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地一百一十三章（上）
我被一陣鳥鳴吵醒，臉上暖洋洋的，深吸了口氣，滿滿的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身體的感覺漸漸回爐，軟綿綿的，就好像被抽了骨頭的鱔魚。好在睜眼的力氣還是有，費力的抬了抬眼皮……感覺好像有點腫，唔……果然是睡得多了啊。
窗邊一個瘦高的身影轉了過來，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是聲音有些啞：「你醒了。」
想抬手，卻發現根本動不了，只好閉上眼睛，哼唧了一聲：「你過來。」
一小會之後，臉上的溫度一降。張開眼，顧青正坐在床邊，陽光穿不過他寬厚的背，只好悻悻然的躲開這裏，跑到別處去肆虐。
第一次發現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竟也是這樣的深不見底，清澈的如山間小溪，真的踏了進去，卻又幽深的宛若汪洋大海。他安靜的看着我，不聲不響，好像是註定要被拋棄的狗狗，只等著主人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露出悲傷失落的眼神。
我用力的動了動手，碰了他一下，有些冰涼的指尖，瞬間便被他溫熱的手心包裹住，笑了笑，我說道：「我做了個夢。」
顧青點了點頭：「大夫說，你醒來就沒事了。只是，以後身子恐怕都不會太好。」
以前也沒見得就有多好過，扯動了一下嘴角問道：「我睡了多久？」
指尖處緊了一下，睫毛的陰影在他眼下勾畫出一小塊淡青：「兩天多了。」
「這麼久啊，」我長長的出了口氣，看着那個垂著頭的傢伙，嘆道：「長空。你長大了，都有鬍子了。」
他呵呵一笑，道：「難看了？」
我用指尖勾住他的大拇指。晃了晃，說：「不會。變得有男人味，不再像小受了。」
顧青寵溺地看着我笑了笑，只是眼中的悲傷依然濃得宛若冬日的晨霧。
「長空……我能再住些日子嗎？」其實，我本來想搬到小三那裏去。…可是，一來她也嫁人了。我過去住，畢竟不太方便。二來，這樣也顯得我太過薄情。那些說什麼如果給不了全部就什麼都不要給地話，我根本做不到。待在一個他看得到卻去不了的地方，那才是殘忍。
他抬手捋了捋我地頭髮，輕輕的說道：「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以後，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想回來。這裏都是你的家……你不怪我，我很高
為什麼要怪？送我來這裏的阿塵也好，為了我趕走夕顏的顧青也好。我、誰也不怪，誰也、沒資格怪。
「長空……」
「噓顧青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抵在我的唇間：「不要說那三個字。你沒有對不起我。當初他送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走。我做了我的選擇，你做了你的，如此而已。」
眼眶有些澀澀的，我勉勵笑着，搖了搖頭：「我不說。只是，欠你的註定是還不了，還望小顧將軍多包涵。」
淡青的胡茬將顧青下巴的線條勾勒地更加立體，他爽朗的一笑，竟是有些少年時調皮的味道：「嗯，你欠我地，一輩子也還不清，這個想法我喜歡。」
心頭微酸的味道因他地笑聲而沁入了一絲甜味，就好像浸了蜜地檸檬片，酸的要死、甜地膩人，吃到邊上時，那檸檬皮卻又苦的，讓人想哭。一輩子啊，又是、一輩子。
想了想，我說道：「先別和小三說，也別和……他說。」
「好，都依你。」顧青把我的手往被子裏塞了塞，起身去關上窗戶：「昨個下了雨，才想說幫你打開窗子透透氣，你就醒來了。」
「可，還是渾身沒力氣啊。」我嘆了口氣抱怨道。
關好窗子的顧青，又從桌上的瓷盅里盛了一碗粥，坐在床頭，一口一口的喂我：「你之前服下的那葯太霸道。先前他封了你的記憶，也就是想要，慢慢的一點點補回來。可誰知道你突然自己想通了。
之前見總也叫不醒你，還以為是累著了。找了大夫來看，才知道，竟已是命懸一線。那大夫還一個勁的問，你是不是受過什麼重傷。不然身子怎麼會虧成這般模樣。本來，下月初起，你便可以不再喝葯，就算想起之前種種，身體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可就差這十幾天而已，已是差點要了你的命。要不是有他送過來的葯，再加上用人蔘吊著，恐怕你這夢就不是做上兩天這麼簡單了。只是如此一來，怕是要在床上躺上幾天了。」
還道他怎麼之前跟我對話時，見我想起之前種種，怎麼絲毫不見驚異。原來，在他得知我的身體狀況時，竟已經想到我恢復記憶這一層。我皺着眉含下一口粥，想到先前在天都時也是天天躺在床上，突然覺得，也許那時候死了，也好。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三世俱全、歷歷在目，恨也好，愛也好，最終歸到的竟是先前想也不曾想過的兩個字：疲憊。
腦門上突然挨了個爆栗子，我瞪圓了眼睛看着那個逞凶的男人。這傢伙，居然趁着我動不了，就欺負我？
「別胡思亂想，」顧青很是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又去端了一碗腥死人的濃黑葯汁。這傢伙到底要弄過來多少碗啊？雖說我現在知道面前這碗就應該是懷伯成說的那個啥湖底的小蛇熬成的葯……不過，真的很難喝……我捏著鼻子滿臉控訴看向顧青。
誰知他居然垂了眼瞼不看我，只是盯着勺里的葯汁，一口、一口慢慢的吹着氣，好像那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工程一樣，末了、把勺子往前一送，定定的看着我說：「去年那事，雖然他沒細說，可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沒護你周全，都是他的錯，你少傻了吧唧的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快吃藥！」
勺子抵在唇邊，腥鹹的味道一股股的湧進鼻子裏，那一小碗香香的雞肉粥，才進了我的肚子，就叫囂著要再衝出重圍。抬眼看了看顧青，見他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只得一咬牙……吞了！
我看顧青還有一勺一勺喂的趨勢，趕忙對他說：「直接用碗吧。」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之後先是仔細的用湯匙攪了攪，令葯汁降到能入口的溫度，再小心翼翼的扶我起來，讓我就着他的手，一口氣把那葯喝完了。
秉著氣，我生怕一呼吸，那味道就會衝到鼻子裏，直到憋的面紅耳赤，才噗的一聲，吐出氣來。
顧青放好碗，一回身，正好看到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說道：「看你精神還不錯，到是我，妄作小人了。」
我哼哼兩聲，就著顧青的手重又躺下，從他衣領里飄出來淡淡的青草味，就好像雨後的草地一般，清爽又自然。想到之前曾經跟他做過的那些事情，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嘴唇囁嚅了一下，輕飄飄的說道：「欠了你，我不後悔。」
扶住我的手僵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就抽了回去。腦門上又挨了一個爆栗子：「笨丫頭，話都不會說。」
顧青敲的很重，我含着淚，委屈的看向他。心裏想：他終還是明白我的。明白我說的不是欠了他，不後悔。而是即便知道註定要欠他，之前那些事情，我也不後悔。
「沒什麼事，就歇了吧。我也要回營里，晚些時候再來看你。」顧青掖了掖我的被角，就轉身離開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本來已經準備閉眼的我，見他停住，也好奇的看着他。
良久，他問道：「你能原諒他嗎？」
我知道他問的是我受傷和阿塵瞞着我，將我送到這邊來的事情。可是，我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個我與阿塵的第二世，漫天如桃花般飄落的血花，地上如羽翼般氤氳著展開的血翅。
「我的心要求我原諒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顧青的背影只震了一下，便再無遲疑的走了出去……