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一)

煙花(一)

病房門就在這時候被推開了,呂斌闖了進來,他渾身濕透,從頭到腳都滴著水,模樣非常狼狽。

「你還來幹什麼。」卓莠琴又沖他吼開了,「你趕緊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們小然污染了你!」

呂斌卻站着不動。「你真的要回美國去嗎?」他望着喬然,焦灼的、迫切的問。眼睛裏充滿了祈求的、哀懇的神情。

卓莠琴逼近了他,緊盯着他,好似要把他看穿了一般。「不回美國,難道要留在這裏,繼續被你的家人羞辱嗎?」

呂斌歉疚的看了卓莠琴一眼,目光又投注在喬然的臉上。「那絕對不是我的意思,我完全沒想到,我媽會那樣對你。」他滿臉的痛楚和憐惜。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但是……」喬然眼底充滿了淚水,她咽聲說,「就算知道,你也改變不了什麼。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你媽說得沒錯,人言可畏,我只能遠遠躲開那些流言蜚語,才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

呂斌感到肌肉緊張,血流加速,有股熱氣往他眼眶裏沖,他控制不住自己熱切而激動的聲調:「如果……我也想去美國呢?那樣我們還有沒有可能?」

喬然呆住了,難以置信地望着呂斌。卓莠琴那怨恨的眼神也消失了,忽然浮現出一抹說不出的欣慰和期待。

喬嫣和尉遲弘也都呆怔著,他們都沒有料到,呂斌會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

喬然那烏黑的眼珠逐漸被淚水所濡濕了,兩汪淚水似兩泓清潭,盈盈然的浮漾著,她低聲啜泣,抽噎著說:「那樣你爸媽會恨我,我不能這麼自私,你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不全是為了你,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呂斌言辭懇切,「我爸媽以前總念叨著,希望我能出國留學,但我這人沒什麼出息,當個警察,抖抖威風就心滿意足了。幹了幾年警察

后,覺得沒意思了,想換種活法,卻苦於沒有更好的機會。現在正好,你是美國籍,我只要和你結婚,就可以移民了,趁著現在年紀不大,還可以到國外讀書深造,再找份工作重新開始。我們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最喜歡說人閑話,我早就煩透了,能夠遠遠躲開她們,我會很開心的。」

喬然眼睛迷濛的看着呂斌,呂斌也對她痴痴的凝望着。

「我們先出去。」喬嫣挽住卓莠琴的手臂,輕聲說,「讓他們單獨談談。」

卓莠琴嘆息著站起身來,和喬嫣、尉遲弘一道出去了。

喬然用那對哀哀欲訴的眸子注視着呂斌,淚光在她眼睛裏閃爍。

呂斌在床沿坐下,彎腰望着她。「對不起,喬然。」他沙嗄的、哽塞的說,「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真的要和我去美國嗎?」喬然有些心神不安地問,「為了我和家裏鬧翻,不值得。」

「大丈夫一言九鼎。」呂斌擲地有聲,「我也不會和家裏鬧翻,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處理好。」

喬然渾身顫抖,滿面淚痕,眼底卻閃爍起希冀與渴求的光彩。

呂斌伏下身,擁住她顫慄著的身子,他身上的雨水弄濕了她,他的淚混合了她的。

外面下着相當大的雨,而且風聲瑟瑟。喬嫣、尉遲弘和卓莠琴三人站在窗邊。窗外夜色幽暗,寒風呼嘯,雨點疏一陣、密一陣的緊敲著玻璃窗。喬嫣一顆心也被風雨聲攪得惴惴不安。尉遲弘微蹙著眉梢,不知在想些什麼。卓莠琴則困惑的、迷茫的望着窗子。喬嫣摸不準母親的心思,很擔心她會對尉遲弘發難。

終於,卓莠琴在看了好幾次窗子后,緩緩開了口:「謝謝你,救了小然。」

卓莠琴這話顯然是對尉遲弘說的,頓時間,尉遲弘和喬嫣都傻了。尉遲弘很快回過神來,禮貌地說:「那都是我應該做的,沒什麼。」

卓莠琴望望尉遲弘,又望望喬嫣,她的臉色憂鬱而愁苦。「如果你真心愛小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她幽幽吐字,「之前你不是說,願意接受我提出的任何考驗,這話還算數嗎?」在經歷了喬然的生死劫難后,她忽然想通了,健康和快樂地活着,才是對生命最好的給予。她沒有權利因為自己的仇恨,而剝奪女兒的快樂。但是,她仍心有不甘,尉遲家欠她的債太多,她不能就這麼一筆勾銷。

「當然算數!」突如其來的希望和喜悅將尉遲弘滿滿的包圍了,他急促地問,嘴唇有些發顫,「我該怎麼做?」

「給我下跪磕頭。」卓莠琴一臉的冰冷和固執,「尉遲謙、鍾惜芬和尉遲璇,你替他們三個人,每人給我磕十個響頭。就在這裏磕頭,如果能做到,我就不再干涉你們。」

「媽——」喬嫣驚喊。男兒膝下有黃金,而且醫院裏人來人往,怎能這樣打擊他的骨氣和尊嚴!

