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顧客上門

第一章 顧客上門

這是一個夏季最熱的時候,連蟬也似乎叫到無力。

然而顧府後院的竹林內,卻彷彿換了個季節。綠蔭濃密,青苔涼井,清澈的泉水從假山上衝下來,完全覺察不出一絲暑氣。

一隻簡單的竹榻支在濃蔭最深處,榻上一個粉衫女子正側倚而卧。她的衣衫單薄柔軟,貼在肌體上,更顯得身材纖細嬌弱。按大齊國的標準而言,那張臉龐雖秀氣,卻略嫌柔和了些,算不得絕美。膚色也過於蒼白,與標準的淺麥色遠有一段距離。然而此刻,在碧盈盈的竹影中,那長長的眼睫,安靜閉攏的眉眼,纖巧的下頜,合起來就構成了一幅恬淡優雅的畫面,令人一見便渾然有忘塵之概。

雷一輕輕停下腳步,瞧了一會,才走上前將她叫醒。

「別鬧……哎,不要拉我……好了好了,我起來了……」

顧曉好不容易找到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睡得正好,卒然被人叫起,自是大不情願。不過於此雷一已有豐富的經驗,不動聲色地重複喚醒的動作,顧曉煩不勝煩,果然很快招架不住,爬了起來。

醒來的第一反應,便是將因天熱而凌亂敞開的衣衫向上拉緊。拉到一半才悻悻然地想起,在這個國度,女子是沒什麼好被偷看的。若她無意中看到男子裸露的身軀,那才是真正大逆不道,傷風敗俗的事情。

何等冤哉。

儘管在這個國家安身已有兩年,顧曉還是不太能適應這種觀念。她從一開始就驚恐地發現,很多自己習以為常,不在意的舉止,會被別人視為調戲,乃至侮辱。

代溝是件可怕的事情。比代溝更可怕的是時空溝。顧曉悲哀地想,在來之前,社會的代溝標準都已經從三年降到一年了,那麼她跟這個見鬼的時代又隔了多少年?那種代溝簡直勝過幾百個馬里亞納海峽,可以用天塹名之。

幸好她大部分時間都可以躲,而她所在的顧府也不是個可以一概而論的尋常之地。

雷一本是顧曉丈夫的手下。因為顧曉的婚姻屬於招贅性質,她本人一窮二白,一無所有,顧曉的丈夫顧明雪就將得力屬下雷一,雷二拔給了她,算作她的隨叢,保鏢,當然,肯定還有監視的意味。

顧曉倒不在乎這個。

自從她被莫明其妙地弄到這個地方來,確認不是做夢后,還能讓她放在心上的東西就已經很少。她覺得自己很可憐,也覺得這裡的男人很可憐。當然,被她可憐的男人們並不這麼認為,顧曉也就很聰明地閉上嘴,不讓他們有把她當成瘋子的機會。

我看你們象瘋子,你們看我象瘋子,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瘋子……顧曉有時候難免苦中作樂地想,境界至此,尼采當年也不過如是啊。

閑話不提。雷一來找顧曉,是因為顧曉的生意到了。

話說人不可無一技之長而立。就算換到這個魔法當道,兼母系遺風濃厚的時空,大部分人也是要靠勞動來換取收入的。顧曉在現代乾的是藥品販售,無論怎麼看,都跟這裡的行業找不出一絲聯繫,也就是絕無用武之地。

對於這一點,顧曉自然是將老天罵過一百又一百遍了。為什麼不在穿越前給她一個提示呢,那她至少還能多學幾手廚藝,裁縫,吹拉彈唱什麼的,上可傾國傾城,安營定都,下可富甲一方,揮金如土,至不濟也能安身立命,穩穩噹噹地過個小日子啥的。何至於象現在這般,一無所長,一無是處,只能被個心有所屬的男人撿回去當盾牌使,還得感天動地,感激涕零。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也可能是老天真被顧曉罵怕了。有一天它終於拔開密布的烏雲,給顧曉送來一絲曙光。

