心裏陡然生出些物是人非的凄涼。

曾幾何時，這間一室一廳的小獨單是兩人言笑晏晏的避風港，而作為男主角的他如今卻被用對待陌生人的方式拒之門外。

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又能責怪誰呢？

看看門上的大紅福字，那還是他親手貼上去的。

那個小年夜，剛剛調好的漿糊冒着熱氣，蒸騰著米香的黏稠，刷上一張張質地並不算好的紅紙，一不小心，手掌也染上劣質的紅色。

可沒有人在意這些，他和她笑鬧着、折騰著，把福字貼滿屋子裏所有的門。

彼時蘇意唯還嘲笑他，明明長著一副海歸的時尚面孔，骨子裏卻是傳統到極致的老古板，這些年節的老例兒比婆婆媽媽們還要熟悉。

其實並不是古板，只是固執相信遵循那些傳統習俗便可以帶來天長地久的圓滿。

而他，不過是想要跟她分享這份圓滿而已。

小心收起從記憶滲出的酸澀，看主人沒有讓客的意思，尚子君乾脆脫下鞋子直接從蘇意唯身旁擠進屋子裏。

已是十月末的天氣，僅著棉襪踩在木質地板上還是感覺有些微涼，而那股涼意在瞥見女主人蹙眉的表情后從腳底疾疾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

刻意忽略蘇意唯那種發自體內的抗拒，尚子君大喇喇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我喝果汁就好，咖啡也行，最好再有碗面。」

「想吃飯下樓右轉就是餐廳一條街，煎炒烹炸豐儉由人，只求你馬不停蹄離開我的視線。」

尚子君沒理會話語里顯而易見的諷刺，起身熟門熟路走進廚房自己翻找起來。

冰箱有牛奶、雞蛋、水果和一些蔬菜，但以他的廚藝，能自由發揮的材質實在不多。只得懨懨關上冰箱門，從櫥櫃拿出鍋子接了水，又抓了把窗枱罐子裏的中藥材，然後從放零食的大抽屜翻出兩袋泡麵，抬頭問了句：「你吃么？」

那一連串動作太過自然，自然到好像他還是這裏的常客一般。

蘇意唯強忍住飆髒話的衝動：「以一個前男友來說，你會不會太隨便了一點。「

尚子君不以為意地笑笑，自動理解為這是「不吃」的意思。於是把面放回去一袋，徑自開火煮起自己的份來。

蘇意唯見攔不住，索性不再理會他，盤腿坐回沙發，繼續看剛才沒看完的漫畫。可那些黑白線條的四格卻在眼前幻化成無數重影，攪得她心神不寧。

這場景在他們之前戀愛的歲月里曾經出現過很多次，一人佔據着廚房洗手作羹湯，另一人則自顧自在客廳看電視玩電腦等吃飯，只不過當時廚師的角色一般都是蘇意唯扮演。

跟她戀愛的四年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只學會了煮泡麵，說再直白一點，是學會了「使用天然氣」，而這對原本連電磁爐都不知道怎麼用的人來說，已經是難等可貴的進步。

大概五分鐘后關了火，懶得再找碗，尚子君索性端著鍋子走出來，泡麵的香味很快充斥了小小的客廳。調料味兒摻雜着蒸騰的水汽徐徐瀰漫，卻沒辦法緩解兩人之間那抹冰封。

廚房確實是個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方，泥土裏的粗糙食材經過幾道工序的淬鍊打磨就能變成口中的珍饈美味。地點一樣、烹飪方式一樣，連人都沒變，少了的，只是那一味名為真心的佐料罷了。

尚子君一邊腹誹自己受《舌尖》系列影響太深，一邊大口大口吃着面，彷彿真的餓了很久。

實在受不了這種自來熟的詭異氣氛，蘇意唯索性抱起漫畫從沙發另一端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卧室走。

尚子君突然喚住她，然後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喜帖，扔在茶几上。

「本周日花園酒店，人來就好，紅包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