卓莠琴瞅著喬嫣。「我沒有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如果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怎麼能證明他對你的真心?」

「喬嫣。」尉遲弘示意喬嫣不要干涉,「『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蒼天和娘親』,岳母也是母親,跪拜母親,人之常情。」他說完真就跪了下來,對着卓莠琴俯身磕頭。

他不停地彎腰叩首,帶着一臉的鄭重和虔誠。周圍陸續出現了不少圍觀者,在旁邊竊竊私語。雖然是深夜,但病房外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仍不時走動,

尉遲弘的舉動又十分惹人注目,引發了眾人的好奇心。

尉遲弘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繼續履行他對卓莠琴的承諾。

喬嫣的眼眶濕了,視線模糊了。尉遲弘那強烈的表達愛意的方式,那堅定的動作和誠懇的神態使她完全昏亂了,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了,只是一瞬也不瞬的凝視着他,眼裏淚霧瀰漫。

她咬住嘴唇,咬得嘴唇都痛了,那痛楚感觸動了她心底某種柔軟的酸澀,也引燃了熱烈的愛火,燃燒得天地變色。

尉遲弘站起身來時,額頭已微有些紅腫了。「我通過考驗了嗎,伯母?」他雙目炯炯,亮得耀眼。

卓莠琴的眼光深深的、暗暗的、沉沉的盯着尉遲弘,這眼光使他心中發冷。「伯母。」他的語氣已相當不平穩,「我已經按您的要求做了,也希望您能夠說到做到。」

卓莠琴的眼光變得稍稍柔和了一些,蒙蒙的浮上一層薄薄的霧氣。「我不會再干涉你們,但是,我接受你,不代表我原諒了你的父母,我永遠不想見到他們。」她大大的嘆了口氣,「我先回去休息,喬然就交給你們了。」她轉過身去,慢慢走遠了。

喬嫣心臟狂跳,頭腦昏亂,她像尊石像般,獃獃的站在那兒。

尉遲弘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對她張開了手臂。她一下子投進了他的懷裏。他抱緊她,俯頭吻住了她的唇。他的胸懷寬闊而溫暖,他的嘴唇濕潤而熱切……她閉上眼睛,眼淚滑下來了,流進了兩個人的嘴中,熱熱的、鹹鹹的。她的心在飄浮,像氫氣球似的膨脹,一直上升到雲層深處。

周圍響起一陣掌聲,那些圍觀者發自內心地為他們鼓掌。而兩人依舊旁若無人地擁抱親吻,彷彿天地萬物皆已消失,宇宙時間皆已停頓……

深夜,章天葆坐在辦公桌前,把玩着手機上懸掛的手機鏈,那條外形和喬嫣所擁有的一樣的手機鏈。桌面上擺放着一張喬嫣的照片,他一邊把玩手機鏈,一邊盯着那張照片,他的眼睛幽幽的閃爍著,陰鬱、狠戾。

手機震動了起來。

「醫生,我又想去看煙花了。」電話那頭傳來胡立坤的聲音,「散落四處,然後消失不見。」

「你還在煩惱吧?」章天葆問。

「我很煩惱。」胡立坤語氣激動,「媽媽說過,如果沒有生下我就好了。我也想說,如果我沒有降生到這個世上就好了。女兒被人害死了,最愛的女人也不肯原諒我,除了看煙花,我不知道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明天晚上的煙花表演準備好了嗎?」章天葆的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冷幽幽的。

「早就準備好了。」胡立坤回答。

「還有一場更精彩的呢?」章天葆又問。

「馬上就會準備好。」胡立坤興奮地說。

第二天上午,喬嫣一進辦公室,就看到曾錦苓、萬星和莫語晴聚在一起研究探討着什麼。

她走過去瞧看,是一封打印的信,信紙上的內容是:今晚10點,將在綠洲公園上演反季節的煙花,請特別偵查組全體成員欣賞。

喬嫣仔細看了信封,上面也是打印字體「特別偵查組收」,信封的樣式和字體,都和上回裝着尉遲弘和凌靈瑤照片的信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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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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