那絲曙光就是:秘醫。

換個現代人能夠理解的通俗說法,秘醫就是沒有執照的地下醫生,抓到了得被罰款乃至判刑的那種。

在大齊,對秘醫的懲罰倒也不至於太重,然而那絕不包括對顧曉這種——因為我們的顧曉同學,乾的是秘醫中的秘醫,是最最**和經典的那項:墮胎。

大齊對於墮胎的法令是:凡有意造成胎兒殞故或疾患,輕者流放,重者杖斃。

這條法令不可謂不嚴厲,不刑峻。

每一樣法律都是依附社會形態而產生的。要理解大齊獨獨在墮胎這項事務上的嚴厲,就先要了解大齊的國情。

或許是信奉大地母神的緣故,大齊國在很多方面都保留著母系氏族的特點,例如婚嫁,例如女家長制。但要嚴格說起來,它並不算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女尊國。因為舉國上下,最最看重、最最崇拜的,乃是強者,是力量。

基於這種觀念,男女都可受到教育,入庭為官。固然在一般情況下,女子為一家之長,但如果魔法或劍術高強,達到宗師級別以上者,無論男女,都可自立門戶,作主迎娶。迎娶的數量不限,甚至多多益善。這便是一種明顯的生殖和傳承鼓勵了。皇室嫡系男子也常在此例中。他們因著身份的尊貴,血統的純正,而擁有娶妻的特權。

沒錯,血脈,也即後代的繁衍,是大齊舉國上下,從古到今都非常重視的一個東西。

這跟他們對於魔法的理解有關。據說,一個人的魔法原力是藏在他血液中的。而他的後代,在傳承了他血液的同時,也相應地能繼承到一部分魔力。

所以他們非但嚴密保護母嬰,連同尚未墜地的胚胎,也一併視如活人,加以維護。

顧曉不懂魔法。但卻可以理解母系社會中對於生殖的特殊崇拜——要不然也不能成為母系——可對墮胎這件事倒看得並不重要。

如果少女被人強暴,之後還附送胎兒一枚,這樣的胎兒為什麼還要留下呢。若是留下他,他出生后能得到父母的關愛,能幸福嗎。他的母親又會幸福嗎。即便魔力高強,又有什麼用呢。

基於這種理念,顧曉在穿越還沒多久,對大齊法令尚一無所知時,便糊裡糊塗地為一個雨夜偶逢的神秘女子,做了第一例緊急人工早期流產術。

有一就有二。連顧曉自己也不明白,後來那些病人是怎麼陸續找上門的。但既能助人又能攢點私房,何樂而不為呢。

要問這種高難度的婦科手術顧曉一介外行是怎麼施行的?這就是魔法的好處了。

前面說過顧曉乃外來人士,對魔法毫無概念,也使不出半點魔力,但是有句話說的好,叫入鄉隨俗,雖然顧曉本人不會,可是滿大街都有魔法捲軸,魔法寶石出售。象那些小型的,學徒們就能寫成的法術,價格更是便宜得嚇人。如果去魔法學校批量購買,甚至會出現買一捆送一捆的跳樓開倉價。且買完后,那些學生還要感激她的光顧,且贊她慧眼識人。

顧曉曾經在好奇之下,連啃了幾天黑麵包,省下三個銀幣,買了一堆魔法小物件回來研究,結果發現了不少組合使用的小竅門。

象墮胎這種東西,直接做成的魔法是肯定不會有的,但是如果用「鎖定生命」——「轉移術」——「止血術」這樣子的組合,再加點什麼平穩呼吸啊,止痛醫療之類的,一個墮胎手術就這麼簡單而安全地完成了。

——這類事的關鍵並不在於有多難做,而是在於誰肯去研究,誰又肯下手。

顧曉肯。

所以她就有了斷斷續續,為數極少,但也從來不曾絕跡過,一類特殊,且固定的生意。

這一天,生意又上門了。

秉承著顧客如上帝的服務精神,顧曉被喊醒后,來不及悉心梳妝,只將頭髮簡單地扎攏,洗了把臉,便出發了。她動用了一個傳送捲軸,在瞬間將自已和雷送到了城外的診所。

說這間小房子是診所可能有點誇張。總共才一明一暗兩個房間,都很小,擺設也極簡單。屋外是個小小院落,圍了一圈矮矮的柵欄。除了長草而沒種菜,養花而沒養雞外,跟遠處的農居也沒什麼兩樣。

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顧曉的狡黠。她骨子裡是謹慎而不肯輕信的,在這個舉目無親的時代,更加不願招惹麻煩。雖然她的客戶全來自口耳相傳,也常能一眼就看得出良好的家境以及無路可退的絕望,但顧曉仍不願留下過多的自我痕迹。她將一個長久無人居住的破房整了整,改成落腳點,在裡屋專門設了個小型傳送點,以方便她和客戶雙方秘密會面。

傳送后的剎那,顧曉又一次眩暈到翻江倒海,雷一跟在她身側,及時地將她扶住。

雷一的手臂有著長期練劍而形成的健壯,將顧曉纖細嬌柔的身軀收在那中間很是合襯。但他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鎮定,聽著懷裡女子小聲地嘀咕:

「該死的傳送捲軸,為什麼都那樣貴。簡直是一流的價格,三流的服務。哼,哪天等我有錢了,非買上一堆最好的,左手一張,右手一張,一天用一打……」

聲音細細的,就好象門口那隻被她叫做風鈴的奇怪物事發出的響聲,不明顯,卻格外清悠而隨意。

雷一的手上莫名地加了把勁。

一開始他對於這個女人的觀感全然是厭惡的。這完全可以理解,打個比喻,就相當於顧曉在現代看到一個娘娘腔的彆扭小白臉,沒吐出來算不錯了。雷一也如是。純粹是看在主人需要她的份上才刻意忍耐。

時間一長,這種厭惡感慢慢變成了迷惑。

他看得出來,她很聰明。雖然遇事更喜歡冷眼旁觀而非強出頭。她有自己的小心計,小算盤,卻不過份,予人予己都留有一分餘地,一分寬容。在與旁人的交往上,她的表現總是得體而知進退,落落大方,完全具有大家女子的風範,可卻似乎沒有太多的尊卑觀。她並不怕見高官,在下人面前,也是隨意有餘,威嚴不足。

繼續剛才那個比喻。顧曉遇到了一個娘娘腔小白臉的男人。現在她發現了,這個男人其實柔而不弱,有主見,有風骨,笑容溫柔而溫暖。

那麼她會怎樣想呢?

沒錯。這就是雷一此時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雷一將她的身影刻在了心上。若是有事外出,兩三天不能見到那抹纖影,心裡就象有什麼堵住,莫明其妙悶得慌。

然而,由於他自己也沒弄清楚這份心意,且鎮定功夫向來特別好,所以顧曉也就相應地一無所知。兩人保持著默契的主僕關係,僅此而已。

顧曉在雷一的半抱半扶中坐下,喝了口雷一遞上來的青草茶,這才總算將傳送門帶來的眩暈對付過去。

抬眼打量來客,微微一怔。

來者有二人,一男一女,均已落座。

女子身著黑袍,面蒙黑紗,只露出一雙眼睛——顧曉有時暗暗自嘲,黑色系幾乎是上她這裡來的標配了,難道顏色里真的藏有潛意識——但仍看得出舉止優美風姿不俗,甚至可以說,高貴。

男子面上也蒙了層白紗,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大齊國的男子沒有不準拋頭露面的陋習,身份尊貴過於自矜者例外。還有一種,就是有意隱藏身份。這人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呢?顧曉免不了有點好奇,多打量了幾眼。他的儀姿和女子一樣,有著如出一轍的高貴端方,此外,近處對視時,顧曉驚訝地發現,那雙瑩亮有神的冰綠色雙眼,竟然透出某種威嚴霸氣!

要聲明一點,顧曉絕非大男子主義愛好者,也沒有酷男情結,然而,這是在女子英颯男子陰柔的異國啊,兩年了,她放眼所見,所謂的美形,均是同一色的——好吧,就算不全是小白臉,也是小白臉傾向——的男子。顛倒的審美觀將她搞得痛苦不堪,又無法對人言說。乍然瞧見蒙面男子,只覺這份霸氣實在是萬中無一,簡直可以說比熊貓還要珍貴。

驀然間有種重溫故鄉山水的錯覺,想到那些人事,顧曉一時竟無法自控地濕了眼。幸好此女本是多年職場中人,見慣風浪,又兼雷一古怪地在旁邊咳了聲,才總算定住心神,擺出商業化的微笑:

「兩位,有什麼事需要在下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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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醫花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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